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最后还是被拖了回来,他浑身泥土,眼沉沉的如同一片死水一般,目光,却始终落在被火焰包围的车上。
“何总,您没事吧……”
司机在他身边围着嘘寒问暖。
这里四周都没什么人迹,有的只是长长的公路。
陆陆续续的,一辆又一辆的车来了。
消防队浇灭了车上的火,露出了里面被困在座位上,早已成了黑炭的尸体。
何青定定的看着那具尸体,眼睛通红,捂住心脏,不顾别人的阻拦,硬是走了过去。
“何总……”
身边的人在担心的喊着他,男人却听不到了。
他看着里面面目全非的严荣,捂着心脏,倒了下去。
“何总!”
“快!医生!”
一群人忙作一团,照顾着他们的衣食父母,鬼魂是透明的,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他身前穿过,没有人能看到他。
他们慌里慌张的将何青挪开了,只留下鬼魂还孤零零的站在原地。
他伸着手,刚才,他是想扶住倒下男人的,可苍白透明的手,却从男人身子上穿了过去。
鬼魂,碰不到何青。
他想要跟上去,走了几步后,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越走越远,带着他触碰不到的何青。
鬼魂焦急的抓挠,怒吼,没有人听得见它,也没有人看得见它。
像是被世界抛弃,没有人再知道它的存在。
他只能坐在自己的尸体上,看着自己与何青渐行渐远。
严荣被送到了停尸间。
鬼魂坐在旁边,看着白布上的自己。
外面焦黑的一层,被那些运尸体的人粗暴丢进来,一层焦黑掉了下来,露出了红色皮肉。
很恶心。
大少爷严荣就算小时候最吃苦的时候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可偏偏,这具恶心的尸体,是他自己。
他呆愣的坐在旁边,脑海中仿佛有很多东西闪过,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一些人来来去去,没有人看得见他,他没有思维,没有念想,只有停尸间的冰冷在陪伴着他。
冷,太冷了。
他的脑子在迟钝的转动着,到了最后,连这一点点的转动都没有了。
它没了思维,面上全是空白的,却又睁着眼睛,像是要记下所有看到的一切。
冰冷冷的房间里,鬼魂坐在床上,看着一扇门被打开,脸色苍白的男人脚步迟缓的走了进来,有个人跟在他身后,指着那具焦黑尸体,道,“何总,这是严荣。”
那个陌生人走了,只剩下一个长相漂亮的男人。
它迟钝的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颤抖着手,抚摸着那具恶心的,早就被烧没了面目的尸体。
“严荣,严荣……”
“很疼吗……”那个男人轻声的说着,像是在哄骗着谁,“我带你走,别怕……”
它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不知不觉得,它从尸体上跳了下来,来到了男人身边,定定的看着他。
何青看不见它,他伸出白皙双手,轻轻掀开了盖在身上的白布,手伸了进去。
黑色的灰被他捏在手心里,他小心的拿出一个很漂亮的瓶子,放在一旁。
左手持刀,毫不犹豫的在割开了自己手心。
伤口很大,鲜血流了出来。
滴答,滴答——
男人将手放在了瓶子上,青色瓶子渐渐蔓延起了红色丝线一般,一层一层的,缠绕在了上面。
它思维是空白的,却睁着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这一幕,最后,看着那个男人将从严荣尸体心脏处取下来的黑灰,放在了瓶子里。
一阵好闻的香味突然出现了,它没有意识,全靠本能行动,扒在男人身上,对着他还在不停流血的手腕吮吸。
随着它的吸取,何青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惨白下来,到了最后,更是能与白纸媲美。
男人捂着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晕的头,眼中满是喜意。
他珍惜又小心的,将小瓶子放在了自己怀中。
脚步踉跄的,慢慢走了出去。
它跟随着那股香气,一步一晃的,来到了男人身后。
跟着上了车,又跟着去了何青家。
小瓶子被摆放好了,男人拿出香坛,又割开了一道口子,往里面挤着自己的鲜血。
