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小满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直接表达了对大言不惭的孙喆的鄙视之情了。
孙喆却在心中微微的叹息。他有一种恐慌感,如果冯小满的那位继母,那个天涯白月光一样的姜黎也是这个段位,跟林丹丹的那位大伯母一样的话;可能眼前这个女孩子也会被养废,变得人嫌狗憎。他想到了自己也无意识间成为了那位大伯母的工具,甚至恨不得林丹丹出事,最好一辈子都瘫痪了再也别膈应人的时候,那种被操控了人心的恐慌感,让他不寒而栗。
一直到过完了正月,她们都快出发去法国参加比赛的时候,队里才正式发了通知,林丹丹因为脚伤严重,暂时需要手术休养,所以这次的比赛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孙岩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她对着冯小满庆幸道:“可算是谢天谢地,我都不知道自己哪招惹她了。这个人就跟疯了一样,非得盯着我不放。”
冯小满心中百味杂陈,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为什么?因为那位把人当猫狗养的老太太无意间夸过孙岩一句有灵气。所以被她养着的猫愤怒了,一定要挥舞着爪子捍卫自己的领土。
那位老太太也夸过她冯小满呢。如果不是这一回林丹丹摔伤得严重,那么这位大小姐逼走了孙岩以后,下一个要针对的人是不是就是她了?
冯小满想起了大师姐庞清曾经跟她说过的话:好好练艺术体操吧,加油练赶紧练,因为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不能练了,你能够站在赛场上的时间总是会越来越短。
这种无奈与悲愤交织在一起的情感,让她的成套动作中,更多了一丝决绝的意味。
归队的安东尼娅看几个女孩子的成套动作时,满意地朝陆教练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挫折,使得孩子们成长。”
因为这些女孩子年岁小,生活单调到近乎于枯燥。她们的人生阅历也极其有限,训练馆跟赛场是如花年华中永恒的两点一线。别人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或者历经风霜、感悟人生的时候,她们在训练。那些喜怒哀乐没有切身的体会,如何能真实地融入骨血中。
孙岩的进步明显是最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让这个女孩子越发兢兢业业起来。
庞清曾经私底下告诉过她,尽量争取国际大赛的名次,这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位国家队的当家花旦笑容中,有种淡淡的疲惫:“加油吧!现在是运气好,机会多。你看连着就是两次国际比赛,五月份还有埃松杯,那可是有小世锦赛的美称。等到九月份又是正儿八经的世锦赛,要是拿到了前面的名次,就能进入明年的奥运会。你看,你们的运气有多好。艺术体操运动员盼星星盼月亮,等的不过就是这短短的几年好时光。说不定我们到时候都能够站在奥运赛场上,如果那样的话,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冯小满也积极地投入到备战中去,她现在已经懒得愤懑,懒得忧伤。就像庞清师姐说的那样,她的艺术体操生涯总是短暂的。她必须得牢牢的抓住这短短的时间,在她生命最绚烂最美好的年华中迸发出最耀眼的光彩。
管她林丹丹还是山丹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冯小满要做的事情是,只要她还能在赛场上一天,就竭尽所能跳好这一天。
一直到比赛前夕,她们才收拾好行装出发去法国。这一次的大奖赛举办地点是斯特拉斯堡,这座城市与德国隔莱茵河相望,历史上两国曾经交替过好多次控制权。据说,去这里旅游,等于将法国跟德国全都玩一遍。
然而这些,跟她们体操队的姑娘们都没有关系。
她们到了地方以后,第一件事是倒时差。因为飞机晚点,后来航班还取消,整整耽误了差不多一天时间,所以大家的行程非常赶。陆教练只给这群花样年华的小姑娘们两个半小时的调整时间,就拉着人去场馆熟悉环境去了。
冯小满精神头还好。她有个一上交通工具,无论是车子还是飞机,就会昏昏欲睡的习惯。这种习惯平常挺要命,这时候却相当能养神。在孙岩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连庞清都是两眼发直的时候,她的精神头活像是打了鸡血一样。
这一次大奖赛也是为了九月份的世锦赛练兵。除了个团赛,去年年底才正式成军的集体项目的小姑娘们也一并亮相了。
冯小满原本作为唯一一个参加少年组比赛的选手,应该算是队里的小妹妹。结果因为有过两次出国比赛的经验,反而成了元老级别的人物了。她跟曾经参加过埃松杯的庞清成了大家的解答器,所有人都好奇法国究竟怎么样。
解答器面面相觑,非常诚恳地回答:“不知道,我倒是能告诉你们体操馆长什么样儿。”
冯小满指着田思静道:“问她啊,田思静跟我一块儿来法国的。”
已经改练集体项目的小姑娘,看上去有点儿尴尬,微微笑道:“我就知道机场的免税店什么样儿。冯小满好歹还去过一趟巴黎呢。”
冯小满极其光棍地表示:“去巴黎我也就去了我干妈家,然后我干妈再带我去了一趟编排大师的工作室。嗯,我可以告诉你们坐在车里看巴黎街道是什么感受。”
其他人都发出一声哀嚎,本来以为出国能开洋荤呢。结果哩,还是体操馆跟酒店两边跑。
陆教练一瞪眼,呵斥这群小丫头们:“好好比赛,这要是往年,你们能出来比赛的机会都没有。”
有个集体项目的小姑娘,大着胆子问教练:“为什么今年就有了?”
