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教练瞪眼,招呼一堆小丫头们赶紧上秤称体重。大家戏称此项活动为猪过秤,一旦超重,全都宰了吃。
周小曼还好,一米六八的个子,体重控制在了四十六公斤,完全符合教练制定的标准。可怜的丁凝惨了,超重了二两。她立刻呈现出绝望的神色,二十圈啊,她会跑死的。
薛教练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让你别盯着烤乳猪看。你这样的,看一眼都会长一两肉。”
其他人都笑得不行。一个个过来同情地摸一摸丁凝的脑袋:“好好饿着吧,我们一定加油,几个人一起,绝对能把你的那一份给吃回来。”
丁凝作势要掐死她们。
其实午餐也少的可怜,不过是水果跟酸奶而已。但比起饿肚子训练的丁凝,周小曼觉得自己还是挺幸福。她小口小口吃着苹果,生怕嘴巴张大一点,苹果就一下子全啃完了。
下午大家去熟悉场地环境时,丁凝有些郁郁寡欢的。她试了试地毯,嫌弃道:“实在太硬了,感觉真不舒服。”
周小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儿,咱们丁美人见多识广,还怕这点儿小问题不成?”
丁凝撇撇嘴,白了她一眼:“你少给我打马虎眼儿。哼,哎哟喂,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了。”
周小曼哭笑不得,一直在边上劝她。
大约是她表现的太淡定了,场馆里其他省市代表队的人,还偷偷议论她:“哎,这姑娘看着眼生啊。参加过哪次比赛啊,信心挺足的。”
艺体队员运动巅峰生涯年纪小,很多人从十岁起就开始参加全国赛甚至世界级别的大赛。女大十八变,常常是过个两三年,都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林琳使坏,在以前比赛认识的其他省的队员问她时,她就故意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表示周小曼一直在外面参加学习,所以大家才不认识她。
一群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姑娘,顿时对周小曼肃然起敬。她们想当然地把林琳说的在外面学习理解成了,去俄罗斯之类的艺术体操强国进行系统训练。
周小曼哭笑不得,朝林琳咬牙切齿:“你就吹吧,到时候牛皮破天了,我看你怎么圆谎。”
林琳得意地摆了个起势,笑嘻嘻道:“我又没说你是出国留学,她们想多了也怪我?”
丁凝冲她俩翻白眼:“你俩够可以了啊,赶紧的,给我扇风出汗,我就不信了,我还掉不了二两汗。”
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倒是闹得挺开心。
晚上丁凝再过秤的时候,体重就达标了。教练怕她半夜饿得啃了队友,恩赐了小半杯牛奶跟半根黄瓜。丁凝看着其他人吃秋白梨,一直咽口水。林琳看她可怜,让周小曼帮着打掩护,偷偷分了一小块给她尝尝味儿。
丁凝一下子,表情满足的,活像是吃了山珍海味。几个女孩子私底下聊天,都唉声叹气,不明白自己到底图个什么呢。吃是吃不饱,尤其是这两年进入青春期了,简直常年处于半饥饿状态。想吃的,一概不准吃。
周小曼笑眯眯地侧着脑袋听她们诉苦,还专门往人心窝子上插刀:“那你们图个什么呢?”
丁凝送了她一个白眼:“你呢,你每天训练十二个小时,你图个什么?”
周小曼大言不惭:“我这不是才刚正儿八经练了没几个月嘛,还认不清楚状况。”
一群小姑娘“嗷嗷嗷”叫着,又压了一回周小曼。
助理教练看她们乐呵呵的样子,笑着跟薛教练汇报:“状态不错。小曼还挺会讲笑话的嘛,我看大家都被带的蛮放松。”
薛教练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拍了拍手,喊七个丫头都过来,晚上要开赛前准备会。
现在比赛是个敏感词,一听到赛前准备,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们全都噤声了,赶紧奔到教练身边。开始出发往会场去。
队里租用了酒店的小会议室,薛教练和两名助理教练,还有林医生跟领队,外加七名运动员,十二个人,坐满了小圆桌。
薛教练先是给大家安排了赛台训练时间跟场次。领队又提了纪律要求,省里有关部门对大家的期待是最好能拿牌,起码进前八。这两年省队有断层的危险,大家要赶紧成长起来。
目标一定下来,七位姑娘的面色就不由自主地凝重了。
薛教练没作声,等到领队说完以后,她才示意林医生发言:“你们林老师,大家已经非常熟悉了。比赛的技术问题,你们随时能过来找我。但是如果有状态上的疑惑,大家要积极向林老师请教。咱们是个大家庭,要齐心协力同舟共济,总能达到目标的。”
话筒递到林医生面前时,周小曼带头鼓起掌来。这下子,其他六位参加集体项目的姑娘也反应了过来,开始大力鼓掌。
林医生笑了笑,等大家掌声落下来,才开腔道:“我队里来也有两年了,看着你们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各项比赛也跟过几趟,大家彼此的情况,我心里头大概有数。比赛规模越大,大家情绪越紧张。这是正常的,是我们在应激状态下的合理反应。只是,有件事,我得强调一下。”
看到所有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林医生满意地笑了:“看了这么多次比赛,我发现,其实无论在哪儿,都是一样的。灯光、音乐、地毯、成套、裁判,这些其实没变化,唯一的变化是,成绩会变。”
七个漂亮姑娘都笑了起来。
林医生也不板脸:“所以这时候,咱们再埋怨场地不好,灯光太刺眼,地毯太硬什么的,还有意义吗?你们关注错了重点。这些外在环境,其实根本不用在意。对,不用在意,没影响。影响你们发挥的是你们的竞技状态,成套动作的完成率。把每一个动作都完成了,你们就成功了。”