他拿出一根又一根的香,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抹,抹好了,又点燃,拿在手中。
“严荣,快过来,严荣,快过来……”男人不停地重复着,手在香坛上,鲜血滴在了里面。
它懵懵懂懂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又在喊着什么,却闻见了香气,于是走过去,开心的吃着。
吃完后,它还嫌不够,贪婪的抱住了男人的手,不停吮吸殷红鲜血。
何青看不见它,却能看见自己手上的血变少,他煞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轻轻淡淡,开心极了。
它吃好了,也不再去喝血,乖乖站在一边。
虽然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每天,它都看见那个男人来到瓶子前,一根一根的上香,香的味道很迷人,却没有那些血足够吸引它。
它的思维一天天变得丰富起来,脑海中也仿佛有了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男人进了一间房,鬼使神差的,从没有离开过瓶子半米距离的它,跟了上去。
何青脱下衣服,换上新的衬衫,漂亮的肩胛骨露了出来,底下,是纤细腰肢。
它像是被迷惑了一般走上前,在距离男人只剩下一点点距离时,一直懵懂的眼神突然清醒了过来。
那双微微上扬的眼看清了男人面目,顿时冷了下来,“何青……”
严荣极具仇恨的看向见死不救的男人,有些恍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的,不应该啊,他明明被大火烧的那么厉害,就算现在能站起来,脸上也应该是坑坑洼洼的才对啊。
看着男人垂着眼静静的系着领带,严荣皱着眉,手一巴掌推了过去,“做什么不说话,做贼心虚吗!”
那只修长的手,从何青身上,穿了过去。
严荣神情怔住,他愣愣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有力,还是如以前一般。
何青抖了抖身子,像是突然很冷一般,又从衣柜里拿了件外套。
他没有联想到严荣身上去,按照原本的计划,在四十九天没有到之前,严荣是不会有清醒机会的。
可偏偏,它醒了,并且,遗忘了那段懵懂的记忆。
————
“十九天……”
严荣伸出自己的手,怔怔的低头看着。
他在何青家,被他用鲜血供奉了十九天。
这个男人,用自己的血,换来了他的清醒。
而他,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怔怔的抬眼,想要对何青说些什么,却看到他红着眼望着自己,身子,一点点的透明了。
“你不该,这么早醒过来的……”
男人摇着头,怔怔的后退一步,说着,“你不该记起来,你是一只鬼……”
真正的鬼,应该是没有记忆,没有思维,浑浑噩噩,守在自己的尸体旁。
照到太阳,也就散了。
严荣颤抖着手,掀开了那本书。
上面的天书已经变为了字迹。
想要保住一个人的灵魂,只有一个办法。
鲜血为引,活人亲祭。
也就是,一个灵魂,引到另一个身体里去。
那个人,还必须是血脉亲人。
——你不能杀他!
他拦在严泽面前,哀求的看着他。
后来,他将这个爱面子的人,压在了玻璃窗上,以看他的羞愧无助为乐。
作为,他保护严泽的代价。
可其实,他保护的是他。
是严荣——
严荣抖着手,继续往下翻去。
鬼,逆天之举。
每死一人,消失一魂。
他看了下去,瞳孔慢慢缩小了。
按照这本书的说辞。
每个人死后会存留一个有形无体,没有意识的魂魄,也叫鬼魂。
可这些魂魄都没有思维,所以,也称无鬼。
鬼魂存在,又不存在。
死了,就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有人为了救自己成鬼的妻子,想出了一个办法。
以自己的身体为媒,供养无意识的鬼,四十九天一满,将魂体引入到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让它借助这具身体重新复活。
可却有个禁忌。
在这期间,鬼不该有意识,它要与人生活共处,每天吸食着人身上的气,将自己伪装成和人一般。
等它想起来它是一只鬼,想起来它的死亡,就是该死的时候。
而现在,严荣想起来了。
他颤抖着身体,缓慢的抬起了头。
要消失了吗?