冯小满抢先抱起了庞清的胳膊,特别自豪的宣布:“肯定是因为庞清姐她们拿了奥运会的金牌。”
陆教练点了点头,自豪道:“所以说,待遇也是要自己争取来的。什么成绩都拿不出手,你们还想要什么待遇?”
小姑娘们吐了吐舌头,还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男足”,被薛教练一瞪,立时吓得不敢吱声了。
冯小满心里头却隐隐约约的,有个猜测。其实这机会可能是为林丹丹准备的。只是,她现在脚断了,比赛经费已经到位了,预算下来没有不花掉的道理,所以她们沾光了。
她想起了林医生说的话,任何事情都要分两面去看,硬币从来没有单面的。
孙岩一直在吸气,不住地打呵欠。她有点儿犯愁,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才到目的地。她们的训练时间就足足少了一天。她又忍不住担心自己的成套了。这次比赛之前,安东尼娅破天荒地出手,帮她又调整了几个成套动作。孙岩受宠若惊,生怕自己的表现辜负了这位大师难得的示好举动。
冯小满被她传染的,也想打呵欠了。她安慰道:“你别想那么多。照我说,你要是表现不好,第一个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才对。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说着,她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拍拍脸跑开。她不要再跟孙岩待在一起了,不然她怕自己会在训练场上直接睡着了。
薛教练看她精神头有点儿萎靡,忍不住笑了:“现在受不了吧。先扛住,等到了晚上再睡,不然明天又要没精神。”
冯小满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打着,还是庞清喊了一声:“小满,有人在拍你照片!”
不想丢人丢到国外的冯小满同学,这才猛的拿手捂住嘴巴,眼睛瞪得溜圆看相机。结果又是“咔擦”一声,她被收录进了镜头。
杜鹏朝她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容。冯小满惊讶,不明白这位知名摄影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应该是在两个半小时火车车程外的巴黎看时装秀么。
摄影师向她们的方向走来,操着一口有点儿软糯的国语跟她们打招呼。他做了自我介绍,表示想拍几张她们的照片。
薛教练也奇怪这位摄影师的举动。不过她没戳破认识杜鹏的事实,而是等待着主教练的反应。
陆教练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位摄影师报出的身份是真是假,但有人主动提出想帮她们宣传总是好事儿。
出乎冯小满意外的是,杜鹏并没有强求小姑娘们面对镜头时自然一些,他甚至刻意抓拍了好几张大家都表现得有点儿紧张过度的照片。而后笑着与众人挥挥手,又走了。
陆教练笑着摇摇头,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艺术家。
林医生则笑言,这个摄影师倒是够真实的。他真实地记录下了人们在面对镜头时的本能反应。所有人的潜意识里都希望在镜头中,呈现出并非完全与平时一致的自己。
冯小满有些怔忪。她听着林医生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下去:“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看上去更好一些,这是人类的本能。”
林医生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针对性,可是冯小满却诡异地觉得自己得到了抚慰。她原谅了自己总是在人前呈现出更夸张的形象,因为她希望自己看上去更活泼更可爱一些。
