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感觉屋里空空荡荡,但看完鬼片之后,就觉得哪里都是人,衣柜里,床底下,甚至窗帘后面晃动的黑色树影,都可以被脑补成各种怪诞的画面。
顾来坐在沙发上,双手不自觉抱住膝盖,视线警惕扫过床下的暗处,心想里面会不会和电影中演的一样,躺着一具死去已久的女尸,那双眼睛就在底下,日夜盯着自己……
打住……
不能再想,越想越害怕。
顾来抿唇,用袖子大力擦了擦眼睛,他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当球的时候一直嘤嘤嘤,想起第二天还要去培训班上课,起身定好早上的闹钟,然后强制开启了深度休眠程序,在沙发上缩着囫囵过了一夜。
沈游却是一夜未眠。
有时候做人太傲了不是好事,他这辈子从来没和谁服过软,出柜的时候被家里老爷子打了个半死也没说过一句软话,不是不想说,而是说不出。
他性格太不讨喜,无用的傲气会蒙蔽人心,让他总弄不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于是前半生总在错过。
就像沈游上面有个大哥一样,唐依山、柯敬也有兄弟,家族事业的大梁有人挑了,他们底下的就只负责混吃等死,不闯出什么祸事来家里人就该阿弥陀佛。
柯敬以前倒是像模像样的开过一家公司,不过管理层极度混乱,大多数都是他的狐朋狗友,一些富家子弟闲着无聊进来凑凑热闹,三分钟热度,想想也知道成不了什么气候。
晚上聚餐的时候,沈游饭也不吃,酒也不喝,面无表情的盯着手机屏幕,使劲刷新,像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唐依山让服务员下去,不着痕迹瞥了眼,意味深长的道:“别戳了,一会儿屏戳碎了还得换部新手机,多麻烦。”
沈游闻言冷冷抬眸,把手机扔到桌上,缓慢转着尾指上的一圈字母银戒,嗤笑道:“碎了就换,老子又不是换不起。”
唐依山觉得这话里有话,他若有所思的摩挲着下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埋头打游戏的柯敬就抬起了头,没心没肺的道:“咋了你这是,被人踹了?”
“滚,”沈游把手机拿回来,发现消息界面还是空荡荡一片,无意识皱起眉头,俊美的面容阴云密布,“老子踹别人还差不多。”
唐依山闻言饶有兴趣的坐近他,把手机抽出来,不着痕迹扫了眼屏幕,指尖轻滑保持亮屏状态:“哟,有情况啊,来来来,先别玩手机了,跟哥们儿说说你怎么踹的。”
柯敬也跟着凑了过来:“快说说,说说。”
沈游冷冷勾唇,挑眉讥讽道:“你们怎么踹的那些妞,我就怎么踹的他。”
唐依山丝毫不羞,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那好办,老三样嘛,道歉拒绝再拉黑,不知兄弟你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说着,晃了晃手机屏幕,最上面的置顶明晃晃写着“顾来”两个字:“还没删啊,要不要我帮你?”
就像女生之间的友谊一样,姐妹被人渣了,闺蜜自然不希望她再重蹈覆辙,男生也差不多,唐依山何其敏锐,哪里看不出沈游最近的反常,实在不愿意他再上钩。
唐依山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长进没有,被人骗的晕头转向。”
说话间指尖微动,已经把最上面那个人删了。
“别——!”
沈游见状惊得瞳孔一缩,赶紧劈手去夺,椅子拖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却是为时已晚,那个人早已经被删的干干净净了。
没了?
就这么没了?
沈游把手机抢回来,不信邪的把列表挨个翻了一遍,偏执的模样看得让人害怕,柯敬挠挠头,觉得唐依山有些过分,再怎么样也不能删人家好友啊,安慰沈游道:“那个,要不你再加回来?”
唐依山最淡定,他理了理刚才被揪得皱巴巴的衣领,看向沈游,不动声色激将着:“加回来干什么,不是把他踹了吗,还是说你刚才吹牛逼了,其实被踹的不是他,而是你?”
