“那斯威尔神已在考验着我们,勇气和热血将在这一刻得到证明,士兵们,用你们的英勇打开通往战神之树的道路吧,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
莫烈斯勋爵用充满狂热的语气大声地呐喊着,他骑着那匹有着良好血统的白马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插,夕阳的余晖照耀在他高举着的巨剑上,闪动着淡黄色的光芒。
虽然他的动员仍如以往般坚定,然而绝望的气氛却在感染着所有人的内心。手中的枪杆冰冷而又沉重,胸腔中曾有的炽热早已化为灰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已如我般疲惫不堪,眼中的血丝足以染红死神那悬在头顶的镰刀。
敌人的攻城木还在撞击着城门,就像是战神的怒火敲响了巨鼓。
一个同伴突然地倒下,长枪咣地砸在地上。没有人有心情去管他是否还活着,当城门被轰开的那一刻到来,谁又能摆脱死亡的命运?
“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莫烈斯勋爵再次高喊,我也跟着他一起喊着。
该死的半兽人,来吧!我的心中点燃着怒火,我的眼中只有着对战斗的渴望。在我前面的那个家伙还在被城门的撞击声吓得双腿直抖,这让我很是不屑。
城外半兽人的怒吼从来就没有停歇过,城墙上的战士们还在奋力地击退着试图用云梯爬上来的敌人,火枪的弹药早已用完,城外的敌人却越来越多。
到处堆积着的尸体诉说的到底是什么?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的弄明白过。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将英勇地战斗到底,我将一如自己从小扮演的英雄一样带着尊严死去。
我将不留下任何的遗憾。
真的没有遗憾么?胸口处,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在提醒着我,在我的内心深处,有着某个割舍不下的存在。那个东西紧紧贴在我的胸前,它是那样的小,小得时常被我忽视,然而却又传递着某种丝丝缕缕的纠缠。
那是一个银坠,一个小小的、做工粗糙的银坠。
双手紧紧地握着枪杆,强忍着将它取出衣领来抚摸的冲动。我不敢去看它,因为我深深地知道,一旦我那样做,心中的某个情感就会在一瞬间把我击溃,我将再无力拿起手中的长枪。
拉拉,对不起。
我从不知道,自己竟是如此地想再见你一面。
***
拉拉是个奇怪的女孩。
在她小的时候,我就是这样想的。
每一个孩子都喜欢听吟游诗人传唱与讲述的冒险故事,然而,却没有哪一个会痴迷到她那种地步。她可以撑着下巴坐在角落里听上一整天而一动不动,即使那些故事她早就能背下来。她会缠着讲故事的人祥细地问故事中的那个魔法师到底是怎么使用魔法的,即使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明白魔法只是骗人的东西。
“别傻了,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魔法存在过,那都是骗小孩子的。”小时候的我,总喜欢装出一副大人样。
“一定有,”她却抿着嘴睁大眼睛不服气地说,“我知道有的,很久以前就有过。”
“别做白日梦了,”我得意地拍拍背上的木剑,“就算真的有,也没有战士厉害,看着吧,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等我再大点,一定会成为最出色的士兵,然后受到陛下的册封,成为真正的骑士。”
像我这种平民孩子,除非是立下战功,否则是不可能被册封为骑士的。
“哼,”她却用稚嫩的声音发出了当时让我抚着肚子大笑不停的挑战,“在你成为骑士之前,我一定会成为魔法师。”
第二天,我把她的这句话做为笑料告诉了别人,然后便传开了。“魔法师拉拉”成了大家取笑她的外号。谁都知道,真正的魔法师是不存在的,偶尔来到镇上进行表演的那些吉普赛人所弄出的“魔法”,也全是骗人的东西。
是的,谁都知道,除了拉拉。
之后不久,我便跟着做木匠的父亲离开了家乡,去替一个贵族在乡下的新别墅做活。
再次见到拉拉,已是好几年后的事了,那时我不顾父亲的反对加入了军队。只是,由于费尔王国已有近三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争,因此,我只能在一个小镇上的护卫队里呆着,而成为骑士的梦想对我来说仍是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星。
那天,被轮到在镇上巡逻的我“例行公事”地躲在哨所里和同伴打牌,这时,护卫队长走了进来。
连牌都来不及收拾,我们连忙向他行礼,并已准备好在他的怒火发泄出来之前溜出去进行我们本应当做的事。
“奇亚斯。”他叫住了我。
颇有些心虚地立正站定,我等待着他的训话。
他却只是随意地说道:“有人向我报告,说镇子的最南边有一个新搬来的人,行为有些奇怪,你去看看吧。”
“是,队长。”我大声应道。
“还有,”他咳了一声,像是漫不经心地瞄了眼桌上的牌,声音转小,“去把那几个家伙叫回来。”
一听他的这句话我便知道,他准是口袋里留下了些没被他老婆搜走的费朗斯币,队长其实很好赌,他的口袋里只要还有半个费朗斯币,手便痒个不停,遗憾的是,和我们不同,他的家就在这个镇上,那点薪饷可被他那成天拿着鸡毛掸的老婆搜刮得死死的。也正是因此,当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时,就份外看不得我们玩个几手了,尤其是在我们值勤的时候。
走在街上时,我的心里还觉得有些晦气,那些家伙又开始玩上了,我却得跑去看那个新到镇上的该死家伙,和平的时世不给我晋升的机会,难道还不许我偷偷懒么?