时隔近两个月之后,她与自己的这位心灵导师之间存在的隔阂,悄无声息地冰消雪融了。
正式的场馆练习只持续了两天,然后就是看台赛。冯小满这一次在训练馆里碰到了贝拉以及那个俄罗斯小姑娘莉莉娅。她高兴极了,她也有少年组的小伙伴了。贝拉见到冯小满立刻露出了两个漂亮的酒窝。她跟莉莉娅刚刚在莫斯科的大奖赛上争夺过冠亚军,看上去还有些疲惫,就已经马不停蹄地进入到法国大奖赛的比拼中来了。
这也是欧洲选手长期可以垄断艺术体操国际舞台的一个重要原因,技术都是越练越精。只有参加的比赛多了,才能够真正锻炼出来水平。好多国内的选手不是水平没法看,而是一上大赛舞台就找不到北。为什么?因为她们经历的比赛实在太少了。欧洲的选手都是从少年组一路比拼到成人组,而国内的选手,这样的机会却少的可怜。
冯小满现在的俄语水平只停留在简单的打招呼上,可能连人家幼儿园小朋友的词汇量都比不上。她们三人用磕磕绊绊的俄语外加英语以及丰富的肢体语言进行着交流。大概是小孩子们的面部表情过于丰富了,旁边的工作人员见了她们都是一直笑个不停。
薛教练看着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有点儿抓耳挠腮的冯小满,示意给林医生看,她自己笑得厉害:“这孩子,以为是来野炊的呢,一点儿都不绷紧了弦儿。”
林医生也笑:“这样好,跟同年龄段的高手多交流,小满才能进步的更快。”少年组跟成人组的艺体选手有着不同的特点。目前国内的艺体界,同年龄段里头,冯小满又是一枝独秀,她还真是找不到合适的交流对象。
莉莉娅对贝拉跟冯小满的哥萨克蹲转都表达了赞叹,这不是她的强项,她每次做的时候,成功率都不高。冯小满倒是没有一丁点儿藏私的意思:“你就想象,想象自己做出完美的哥萨克蹲转的样子,然后你的身体就学会了。我觉得你的踹燕做的实在太好了。我的身体就没有你那样柔软。”
几个小姑娘嘀嘀咕咕个不停,各自的教练不得不催促她们好好练习地毯基本功。林医生故意逗冯小满:“你都告诉人家了,万一人家做的比你好怎么办?”
冯小满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我唯一的敌人就是我自己。只要我打败了我自己,取得突破就好。反正方法早就摆在那里了,所有人都可以去学,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
林医生敲了下她的脑袋,笑着摇了摇头。
奥古斯汀一直到冯小满正式开始比赛的前半个小时,才匆匆忙忙地赶到。他的春假已经结束了,好在今天是礼拜三,否则他还赶不上小满的比赛。
一大早就起床跟着一起赶火车的孙喆打着呵欠道:“你们这样,会让中国中学生羡慕死的。一个礼拜才上四天课,你们不觉得奢侈么?”
奥古斯汀眼睛盯着台上,压根懒得搭理孙喆。他已经又有两个月没有见到小满了,他对她的思念,在看到他们共同拍摄的玫瑰园系列香水广告的海报后,膨胀到了极致。
其中有一幅海报,他跟小满同时亲吻晶莹的露珠。少年一想到那个画面就眼睛发直。他的朋友们都在追问他,有没有真的亲吻那个东方女孩子,被他坚决地否认了。身为一名绅士,他怎么能趁机占女孩子的便宜呢。
奥古斯汀没好意思承认的是,他怕自己要是真吻了冯小满,他会被这个女孩子讨厌的。妈妈说了,中国的女孩子对于亲吻的意义看的非常重。他才不是被孙喆威胁到了,害怕真碰到了女孩的嘴唇,会挨揍呢。
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下,冯小满排在棒操第三位次就出场了。这个顺序不算好,很容易让裁判压分。然而女孩子的表现却极为出色。比起上一次在日本东京的比赛,她的稳定性更强了,良好的身体控制能力使得她的动作看上去更为舒展大方。奥古斯汀甚至有种在欣赏芭蕾舞的错觉,因为她的成套显得尤为舒服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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