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有人来吊唁的时候,孝子孝女要磕头,以表示对来人的感谢。冯小满假装不懂规矩,并不动。
周家老二见状呵斥她没规没矩的,有娘养没娘教。
冯小满冷冷地看着这个色厉内荏的男人:“我倒是有爹生呢,也没见他教过我任何事。”
陈工见状赶紧打圆场。冯小满她妈就是她的逆鳞,谁都不能碰。周家人也真够恶心的,这个时候拿人家的妈出来说事儿。
周家老二周文诚之所以冒出这一句,也是被自己老婆念叨的:“他是孤家寡人还是怎么的?人没了,丧事怎么说也轮不到我们当弟弟弟媳妇的出来张罗啊。后头娶得那个是自己寻死了,前头那个不还活得好好的?”
周文诚忙得烦躁,一想可不是这个道理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大侄女的妈可是她正经喊过大嫂的人。
冯小满情绪平静了下来,声音也放缓了:“奶奶说了,丫头还算不得正经的周家人。我能进灵堂,已经是奶奶额外开恩了,我要再抢堂哥的事情做,岂不是不懂事?”
她这么一卖乖示弱,周文诚反而找不出话来说。周老太成天说老大没儿子绝了后,以后家业还要靠着他们家传根继承。他们两口子自己也是这么觉着。所以人前人后,他们都是两个侄女儿算不得正经周家人的意思。
现在周文诚被当场噎了,一时间回应不了,只能恨恨地甩手离去。他一早就知道,大侄女这个丫头是个不老实的,成天搅事。现在她亲老子都死了,她居然还这么不动于衷,果然是随她妈,心狠。人家都说男人爱新妇,女人重前夫。冯美丽居然有脸头不伸一下。
周家的亲戚陆续登门吊唁周文忠。小辈人上香磕头,老辈人则安慰周老太:“人都已经走了,再说这些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赶紧把老大的身后事,给办起来。”
周老太嗓子都哑了,一双眼睛就跟碎玻璃一样,看着浑浊不堪。她悲戚道:“老大的老婆都先走了,现在除了我这个老不死的,还有谁能帮着张罗呀。”
那说话的那人,就拿眼睛瞥冯小满,努努嘴巴示意:“那个,先头的老婆婆还在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现在不早跟她后头那男的离了么。我看啊,好歹她还跟你们家老大生了个孩子。就喊她过来张罗丧事,这个时候了,媳妇还是应该认的。”
冯小满听那亲戚还是劝周老太的意思,仿佛他们周家认下她妈的身份,是给了她妈天大的脸面一样。办丧事是要花钱的,说不定这家子还指望着钱由她妈来掏。她不由地在心里头冷笑,也不等周老太踟蹰,直接一口回绝:“周家的儿媳妇可是姜黎。别人家早死了一步,你们就要迫不及待地拉郎配。”
那亲戚不高兴起来,训斥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来给你妈打电话。好歹夫妻一场。人都没了,她过来上柱香是最起码的吧!”
冯小满面色不改,冷笑不已:“别,我家住的是储藏室,不比你们住的高屋大房,也没有电话。当年我妈挺着大肚子的时候,可没人跟我妈说什么夫妻一场。周家人硬逼着我妈离婚,离了婚以后也好意思继续哄着我妈给周家种责任田。
我为什么叫小满啊!我可是小满当天,我妈在田里插秧,结果在田埂上生下的我。周家人一见是个女孩,直接往边上一丢。我妈刚生完孩子,就挣扎着抱我,结果大出血,人差点死了。这个时候,谁来念及夫妻一场了。这个时候,谁还记得她是周家的儿媳妇了?用时有,不用时无,别恶心人了行不行?!”
陈工跟他妻子,将情绪激动的冯小满拉到边上去坐着了。陈母皮笑肉不笑道:“这我们来吊唁的,本来不该插话。可我真是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听说要离婚了十几年的前妻回头给张罗丧事的道理。合着你们家这是要把姜黎又给休出去了?这简直是开玩笑吧。”
有老辈站出来打圆场:“就是,别胡说八道的。这算哪门子的规矩。现在又不是以前,还有两个老婆的道理。”
冯小满在心里头冷笑,这帮子欺软怕硬的东西,就是再过一百年,都能以他们的神逻辑去道德绑架别人。
因为是德高望重的老人说了话,原本建议让冯美丽来接这个烂摊子的人,悻悻地闭了嘴。可没几分钟,这人又忍不住跟周老太打听起来,周文忠是没了,这身后事怎么办?他留下的那孩子归谁养?他的那份家业又是怎么说?