薛教练点点头,正色道:“林老师说的没错。比赛比成什么样儿,看你们自己完成到什么程度。你把注意力都放到了不该关注的事情上,那还有什么心思比赛。我带了这么多的运动员,我知道的是,越是对自己没信心,越是心虚的,才越会纠结在这些外界的细枝末节上。一流高手,无论什么环境,她们都有策略应对。”
林医生接过教练的话,强调道:“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相信自己每一个动作都能完成的彻底干脆有力度,要坚持每一个动作的最后。晚上睡觉前,大家好好想想四个项目的成功动作,你们做出来是什么样儿的。完成这些动作的时候,记住要求,每一个动作都完成彻底,保持速度跟力度。你能想出成功的样子,自然就知道成功是什么样子了。”
散会之后,周小曼往房间里走。薛教练突然喊住她,示意她临时换房间,跟林医生一间房。
周小曼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她甚至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她身上。队里的情况是青黄不接,集体项目能进前八几乎是毫无悬念的希望不大。那么队里的成绩担子自然只能落到她的肩膀上。
拿牌,她上下两辈子加起来就拿过一次全省个人全能的第三名。隔得时间太久了,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在赛场上到底是什么感觉。
薛教练让她深吸气,放松一点,开玩笑道:“她们都说我给你开小灶。没错儿,就给你开个小灶。你跟林医生一间房,顺便给她打打下手。有丫头们过去找她纾解心情时,你就在边上听着,帮忙劝劝。”
周小曼有些犹豫。因为抑郁症,她接受过很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心理医生有个特点,也是职业操守,就是咨询者与来访者保持距离,不能过分亲近。她不是特别明白,为什么队里会这样安排。一直到进林医生的房间时,她还在犹豫。最后,才咬咬牙,支支吾吾地跟林医生道歉,因为她的事情,让林医生为难了。
林医生笑了。从她观察的结果来看,周小曼是有状态问题,她太过于害怕辜负别人的期待。领队说要拿牌,她就自觉地将拿牌的任务背在自己身上。这是竞技体育领军人物该有的精神。但是,任何人承受的压力都要有个度,过犹不及。
看着身体不由自主微微紧绷的少女,林医生没有跟她谈论比赛的事情,反倒是问了问她最近单词背的怎么样了。初中三年的英语单词是不是全都背完了。每天三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就听这姑娘嘴里念念有词了。
周小曼的注意力被转移了,语气也轻快了下来。她笑眯眯地跟林医生炫耀,她都把课文给背下来了。等到比赛完了回去上课,起码语文英语跟政治,问题不大。
林医生点点头,笑道:“你总是有办法的。”
两人正闲聊着,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丁凝一副紧张地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刚才早早上了床,结果一闭眼,想到了集体项目时,她把球给抛远了,队友没能接住。
“完了,我要祸害死大家了。”
林医生却安慰她,想到这个没什么不好啊。起码想到了,就知道该怎么调整动作,比赛场上不犯这种错误。
丁凝在林医生的房间里待了半个小时,终于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
林医生打了个呵欠,笑道:“睡吧睡吧,明天还要赛台训练呢。唉,大家都想凭自己的能力拿到成绩。其他人就是做得再好,不是自己的成绩,高兴也是有限的。”
周小曼默默地垂下了脑袋,去卫生间洗漱了。
林医生看着少女缄默的背影,没有作声。等到两人收拾好,各自躺在床上,林医生都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女孩子闷闷地开了腔:“从来没有人期待过我做出什么。”
从小到大,她都处在一种被放逐的状态中,没有人关心她的情况。就是周文忠,也不在意。倘若真的在乎,又怎么从来不会因为她取得好成绩而高兴。
现在,好像所有人的关注点都集中到了她身上。仿佛她有多厉害一样。周小曼有些不知所措,她的人生经历中,似乎没有同样的体验可以为此刻的她,提供参考。
林医生沉默地听着少女絮絮叨叨,她零零碎碎地说了不少困惑。她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厉害吗?会不会是因为大家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刻意拔高了对她的评价。
此时的周小曼,在林医生眼中,又成了一个孩子。这个女孩,因为悲惨的人生经历,常常给她一种这不是个孩子的错觉。
等到少女倾述完毕,林医生笑了:“你想知道大家是不是有意夸大?这太简单了。明天就是赛台训练,到时候裁判也要过来观看。你就表演那套球操给他们看。他们可不知道你有什么遭遇,他们只会看你完成的情况。”
艺术体操的赛台训练要求裁判员观看,方便裁判对各队运动员的情况心中有数。因为是以比赛的方式进行训练,还会影响到最终裁判的印象分情况,所以这项活动俗称看赛。
她们省队的赛台训练,安排在第二天下午一点到七点钟。两点之前在训练场馆,而后是热身馆,等到五点钟正式开始赛台训练。
周小曼在地毯上老老实实地做着基本功训练,心里头依然有点儿不确信。她真的是新人啊,她真害怕教练挂在嘴边的“有天赋”是对她的安慰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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