一到镇子的南边,我就看到了那新盖起的简陋木屋,记得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没有这个木屋的。不过所谓的“上次”到底是什么时候,我就记不太清了,必竟在这个野兔都没见个几只的小镇,值勤时能从哨所的窗口向外看看风景,已算相当尽职了。
木屋离其它的房子有些距离,两旁错落着一些槿树,还没走到门口,我的鼻子便闻到从里面传来的不算刺鼻、却有些古怪的味道,说是古怪,只是感觉不太像平常的农家所常有的鸡粪啊什么的,倒似乎刚加入军队时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敲了敲门,没人应,但里面传出的轻微声响表示了确实有人在。
于是我大声叫道:“里面的家伙,出来。”啊,那斯威尔神会原谅我的粗鲁吧?不管怎么说,这家伙可是害我玩不成牌了啊。
然而还是没人应。
于是我不高兴地踹了一下门,门没有反扣,一下就踹开了。
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还有一些是我叫不出名字的,一个有些瘦小的人影正背对着我,摆弄着木桌上的什么东西。很明显,那是一个女的,而且年纪应当还很轻。
既然是个女人,我可就不能再那么不客气了,毕竟我可是个一心想成为骑士的人,尊重女性……尤其是少女,可是骑士章程里重要的一条啊。
“咳,小姐,”我走进屋子,“有人向我举报,说你……”
“啊,什么?”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不起,我现在没空。硝石、硫磺、炭粉……”
她拿着一本破旧的书翻了翻后,放入怀中,开始把几包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倒入一个罐子里,再往里面塞上一根油捻:“点上火,再念上那段咒语,应当就可以了。”
咒语?我忍不住惊讶地问道:“小姐,你在弄什么?或者说,你想弄出什么?”
“我也还不知道啊,”她的语气明显揉合进了紧张和过度的兴奋,“也许会变出个怪物来,或者会出现个传送门什么的,我也是第一次弄,啊,我真的很想知道。”
她急切地将油捻点燃,然后再将那本书掏出:“咒语,咒语……雷的暴怒、风的旋唱、危险啊快跑……这咒语怎么这么奇怪?”
危险?快跑?
我的脑中轰的一响,突然想到了她在摆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硝石、硫磺、炭粉……再点上火……
天啊?!
来不及多想,我伸手拉住她就往外跑,她还在挣扎着不想离开,没办法之下,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一把把她抱起,直往屋外冲去。
“你干什么?”她在我怀中生气地叫道,“我的魔法就要成功了,你这人……咦?”
我可没空管她“咦”个什么,还在向远处跑着,骤然间,我的身后轰的一声,一股气浪冲来,连我带她一同栽在地上。
心中暗暗庆幸自己跑得及时,却见少女正一脸呆呆地看向她的屋子。我回头一看,木屋已缺了半边,剩下的一半也还在烧着,一股浓烟窜起。
“魔法,这就是魔法,”少女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刚从死神手中逃出的样子,倒像是从大人手中得到糖果的小孩,“奇亚斯,你看,我成功了,我就知道魔法是存在的。”
拜托,这和魔法半点关系也没有……等等,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我向她看去,只见她孩子气般的脸上虽然沾着尘土,却有些熟悉,头发并不长,眼睛明亮得如同星辰一般。
“拉拉?”我吃了一惊。
***
“你是说,这不关魔法的事?”
拉拉坐在地上,浑不管那本就不算干净的衣裙更加的脏了。她用右手撑着下巴,嘴角堵气似地抿得紧紧的,原本看向已快烧尽的木屋的眼睛斜了我一眼,一脸的不信任。
我只好耐心地向她解释,她所弄出的东西叫做“火药”,是个早就出现,不过没啥大用的东西,火枪就是靠它制造出来的,威力是不小,准性却极差,还没弓箭好用。
“这样啊。”她气恼地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念完那段咒语的关系,如果你让我把它念完,说不定就会不一样了,嗯,弄不好会变出一头龙来。”
她就是这样对她的救命恩人的么?我心里叹了口气,看向远处正急匆匆赶来的护卫队长,只觉得头有些晕。
那斯威尔神啊,我该怎么去向队长解释?就说我从小认识的一个女孩本来准备变出一只龙来,结果一不小心弄出火药,把她自己的木屋炸了?
对于我来说,拉拉来到这个小镇,倒也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使得那些无聊的日子多了些活力。只是,这件事对我的影响到底有多大,却是当时的我无论如何想像不到的。
从拉拉那里,我得知到,在这几年中她一直在四处寻找着魔法的存在,当然,自然是什么也找不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真的存在?
她给我看了那本书,说是在某个古迹里遇到的奇怪老人送给她的,是一本魔法书,上面记载了怎么使用咒语和魔法材料来使用魔法。那本书破破烂烂,里面的字也很古怪,歪歪扭扭,有许多我根本认都认不出。
在我看来,很明显那个家伙是在骗她,从这次的火药事件来看,搞不好想害她的命也说不定。
她却完全不听我的劝阻,继续在那重新建起的小木屋内折腾那些奇怪的“魔法材料”,有时还拿我做试验,比如说往我的脸上洒沙子,再念上一段“咒语”,然后就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我怎么还没睡着;或者往我头上扔不知从哪里收集来的蜘蛛丝,然后说你这下不能动了吧?