周老太想都不想,直接道:“老大又没儿子,东西不留给传根还能留给谁啊!”
冯小满心头一震,察觉到这是个最好的机会。她故意惊慌失措地嚷嚷起来:“奶奶,你可不能这样。我爸的房子要留给堂哥的话,我住哪儿照顾妹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妹妹现在的情况,没人照顾,根本就没办法生活。”
一听有人跟她的宝贝孙子争遗产,周老太哪里还顾得上为横死的大儿子掉眼泪。她原本浑浊的双眼此时都像是会发光了一样,冷声呵斥道:“大人说话哪有你小孩子插嘴的份儿?我们周家人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你不是跟你妈了么。这房子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被呵斥的少女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不是要住那个房子。而是我不住在那里,就没有人照顾妹妹呀。妹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要有人照顾的。”
嫌那烟雾缭绕的屋子气闷,躲在房子外头看周家隔壁开的一树好腊梅的陈砚青,闻言瞪大了眼睛,冯小满这是疯了吗?她怎么还想跟周霏霏扯上关系啊!一套房子算什么。周霏霏可是个无底洞。省人医神经科主任的儿子就在他们隔壁班。人家都说了,他爸非常肯定,脑细胞损伤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说周霏霏永远都不可能好起来。
陈砚青急了,她欲要冲回房里头去拽出冯小满。住储藏室再艰难,也比一辈子背着个巨大的包袱强啊。到时候可没有一个人念她的好,一说起来,就是她图了她爸留下的房子才照顾周霏霏的,没安好心思。
陈母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自己这个听风就是雨咋咋呼呼的女儿。比起冯小满,她女儿就是个傻的。她不由得感慨,冯小满这丫头真是人精了,她这是给周家人下套呢。
陈工在边上听着,脑袋里也是一片清明。虽说这房子,冯小满作为周文忠的女儿有继承权,可周家老两口作为父母同样有继承权。这样子就是官司打到法院去了,最多冯小满能拿三分之一的房子。与其跟这样的人家在同一个屋檐下恶心自己,她还真不如趁机彻底解脱出来。
冯小满还在满脸哀戚地担忧着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周霏霏要怎么办。
周老太脱口而出:“你当我们是死人啊?我们周家人的事情,怎么轮到你来管,我跟我家老不死的,还有老二一家子,都还没死呢!我们这么多人还比不上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照顾人?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份心!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成心就想着占便宜。我们周家的便宜哪有这么好?你想都别想,房子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一个赔钱货也好意思出来丢人现眼!”
被骂的少女满脸惶恐,还在试图强调:“可是周霏霏要怎么啊!”
先前发话的那位长者开了口:“好了,我倚老卖老说句话。这房子是文忠留下来的。现在他女儿是这么个情况,文忠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想必就是这个女儿。那我说个主意,谁得了文忠留下的财产,就得负责照顾那个囡囡一辈子。可成?”
冯小满在边上没作声,心头一阵冷笑。这个时候,他们又忘了她也是周文忠的女儿了。这一大家子,可真是,有好处的时候永远都想不起她跟她妈的存在。这一要找人顶缸干活儿牺牲奉献,立刻一个个跳出来跟她强调,周文忠是你爹!
周文忠能够精分一辈子也是顺理成章。因为他将这家人的蛇精病发挥到了极致。
周老太立刻跳出来表示:“囡囡自然由我们照顾。我们周家人是最重情重义的。老大人没了,我这个奶奶还在。从小,我最疼的就是囡囡,又乖巧又上进又懂事。果然什么样的鸡下什么样的蛋。这小孙女跟大孙女就是不能比。我在我儿子的灵前保证,只要有我一口干的吃,绝对不给她喝稀的。我这个奶奶在一天,就照应的囡囡妥妥当当的。”
陈砚青的父亲在边上听了这么一出大戏,心里头直摇头。他也是农村出身的,背景一点儿没比周文忠强。可他真没见过这样的行事做派,自说自话,说的好听。什么拿着儿子的房子照顾小孙女,这话也就是骗骗不知情的人。
从周霏霏出事到现在,周家人可没有伸过一次头影子。现在,周文忠没了,留下财产了。他们开始,一口一个爷爷奶奶,一口一个叔叔婶婶了,就想从那已经傻了的小丫头手上,把财产给弄到手。
本市的媒体倒是没有任何人提起周文忠的遗书的事。在港城闹得沸沸扬扬的恩怨情仇谋杀案,到了周文忠的家乡,事情真正的发生地,却悄然无声起来。
陈工心里头自然有一番思量,晓得这情况相当复杂。他也就不提醒周家人,周霏霏并非周文忠所生的事实了。他心里头,其实对周霏霏,还是有一份恻隐之心的。小小年纪的女孩子,遭遇了这种事,现在真是没着没落了。
冯小满面色显得非常焦急,一个劲儿的强调,父亲走了,她应该照顾妹妹的,所以那房子不能留给堂哥,只能是她带着妹妹住。
周老太到后面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这死丫头在她眼中就是跟个丧门星似的,她越看冯小满越觉得晦气。跟她妈一个德行架子,就不是个好的。
她骂的太难听了,连陈父都不得不出口劝告:“好了,老太太,您老歇歇气,别气坏了身子。文忠走了,我们这些当同事当朋友的,心里头都不好受。你要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罪过大了。”
冯小满就不停地哭,一刻不停地嘀咕:“你们就想抢房子,你们都不管周霏霏了吗?”