消失之前,那些误会,那些羞辱,他都要一一说清……
“何总……”
严荣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完,却见男人冲着他露出一个笑,这个笑容漂亮极了,是他从未见过的。
“严荣……”何青叫着他的名字,同时伸出冰冷手指,落在了他的颈间。
他轻声诉说,“我没想过你会清醒,但是,这段时间我很开心……”
男人笑着,眼里却怔怔落下了泪,一串串的掉落下来,像是砸在了严荣心间。
“真的,我挺开心的,我一直以为,你讨厌男人,没想到你居然愿意碰我。”
严荣怔怔的看着男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何青……”
“嘘!”
何青制止了他开口,唇靠近了严荣,像是要吻住他。
他那双漂亮的眸子一直在直勾勾的盯着严荣的脸看,见他也望着自己,柔声哄道,“闭上眼。”
严荣听着他的话,慢慢闭上了眼。
他听见,那个男人悄悄说,“我爱你,严荣。”
“三天后,记得去找严泽,是他害死了你。”
“还有,我真的很感激你高中时救了我,谢谢。”
一个冰凉的吻,一触即离。
空气中,又寂静了下来。
仿佛什么东西被抽离了,严荣慢慢睁开眼,灿烂的阳光照在身上,眼前却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书柜边上,倒着一个男人,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安稳极了。
从严荣触碰到那本书,接触到里面,他心脏皮肉,想起来的一瞬间,何青就已经死了。
“不……”
严荣抱着那本书,愣愣的,不可置信的来到了那人面前。
他闭着眼,没有呼吸。
“何青……”
严荣轻轻地,慢慢的叫着他,声音是从没有过的温柔,“你醒醒。”
“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乱翻你的东西了,你看,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他慢慢的,将书放在了地上,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还想要我做什么,我都做给你看……”
何青自然是没有搭理他的。
他死了,死的透彻。
更加让人绝望的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灵魂,没有知觉,没有记忆。
不,不对——
死的应该是他才对。
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他这个记起生前的鬼魂去死,最后反而是何青。
不应该,这不应该——
严荣手忙脚乱的翻开书籍,颤抖着手翻找着,最后一层。
他抖着手,一字一句的看着。
以人饲鬼。
鬼魂复生,逆天而行。
后面有一个字迹,详细的注解。
鬼魂记起前生记忆,如果这个时候断掉供奉,它会重新变成一只没有记忆的魂魄,晒到太阳就会死去。
而如果供奉者还想继续,就需要付出生命。
想要复活一只鬼,根本就是逆天,所以,唯有以命换命。
用自己的身体来供奉鬼魂,等到四十九天,为它找的躯体,必须是害死他的亲人。
血脉亲情,又是生死仇敌。
再加上供奉者来替代那只鬼消失。
这才叫,复生。
世上无鬼。
原来,这才是……世上无鬼……
他相信何青害死了他,所以欺辱他,折磨他,以看他痛苦为乐,将他当做那种人一样,每天压在身下肆虐。
那个时候,对于爱面子的何青来说,很痛苦吧。
可是就是这样痛苦的他,也没有想过要断掉供奉。
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他不会感激的。
他到底是怎么样,一边忍受着自己的折辱,一边又在费尽心思的帮助他复生。
“何青……何青……”
严荣一脸的麻木,坐在地上看着男人。
他现在还是一只鬼,可不用再担心被太阳晒死,变成一只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
因为,已经有人替他去死了。
严荣只感受过一次阳光的灼烧,却让他难受的像是浑身都在被刀子割一般。
何青,却是在阳光下消失的。
他,是不是很疼……
严荣的心脏早就不会跳动了,此刻却像是被巨锤砸着一般,猛烈的疼痛起来。
何青,为他死去了。
好难受啊。
严荣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可为什么,在见到何青的尸体后,会这么难受呢。
他想哭,鬼魂却是没有眼泪的。
于是只能像是一只狼狈的,失去一切的动物一样,在男人身边,闷闷的,喃喃的,叫着他的名字。
记忆中,那个男人就是这么叫的。
“何青,快过来……”
“过来吧……”
严荣眼中没有一丝神采,他坐在地上,怔怔的喊着,“何青,何青……”
——何青,那个瓶子里面是什么?你的老情人?