可惜的是,这些“魔法”除了让我眨眨眼,实在是没看出有什么别的效果。
不过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有一天,我值勤时“顺便”来到她的小屋……咳,自从她来到镇上后,我经常这样做,虽然她的行为在别人的眼中未免有些古怪,然而她毕竟是一个相貌娇好的少女啊,而且不可否认的,看着一个女孩去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其实也是颇有趣的。
然而那天,我却见到她正对着一只被放进杯子里的蜘蛛发愁,脸上露出的神情,像是三分的为难再外加七分的恶心。
“这次你学的又是什么魔法?”我有趣地看着她那一筹莫展的俏模样。
“蛛行术,”她抿着嘴说,“它能让人爬墙,甚至是爬到天花板上不下来。”
“嗯,不错。”我认真地点头,“这个魔法对小偷很有用。”
她的眼珠却忽地转了一转,然后快速地用布盖起蜘蛛收入了里屋,接着探出头看着我,脸上挂着清甜的笑容:“奇亚斯,你中午在我这吃饭好么?”
本来,留在她这用餐也不是什么问题,不管怎么说,拉拉做饭的本事儿,确实是远远高于我那鸡蛋都能煎得像是某种不明排泄物的房东太太,只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她的笑容里似乎藏着什么坏心眼似的。
“你不会又是想拿我做什么试验吧?”我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啊,怎么可能?”她笑容不改地伸出两根手指,做了个V的姿式,我得承认,她的这个样子很是可爱,那斯威尔神在上,她很多时候都是如此的可爱。
那一餐很精致,东西虽然不多,但都很可口,可以想像,在我的胃已被我那位可敬的房东太太折腾得饱受沧桑时,拉拉的手艺对我来说已完全不下于神的恩赐。
她自己却没吃多少,只是紧张地看着我吃下了所有的食物,尤其是那个煎得恰到好处的鸡蛋。
“怎么样?”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啊,味道不错。”我满意地说。
“没有什么怪味?”
“耶?!”
“啊,没什么。”她甜甜地一笑,快速收拾好餐具,“对了,奇亚斯,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就一下下。”
嗯,看在她请我吃了一顿如此可口的午餐的份上,我答应了。
然后,她就让我跟着她念了一句稀里古怪的话,很显然,这又是她那所谓的“咒语”,那些咒语每一个都难念得紧,这让我更加深信,就算以前真的有魔法师存在,也是被这些比诗歌还让人晕的咒语弄得绝种的。
“好了,”在我念完后,她高兴地叫道,“你现在可以去爬墙了。”
“爬墙?”
“是啊是啊,”她用那种像是小妹妹期待地等着扮演勇者的哥哥去屠龙救她时的眼神看着我,“就一下,好吗,你爬一下就可以了。”
“呃,好吧。”我承认,她那美丽得比宝石还星星、比星星还宝石的眼睛里发出的光彩,让我的心跳加快了不少。
走了过去,用手在壁上试着向上爬,我得说,这让我觉得自己像只笨拙的趴趴熊。而且理所当然的,根本爬不上去。
“怎么会这样?”她失望地拿出那本魔法书,气恼地翻了起来,“没错啊,都是按这上面写的,咒语没错,蜘蛛也吃了……”
“蜘蛛?”我呆呆地看着她,心里已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啊,”她赶紧双手连摆,“没有没有,我真的没有在你的蛋里面放蜘蛛,真的真的,就算放了也是很小很小的一只,真的很小……”
没有工夫理她,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我只觉得自己的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在那爬啊爬……
冲出木屋,我就吐了。
这件事给我的教训是,以后宁可去吃我那位可敬的房东太太那难以下咽的东西,至少她不会往里面放蜘蛛……应当不会吧?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拉拉的“魔法”也就这样一天天地失败着。
一些小道消息开始传入这个小镇,说是国王陛下和教庭正在筹划一场对寒风丘陵的战争,准备让那些低劣的半兽人明白那斯威尔神的可畏。
虽然消息的真假还不得而知,不过却着实让我开始激动了起来。拉拉想成为魔法师的想法在所有人的眼中只是一个笑话,我可不希望我的骑士梦想和她的一般。然而,若始终待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结局却毫无疑问是如此。
为此,我紧张地打探着从城里传来的各种消息,不只是我,连我的那些同伴们也是如此,毕竟会被派在这种没名气的镇上来的,基本都是没背景的平民青年,来一场战争,对我们的前途是有好处的。
当然,镇上的娘儿们对此并不乐意:“战争总会死人的吧?而且听说那些半兽人打战都很野蛮,几百年来打了那么多次,也没把它们消灭掉,我可不希望我们的年轻人把命送在那里。”
对此,男人们取笑她们的无知:“这次可不一样,以前它们打不过时,躲在丘陵的那些要塞里就可以了,现在我们可是有火炮啊。听说我们那英勇的陛下希望能重建莱易斯三世时的辉煌,让人研制出了几十门火炮,到时往前线一送,什么要塞也给轰平了。而且我们的小伙子们都很勇敢,那斯威尔神作证,他们会得到配得上他们的勇气的荣耀的。”
“等把半兽人从这块大陆消灭,就该轮到雾女森林的精灵了。”我兴致勃勃地说,“那些精灵比半兽人还不中用,身子弱得跟从不出门的小姐似的。”
对于我的兴奋,拉拉似乎难以理解,不过这也不奇怪,女人总是见识短浅的,她的行为虽然在别人的眼里古怪些,却也只是个把智慧所需要的营养用在了头发上的女人而已。
“听说那些精灵的箭术可是相当厉害的,”她撇了撇嘴,“而且,如果他们和半兽人联起手来,一切都很难说吧?”