后来周家人愣是在灵堂上就立了字据,逼着冯小满摁手印,强迫她放弃周文忠所有财产的继承权。周霏霏跟周文忠的所有财产,都由周家人继承。
村里来吊唁的人,有的就在边上小声嘀咕:“这样子也太难看了吧。人还躺着,没下葬呢。周家老两口这就火急忙慌地给老二一家抢死人的东西了?”
陈砚青在边上听了,小声嘀咕了一句:“幸亏他们够不要脸。”不然冯小满那个傻妞肯定得掉进沼泽地里头爬不起来了。
陈砚青的父亲心里头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自然知道,哭哭啼啼的冯小满这是在做戏。可是,他又不好怪冯小满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周家人这么个做派,她要自己不想办法脱身,岂不是要被拖着给他们填坑了。
哭哭啼啼的冯小满,就这么跟着陈砚青一家人走了。
周老太怕她留下来守灵,会有村里人多管闲事,跳出来主持什么公道。所以借口着她早就跟她妈走了,不算正经的周家人,没有守夜的资格,把她直接撵走了。
所有人都看着她哭哭啼啼出了周家的大门。
冯小满坐在车上,表情疲惫。
陈砚青偷偷的看自己的朋友,给她递了纸巾,小声安慰道:“这样也好,以后你就跟这家人没关系了。哎,我跟你说,你别怕啊,我查过了,你没有义务赡养你爷爷奶奶的。”
陈砚青的爹妈听了女儿的话,一时间都感慨。比起人精子一样的冯小满,他们倒是情愿女儿这样单纯下去。
冯小满笑了,她拍了拍朋友的肩膀,轻声道:“谢谢你。”
周文忠的房子,她的确没有兴趣。况且那个房子,其实所有权一直在研究所手里。研究所因为盖别墅的事情,没有跟着机械厂同步进行房改房工作,所以这些房子的产权一直没有落到个人头上。
冯小满记得,上辈子为着这事儿,还有人到研究所闹了。不过因为研究所给职工们分了别墅,所以到后面,也没人再抓着这套工人小区的房子不放了。大概是到了冯小满高中毕业后,这房子就彻底成了研究所的单身职工宿舍。所里此后再也没分过房。
周家人估计是拿不到周霏霏的抚养权的。在这种情况下,姜教授夫妻无论如何都应该会,照顾周霏霏吧。这种情况下,周霏霏要是还留在周家,那简直就是直接逼死她。
这已经是冯小满所能想到的,对周霏霏最好的安排方式了。对这个妹妹,她没有感情。
她们曾经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年,朝夕相处,却连普通的室友都不如。也许是姜黎引导的缘故,周霏霏似乎非常热衷于有意无意地踩那个叫周小曼的“姐姐”一脚,用周小曼的大而笨拙来衬托她的早慧懂事。
现在,她们的人生,再无瓜葛。她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关联。
陈工一面开着车子,一面在心里头唏嘘。几个月前,原本搁浅的研究所别墅项目,又悄悄动工了。据说是省里领导关心科研人员的生活质量,特事特办,给批下来的。周文忠为此还在所里很是自吹自擂了一回,大放厥词,要不是他,哪儿有他们住别墅的份。
现在,别墅的雏形都出来了。估计到了明年下半年,就能分房子了。结果周文忠还没等到那一天,自己人先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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