——嗯。
“我,我才是你喜欢的人,我就是它!!”
严荣坐在男人身边,痛苦,从心底蔓延了上来。
原来,一直都是他。
瓶子是他。
喜欢的人是他。
一直都是他严荣。
可是,为什么呢?
——高中同学。
高中,高中……
他什么时候,救过何青……
那个时候,正是严荣与严泽斗的正厉害的时候,他只比严泽小了一岁,两人在同一所高中里面。
何青,也在。
严荣曾经对自己大哥的这个好友没什么兴趣,于是也没怎么关注,可在他的印象中,他们两人一向是形影不离。
直到突然有一天,严泽找他打了一架。
他听说何青家里出了事,严泽还趁机帮他外公捞了一笔,那个时候开始,严泽就已经想方设法的要将他赶走。
那一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喝了酒,喝的醉醺醺的,老头子捐了一栋楼,那些门卫自然不敢拦着深夜才回到学校的严荣。
严荣困了,只想赶紧赶到寝室去睡觉,又在路过器材室的时候,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声音。
他是个没什么节操和**观念的,探头就往里面望去,没想到这一望,就望到了惊喜。
严泽正在将一个人压在门上,像是一只着急的猴子一样去亲人家。
严荣也是蔫坏的,他一下子将手中的酒瓶砸在了地上,大声的吆喝起来。
“老师快来啊!这有人□□呢!!”
“来人啊!!”
他是存着让严泽不好过的心喊得,等喊完,再往里面看,就只能看到一个略微有些清瘦的身影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推开严泽跑了。
还挺害羞的。
严荣对着一脸阴狠望过来的严泽翻了个白眼,晃晃悠悠的走了。
之后,严泽对严荣从从前的蔑视变成了仇恨。
他想方设法的,赶走了他。
那个时候,严荣只以为是严泽对自己打扰他不满,可现在回想起来,当时那个清瘦的背影,分明就是何青。
原来,原来是这样……
鬼魂笑着,笑着,却像是在哭。
只是因为他无意识的救了他。
何青就付出了生命。
只是……因为这个……
男人屈辱的脸,皱起的眉,还有动情时攀附上来的手腕,这些就像是诅咒一样,不停的在严荣脑海中闪过。
他承受的,是他严荣施加的!
看见他是新来助理时,男人讶异的眼神。
他热情问候,男人冰冷的闪躲。
还有最后,他脸色僵硬的躲开他的触碰。
严荣一直觉得何青讨厌自己。
却从来没想过,那是喜欢……
喜欢他,所以才害怕见到他……
秘书敲了敲门,“何总,严经理找您。”
“何总?”
严荣坐在地上,看着秘书推门进来,对着地上的男人尖叫一声,又快速的跑上前。
“何总?何总?”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严荣满是痛苦的视线下,放在了男人鼻尖。
“啊——”
秘书又惊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来人呀,何总出事了!”
“何青,对不起……”
严荣什么都不想了,他不想着报仇,不想着存活,只想一直陪着男人,长长久久。
他抱住了地上的人,是冰冷的,像是要冰在心中去。
男人总是惨白的脸色,几乎没有颜色的唇,还有他慢慢没了温度的肌肤。
鬼魂死死地抱紧了他,像是抱着全世界一般。
“何青,回来吧,回来吧……”
他学着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话喊着,喊着喊着,一行红色的血泪,从眼眶中怔怔的流了出来。
严荣浑然不觉,还在喃喃道,“回来吧,回来吧……”
他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就是这里,何总躺在地上,我看见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快点快点。”
杂乱的脚步传了过来,严荣死死地抱住男人,警惕的用一双血红眼睛盯住了门外。
“阿青?!”
严泽出现在了门口,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尸体。
同样不可置信的,还有严荣。
他用着那双血红眼睛,怔怔的望着严泽身后。
那里,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鬼魂。
是何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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