“他们的箭术确实不错,又远又准,”我使劲地摇头,表示不屑,“可是,能远得过火枪的射程么?别看火枪的准性极差,但在战场上一排射出去,那才叫有威力。至于说他们会和半兽人联手,那是不可能的。让那些高傲的精灵去和那些丑陋的家伙一起并肩作战,简直就像是让孔雀自愿和母鸡关在一个笼子里。”
“反正,”拉拉不高兴地说,“我就是不想有战争。”
“好吧,好吧,你不是会魔法么?你不想有的事就让它消失吧,反正这事还没个准儿呢。”我笑着说。
此时,我和她一起走在山路上,四周绿郁的一片。天空晴朗得就像铺了一层蔚蓝色的玻璃,风也很凉快,总之,这是一个效游的好天气。
不过我们并不是来效游的……至少在拉拉看来如此。
她正在学习召唤术,那需要一头活着的野兽。她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小小的银坠,说是要把它戴在某只野兽身上,这样,当她遇到危险时只要一念咒语,那只野兽就会从森林里自动被召唤到她的身边来保护她。
一开始我建议她拿些小猫小狗做试验,不过她说,需要的必须是真正凶狠而具有野性的动物,因此,不但猫啊狗啊的不能用,便是比较温顺的鹿啊羊啊也是不行的。当然,我更相信的是,她早就用那些小东西做过试验,结果一如既往的失败了,再一如既往的把失败的原因归纠于“魔法材料用得不对”。
不过,既然天气宜人而我又正好空闲,外加有一个模样儿还是不错的少女相伴着,那我也就不妨把它当成一次效游,陪她走上一遭。
事实上,要在这样的好天气在这种不算偏远的林子里寻找比较凶狠的野兽,无疑是一个笑话。而出于某种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的原因,其实我一开始是提议在晚上出来的。然而,她却说她怕鬼,我不知道魔法师怕鬼算不算是一件稀奇的事,不过我得承认,自己是比较失望的,本来我还想,在月色迷人的晚上,一对年轻男女行走在浪漫的林中小道上……说不定会出点儿什么事吧?
一路上,飞鸟和小动物倒看到了不少,再大的就没有了,不过这也是在我意料之中,或者说,真要是见到了土狼或是巨熊什么的,我的第一反应绝对是拖起拉拉就跑,而不是如她想像的那样,自以为能把那些大家伙制服,让她把那银坠挂上去。
直到太阳开始落山,我们一无所得,于是,我提议往回走。
下山的过程中,她一直闷闷不乐的,很不开心。
“别放在心上,”我对她说,“明天我们再来好了,总会让我们遇到什么的。”
她却停住脚步,默默地立定,我愕然回头,却只见她以一种像是在思忆般的眼神注视着山下那已燃起炊烟的小镇,有些落寞地说:“奇亚斯,你还记得吗?在小时候,我们也一起上过山,并不止是我们,还有些其他孩子。”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说这个,而且,小时候的事我也记不太清了。可我只能默默地听她说着,这时的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只要一不小心破坏了此时的气氛,她就将离我远去,远到我再也无法碰触到她。
“在下山的时候,”她轻轻地说,“我的脚不小心扭伤了,然而没有人注意到,结果我越走越慢,而你们仍在继续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着,就像从一开始就没有我这么一个人。那一刻,我好害怕,我希望有人能回过头来看到我受了伤,至少……我希望你能注意到。可是,你只顾着大声说你的骑士梦,甚至没有回头来看上一眼……”
她说得很平静,而我的心却开始有些不安。
“等到你们全都从我的眼中不见了,我就一个人抱着脚坐在地上哭着,哭到后来我就想,要是我是一个魔法师的话,那有多好?”任由清风拂过她的秀发,她那孤寂的身影瘦弱得让人心疼,“那我就可以变成一只小鸟飞回家,我也可以开个传送门,一踏进去就到家了。而且,如果我是一个魔法师的话,那你们还会把我忘在身后吗……我可是这个大陆唯一的魔法师啊。”
“然而我什么都不是,”她继续说着,“我只是一个没有人会去关心的女孩子,于是我只好继续哭着,直到天黑下来,村子里的人上山来找我……”
我无法说话,这件事,我根本就已忘记了。仔细地回想,回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拉拉的呢?是的,是在她用那倔强的眼神盯着我说“我会成为一个魔法师”的时候,那之前的拉拉,我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魔法是真的存在着,”她仍然没有看我,“当我离开家乡,到处寻找着那些飘渺的奇迹,当我一遍遍地做着试验并且一遍遍地失败,我反而越来越相信着。为什么我们会活着?为什么我们身边的花和草会存在着?奇亚斯,这个世界本身不就是一个奇迹么?在这个奇迹面前,魔法的存在,也就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
我依旧无法说话,然而此时的我却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如果就这么一直站着,如果就只是这么一直站着,她将会渐渐地远去,远到我再也无法看见……就像小时候我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山上一样,而这次,离开的将会是她。
默默地,我走到她的面前,转身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奇亚斯……”她有些疑惑地叫了一下我的名字。
“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不是有一种魔法能让时间倒流么?”我回过头看着她,“现在正是那种魔法起作用的时候,拉拉,我们回到了小的时候。你的脚扭伤了,而我注意到了你……拉拉,让我背你下山吧。”
静了一会儿,她轻轻地伏在了我的背上。背着她,我一步一步沉稳地向山下走去,这一刻,我真的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过去,在那本已遗忘的日子里,我回了头,然后看见了那个女孩,那个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最深烙印的女孩。
几滴清凉的水珠滴在我的脖子上,滑入了我的后背,我们都没再说话,夕阳最后的余晖晒在我们身上,泛起的是宁静而又温馨的美好感觉。
***
从那一天起,爱情像火一样点燃了我们彼此的心灵,我们开始相恋,然而我们相处的时间却反而少了。
备战令虽然还没有下来,但是其它的部队已开始了调动。我们的训练时间也在增加,并且不再是像以前那样做做样子。
拉拉的那条银坠最终挂在了我的脖子上,这或许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成为了她的召唤兽吧?
不过我这召唤兽明显不符合她的设想,按照那本魔法书上所说,当她念动咒语时,我应当“嗖”的一声从任何地方传送到她的身边才对,而我只会在她念了一天的咒语后,才在晚边拖着被操练得半死不活的身体倒在她的门前大声喊:“拉拉,我饿了,快给我弄吃的……不要放蜘蛛。”
对于这种效果,她自然很不满意,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那所谓的“召唤术”真的有效,我却也不是森林里靠着本能生存的野兽。
她最成功的一次,是在我离开她的木屋不久,开始念动咒语,而我刚好就在她念完的那一刻重新踏进了屋内,于是她兴奋地直跳着脚对我说“怎么样,你看我厉害吧?”,而我却只是因为忘了拿军帽而不得不折回来而已。
最终,她无奈地放弃了“召唤术”,开始学习起了“预言术”。
她不知又从哪弄了个水晶球,说是可以从里面看出一个人将会遇到的遭遇。乍看之下,她的这个水晶球和那些吉普赛人用来算命的道具没啥两样,然而她很肯定的说,那些吉普赛人的水晶球都是假的,她的这个却是货真价实的,于是我只好再仔细地研究了一番,结果仍然没看出有啥区别来。
这个时候,国王陛下和红衣主教共同发布的征令终于传达了下来,调动令也到达了我们的镇上,却并不是全员参战,而是留下一半的人数在国内维持治安。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最后的名单,我很期望参战的名单中有我,由于三十多年的和平以及骑士精神在费尔王国的盛行,战争对于我们这些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反而是证明自身勇气的机遇,甚至带着一些浪漫主义的色彩。
拉拉却显得很不开心,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每次她那所谓的“魔法试验”失败后,她总是这个样子的。而事实上,她的“预言术”也确实没有一次是成功的,就连预言村里的那个老人钓回来的鱼是单数还是双数、我的房东太太这次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成功过一次。按理说这种事就算是瞎猜,也该有百分之五十的准确率才对,可她居然一次也说不中,这让我怀疑魔法这东西或许真的存在,而且偏偏就是和她对着干?
名单决定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实现骑士梦想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我却不得不听从命运女神的安排,而这时发生的一件本来算不得如何大的事情,也让我的心情更糟了。
名单发布的前一天傍晚,我一如往常地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拉拉的木屋,却见她正笑吟吟地看着我。
“你从水晶球里看到自己明天会捡到金币了么?”我取笑地问道。
“才不是呢,”她斜睇了我一眼,得意洋洋地端出一盘盘丰盛的食物,就像是要庆贺什么节日。
“那是什么?”
“这次是关于你的,”她一脸兴奋地说,“水晶球告诉我,你会被留下来,不用到寒风丘陵去打仗,奇亚斯,这次一定不会错的,这样你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镇上,我们还可以……你怎么了?”
她呆呆地看着脸色已变得有些难看的我。
虽然知道拉拉的预言从来就没有准过,我的心里却仍然极不高兴。她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我呢?我深深地渴望着能够成为一名骑士,渴望着让自己的子孙传承下一枚刻着剑与玫瑰的徽章,我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够穿着银制盔甲,骑着马来到拉拉的木屋前,让她像公主一样在所有人的羡慕中接下我送上的玫瑰花。
是的,我渴望着这些,并且深信,只要给我机会,我一定能够得到这一切。
可是,在我希冀着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拉拉赢得荣誉的时候,她却在做些什么呢?她在盼望着我失去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且为了这莫名其妙的预言而雀跃着。
我一言不吭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慌,一时间,我觉得有些心灰意冷,于是,我慢慢地转身,想要离开木屋。
“奇亚斯……”她在我的身后低声唤着,带着微微的颤音。
我没有理她,只是向前迈了一步,她却突然冲过来,紧紧地从身后抱住了我,这时,我才发现她那娇嫩的小手竟是异样的冰冷,她那颤抖的娇躯有如身处在最深的恐惧之中。
“对不起,我骗了你,”她的声音像是无助的孩子在海面上漂浮,却连手中唯一的木板也已失去,“我看见了好可怕的事情,真的很可怕,我看见你高兴地把一个婴儿挂在你的枪尖上,我看见你拿着剑在战场上见人就杀,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我还看见你浑身是血地被好多的半兽人和精灵围住,他们拿斧头砍你,他们用箭射你,而你却像疯了一样大声地笑着……”
在她轻轻的哭泣中,我转过身,怜惜地搂着她。
“这些都不是真的,是不是?”她抬起头,充满泪痕的脸强露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我真傻,明明就没有魔法这种事,我还把它当成真的了。”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突然推开了我,冲过去举起水晶球就往地上摔去,水晶球砰的一声碎裂开来,那清脆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心灵的某个角落一样让我心痛。而她仍在泪流满面地一边笑着,一边将那些装着各种魔法材料的瓶瓶罐罐摔在地上。
“假的,全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魔法,根本就没有什么预言术……”
“拉拉!”我连忙上前紧紧地抱住她,我很想告诉她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的。然而不知是什么东西生生地卡住了我的咽喉,使我无法说出话来。直到此时,我才知道魔法在她的心目中是一种如何真实的存在,正因为她相信着,才使得她如此的恐慌,害怕着这个预言真的发生,甚至不惜强迫自己否定魔法的存在。
只是为了一个不可知的预言,只是为了一个关于我的不幸的预言,她竟否定了自己从小的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悖论,我只知道,这一刻,我头一次痛恨起了自己。原来在她的心中,我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存在。
她伏在我的胸口无助地哭着,而我却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
***
名单终于确定了下来,我在参战的人员之中。没有等上几天,起程的命令便下达了,那是一个清凉的早晨,雾气虽然不重,却使得旭日的阳光变得迷朦。
拉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路口,看着我们排着整齐的队列从她的面前走过。
回过头,我试徒让她那瘦弱的身影在眼中多做一些停留,然而在本是稀薄的雾气中,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却像是漂流在海面上的两只小船般,越来越远,直到彼此的心灵呼唤也未能听清。
这几天里,她再也没有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仿佛已完全接受了魔法并不存在这个事实。而这样的事实似乎让她显得极为开心,脸上总是挂着浅浅的笑容。
她的笑容却让我更加的难过了起来,于是,我劝她不要放弃,不管怎么说,魔法总是她从小的梦想。可她却微笑地看着我说:“没有魔法,一直就没有魔法……”
在她的双眼中,我看到了那一份深深的寂寥。
终于,我们走出了小镇,转到了小丘的另一边,她也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我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我,然而在我的耳中,却似乎响起了她那一直在强忍着的悲泣。
拉拉,虽然没有魔法,但我会为你带来奇迹。
我在心里这样对她说,而我也确实是这样想的。战争不会持续太长时间,用不了多久,我们便将唱着凯歌,用漂亮的马载着荣誉回到珍爱的人身边,我们将如英雄一般被所有人围着赞颂,等我们老时,我们还可以靠着摇椅向我们的子孙说起年轻时的英勇事迹。
是的,直到那时,我仍是如此地确信着。
***
战争一开始,确实如同我们的预期,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再加上充足的准备,使得那些半兽人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火炮的运用也让它们的要塞不再是那么的安全。
虽然它们强壮而又凶狠,然而就算是正面交锋,在近身战还未开始时,火枪队便先给了它们沉重的打击。而半兽人各个部猷的互不归属,也使得它们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它们的顽强给费尔王国的军队造成了一定的麻烦,却无法改变战场上的天平。我们攻入了寒风丘陵,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半兽人的村落;我们用随行教士燃起的火焰,烧毁了它们信奉的伪神的神像。
对于半兽人村落里的老人和小孩,一开始的命令只是将他们关起来看押,必竟杀害无力抵抗的平民(虽然只是低劣的半兽人)并不符合那斯威尔神的仁慈。然而发生的一件意外却使得再也没人同情他们。
一名随军的神父在试图劝说那些野蛮的家伙信奉那斯威尔神时,却被一个半兽人小孩用暗藏的小刀刺死。这事引起了我们极大的愤怒,看看这些低劣的种族都干了些什么?在那位可怜的神父充满仁慈地向它们传达父神的福音时,在那位可敬的神父毫不介意自己的尊贵向这些低劣的野蛮种族宣扬父神的仁爱时,它们却卑鄙地将他杀害。
这件事引起了教庭的重视,很快,主教大人便宣布半兽人是被父神唾弃的种族,是一个不配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低贱种族。于是,那些被关押的老人和小孩都被下令处死。
一开始,我还不愿让自己的手沾上那些老人和孩子的血,必竟这不符合我心目中的骑士精神,可是队里有一个家伙居然以此来嘲笑我的懦弱,这让我极是愤怒,于是我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并在他要求的决斗中将他一剑刺死,然后炫耀似地砍下一个半兽人孩子的头挂在我的枪上,骑着马在大家的鼓掌中来回地跑。
在战斗中,我总是无畏地冲杀在前面,甚至常常在己方的火炮还没停下时便第一个冲入了半兽人的要塞,我还曾同时面对三名强壮的半兽人而毫不退让地拼到将它们全都杀死。我升到了中队长,并得到了我所在的步兵团团长莫烈斯勋爵的赏识。
战争的顺利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激动不已,寒风丘陵的大半土地已被划入了费尔王国的境内,这期间,我写了许多封信给拉拉,我在信中诉说了对她的思念,并且把我的英勇也写入了其中。
当然,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们是怎样对待那些无力反抗的半兽人老人和孩子的,虽然在当时,我的心并没有对此感到有多少负疚。因为所有人都是那么做的,我只是简单地夺去它们的性命,而有些人甚至以各种惨酷的手法让那些孩子生不如死。我不知道在我们以那斯威尔神的名义做下这些事的时候,天上的父神是否真的会为此而感到高兴,然而在当时,在每一个人都理所当然地这么做的时候,没有人会去思考这样做是否真的是对的。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半兽人的消灭只是迟早的事,有些人甚至开始想像着将来征讨那些精灵时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对待那些美丽的精灵女子时,战局却突然地转变了。
在毫无征兆之下,雾女森林的精灵以奇兵突进到我们的后方,一夜间,用火箭点燃了所有的火药,并烧去了全部的粮草,而那些半兽人部猷也开始了空前的联合,利用寒风丘陵的地形对我们进行着强劲的反攻。
没有人能够理解那些精灵为什么会抛下骄傲去和半兽人合作,然而,在他们游击性的战斗方式下,后方的物资根本就无法运到因过于突进而陷入包围的我们手中。
战争天平倾斜的速度远超出所有人的想像,衣物的无法送达使得急剧变冷的天气开始折磨着我们,火药的逐渐缺乏也让我们不得不直接面对愤怒的半兽人的斧头。我们的军队在一瞬间溃败,而寒风丘陵就像可怕的沼泽般开始吞噬着每一个士兵的生命。军官们远不像他们平常表现的那样勇敢,一个个开始发着抖;随军的教士从没有如此积极地向父神做着祷告,即使他们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孩子在哭;士兵们毫无方向感地没命逃窜,却忘了落单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能活着离开寒风丘陵,我只知道,当我所在的步兵团在莫烈斯勋爵的带领下终于撤到了费尔王国的土地上时,人数已不足原有的五分之一。
而当我们以为终于平安地回到了这片原本被神所眷顾的土地时,却发现等待我们的只有死亡。一只半兽人军队在精灵的配合下绕过雾女森林,突入到费尔王国的深处,这明显只是装模作样的攻击,却使得我们那位一心想重建莱易斯三世时期的辉煌的国王陛下担心起了王城的安全,把费尔王国与寒风丘陵交界处的所有兵力都撤去保卫王城。
我们的国王和红衣主教因为他们的胆怯放弃了王国的边境……同时也放弃了我们。
***
轰、轰……
攻城木撞击城门的回响沉闷如死神的低吼,城墙上的攻防已到了白热化的关口。我们在这并不坚固的城中守了五天,现在已到了无法再守下去的最后日子。从寒风丘陵追赶而来的半兽人越来越多,而我们却已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绝望的气氛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前程也好,梦想也好,在死神的脚步声缓慢地压迫而来的此时此刻,都成了抛之脑后的笑话。
身边的战友早已一个个死去,天空掠过的飞鸟都像是狞笑着射向自己的箭矢,绷紧的神经仿佛还在承受着万钧的负荷,只等着哪一瞬间突然断去。
我持枪等待着、等待着……
轰。
这一声特别的响亮,似乎预示着那些半兽人也已迫不及待地想取下我们的性命。我身前的那名费尔士兵忽地跪倒在地,掩面痛哭着,心中的恐惧终于将他彻底地击垮。
“起来!”莫烈斯勋爵策马来到他的面前,怒喝着,“就算是死,也给我像男人一样站起来。”
然而那个家伙的勇气已从他那饥寒交迫的身体里消失,唯一还有力气做的事,便只有绝望地哭泣。
这就是我的骑士梦?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它竟比魔法的存在还要更加的虚幻。
城门终于被撞了开来,蜂拥的半兽人如潮水般向我们杀来。
“上啊。”莫烈斯勋爵手持巨剑,纵马便带头冲去。他那早已破损不堪的盔甲在夕阳的映射下仍有着鲜明的光泽,他那开始倒卷的锋刃仍然发着血色的寒光。
然而这次他却连一个半兽人也没能杀死。
一只箭从城墙上迅捷地向他射来,贯穿了他的咽喉。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手持弓箭的精灵。我愤怒地冲杀过去,但是不知多少的半兽人已将我们团团围住。
一片片的血花在我的身边溅起,无穷尽的嘶吼与呐喊响彻在我的耳边。我死命地杀着,意识中只剩下了空白。时间毫无意义,思考毫无意义,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得毫无意义。
不知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敲在了我的后脑上,红色的液体沿着额头浸红了我的眼。我很希望自己能够就这么昏过去,然而剧烈的痛楚却使我更加的清醒。
我将长枪送入了一个敌人的体内,却无法抽出。于是我跌跌撞撞地滚爬向莫烈斯勋爵的尸体,想把他的巨剑拿在手中。然而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我的头开始晕眩。
迷迷糊糊间,我感到自己紧紧地抓住了什么东西,于是我站起来,死命地向周围砍杀着。我的血液开始沸腾,我的脑中出现幻像,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像是不败的英雄正在留下不朽的传说,我觉得自己像是无敌的将军正在闯下不灭的声名。
然而,不管我如何的拼命,那些半兽人的身影在我的面前晃动着,我却怎么也无法砍中。一次次地挥空,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地爬起……
我的耳中响起了一阵阵的嘲笑声,就像是一群兴奋的观众在马戏团里看着猴子的表演。有人从背后将我推倒,有人用脚将我绊倒,而我就像是被鞭打的猴子一样不得不继续站起来演出。我已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身在何处。
再一次倒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了我的胸口,我试徒举起手中的剑刺穿敌人的腹部,但当我举起双手的时候,当我的视线重新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手中其实什么也没有。
原来连守护自己的剑,也可以只是一个幻觉。
那个半兽人低着头向我咧嘴笑着,高高地,它举起了巨斧。
夕阳已经逝去,夜色开始掩盖着满街的血色。所有的一切终将被历史所淹没,当百年后的学者翻开记载着今日的书卷时,他们真的能够体会到此时的悲怆么?
这就是战争吧?它一次又一次地掀起残酷的风暴,然后再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所遗忘。
而我却曾将自己的梦想寄于其中。
巨斧即将落在我的脖子上,我却只是想笑。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炽光突然从我的胸口亮起,正当我怀疑这又只是一个幻觉的时候,那个半兽人已睁大眼睛不知所措地退了开去。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然后便摸到了那个银坠。
银坠在我的手中像是有生命一般地发烫着,柔和的光线从我的手中散出,慢慢地笼罩在了我的全身。周围的半兽人全都在惊恐地看着我,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似乎有着某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着我,我的身体像是在慢慢地抽离,眼前的景象开始消失,直到变得一片黑暗。
***
没有恐惧,失却热情,只是觉得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如潮水般一遍遍地向我压迫而来。黑暗是如此的有趣,直想让人疯狂地大笑。
恍恍惚惚间,有人在叫着:“奇亚斯……”
这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发自于谁。
我慢慢地睁开眼,然后发现自己竟在莫名间身处于一个小木屋中。凶猛的半兽人消失了,血色的街道消失了,场景的突然转换让我不知所措。
胸口银坠发出的光芒在渐渐地散去,小木屋内烛光闪动,幻着神秘的光晕。
一个少女正站在我的面前,激动地看着我。她的样子看上去非常憔悴,她那颤动的唇和充满喜悦的眼睛像是在诉说着化不开的思念。我试徒想起她是谁,我试徒想起我自己是谁,但是乱哄哄的脑袋就像有无数的东西在里面爬来爬去,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却猛然扑进我的怀中,紧紧地抱着我。
“奇亚斯,”她的声音酸楚得让人心痛,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衣襟,“太好了,你真的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我一直害怕着再也看不到你,这些天我一直在试着用魔法让你回到我身边,只要一次,只要能成功一次就好……”
奇亚斯?这是我的名字么?
我的头痛得像要裂开,我的神经像是一寸寸地断着,让我的身体无法做出任何的反应。
“奇亚斯,你怎么了?”她惊慌地抬头看着我,脸上的泪痕衬着那张明显失眠已久的脸,让人心怜。
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像是无数个世纪在一瞬间飞去。终于,我用发颤的手紧紧地将她抱住,泪水流出了我的眼眶,我用嘶哑的声音念出了一个在灵魂深处留着烙印的名字:
“拉拉……”
***
这场战争持续了许多年,它所造成的灾难,不管是对费尔王国也好,对半兽人和精灵也好,都是难以想像的。无数的人流离失所,无数的尸体填塞在这片大陆的各个角落。
我和拉拉一起躲进了深山,过着简朴的日子,我改名换姓,操起了父亲留给我的木匠手艺。我不敢让人查到我原来的名字,没有人会相信我能平安归来是由于拉拉的魔法,一旦被军事法庭发现,我将毫无疑问会被以逃兵的罪名送上绞架。
虽然生活开始变得平静,但是许多个夜里我都无法入睡。我不停地做着噩梦,尤其是经常在梦中见到那个被我砍下头挂在枪尖上的半兽人孩子,他站在暗处,没有哀哭,没有责备,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拉拉仍在一次次地做着魔法试验,而且仍是一遍遍地失败着。不过她已很满足,虽然只有一次,但那唯一的一次确实地证明了魔法的存在,而且让我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们在一位乡村牧师的祝福下交换了誓言,并且在一年后有了一个孩子。虽然后来战火的蔓延使我们不得不开始逃亡,但我们再也没有分开,并且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了幸福。
如果说有什么事一直让我不明白,那就是拉拉的那个魔法了。在那段日子里,因为担心我的生死而受着煎熬的她,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召唤术的咒语,并最终在那个傍晚成功了。然而按照她的那本魔法书上所说,虽然我的身上戴着银坠,但是召唤术应当只是对动物有效,而我却是一个人。
我想,或许是因为,在那一刻,战争已使我变成了野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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