沈游闻言动作倏的一顿,像一团烈火被陡然浇熄,只余沉寂,片刻后,他眯了眯眼,面无表情拉过椅子重新坐下,把手机咣一声扔到桌面上,动作暴躁的点了一根烟,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结果吸的太猛,眼睛都被熏红了:“谁吹牛逼了,就是老子踹的他……”
他的烟瘾似乎愈发严重,几息时间,一根烟就抽没了,沈游又点了一根,不去看他们,喉结动了动,自言自语的低声道:“删了就删了吧。”
唐依山端详他片刻,然后笑了笑,起身拉开椅子道:“能想开就最好,你要什么样的没有,多的是人上杆子倒贴,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结账。”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拉开包厢门离开了。
柯敬嘀嘀咕咕道:“老唐真不够意思,饭都没吃呢就走了,一大桌子菜……”
他话未说完,隔着烟雾瞧见沈游阴鸷的面色,不自觉就消了音。
柯敬胆怂,他武力值没沈游高,唐依山那个狐狸还脚底抹油溜了,此时和沈游独处一室,周身气压实在怵的慌,左右看了一圈,磕磕绊绊的道:“那个什么,我表哥今天好像结婚,我回去瞅瞅,先走了,你记得结账啊。”
说完一溜烟跑了出去,彼时唐依山还没走远,直接就被逮到了,柯敬揪着他的衣领子道:“好你个王八蛋,惹完祸就把我一个人丢那儿!你无缘无故删他好友干嘛,手贱不贱啊。”
唐依山把自己衣领扯回来,心想这衣服不能要了,一边慢悠悠的往下走,一边道:“删了就删了,他都没说什么,你倒抱不平了。”
柯敬挠挠头,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他好像……挺难过的,这样子少见。”
唐依山:“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
柯敬皱眉推了他一把:“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又爱逞强,能让你看出来吗?”
从小玩到大的,谁不知道谁啊,柯敬不信唐依山没发现。
唐依山闻言脚步一顿:“怪我,当初就不该怂恿他往上凑,我以为沈游长教训了,结果还是没长教训,世界上还真有一个坑摔两次的人,难过也没办法了,长痛不如短痛。”
这边的环境很是清幽,古色古香,一楼大堂正中央还有穿着旗袍的女子隔在屏风后弹奏古筝,但他们两个一走,就只剩下沈游,包厢彻底静了下来。
他埋首,右手捏拳抵着额头,融融灯光流水一般倾泻在他肩上,映出消瘦的脊背,沈游默不作声的按灭烟头,眼神突然无助,然后深沉的闭上眼。
顾来对这场闹剧并不知情,翌日一早,当他好不容易从鬼片阴影中走出来,回想起昨日碎片化的记忆想给沈游道歉时,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删除了。
确实是被删除了,消息列表里已经没有了沈游这个人。
也许可以再加回来,但此时顾来沉默过后,却什么都没做,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情绪,可能……有点赌气的成分?
他面对着镜子,犹豫伸出手,拂去上面的水渍,仿佛在与另外一个时空的人对话:“执行官阁下……”
“也许我还不够优秀。”
顾来在这一刻,忽然感觉自己也许更适合走事业路线,人际交往对他来说确实是薄弱项目,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做到尽善尽美。
还是好好工作吧。
之后的几个月,顾来一直在培训班学习,再也没联系过任何人,把十二万分的精力都扑在了这上面,就连虞兮都没能见到他几次。
天气渐渐转凉,太阳不再有那么灼热的温度,人们早已经换下短袖,今天老师休息,顾来比平时到家的时间要早一些,他走进电梯间刚要关门,一道身影就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等等等等!”
虞兮踩着高跟鞋跑得比风还快,一头海藻似的漂亮卷发都乱了形状,顾来见状按下开门键,等她进来了才重新关门。
虞兮责怪道:“刚才喊你好几声,怎么不应我。”
顾来穿着浅灰色的低领羊毛衫,锁骨若隐若现,墨色的头发干净文雅,身形颀长,已然让人脸红心跳,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而已,气质愈发温润,他闻言摘下耳朵上的炫彩蓝运动耳机,笑着道:“不好意思,可能听歌太入神了,没注意。”
虞兮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大忙人啊,今天怎么没见你去上课?”
不知是不是错觉,顾来面上的表情比以前生动了一些,少了几分无机质的冰冷,闻言摇头,带着几分不解的道:“老师休息了,培训班放假。”
“我就知道,”虞兮说,“今天中秋节,都放假了。”
电梯刚好抵达,他们二人一起走出去,虞兮拉着自己的行李箱抱怨道:“我今天打算回老家看看爸妈,慌里慌张掉了不少东西没拿,哎,你打算怎么过节啊?”
虞兮话一出口就顿住了,她隐约想起顾来爸妈好像都去世了,暗怪自己不该说这个,不等他回答就急忙岔开了话题:“我那边有几盒月饼,蛋黄莲蓉的,一个人也吃不完,分你一半吧。”
说完就火急火燎开门进屋,拿了几盒包装精致的月饼出来递给他,顾来站在门口,见状顿了顿:“中秋节……你们都和家里人过的吗?”
虞兮把自己的面膜护肤品一个劲往行李箱塞,想也不想的道:“中秋节不就得和家里人过吗,哎呀,时间来不及了,我快赶不上车了,天台晒着我的衣服,万一下雨了你记得帮我收一收,拜拜了帅哥。”
她拉着行李箱远去,临走时还抛了个飞吻。
顾来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月饼盒,然后开门进屋,莫名觉得有些冷清,这段时间他忙碌惯了,骤然清闲下来,反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与他一样感觉的还有沈游,中秋节沈家没有在酒店定包厢,而是在本家大宅,沈母老早就给他打了电话,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别耍脾气,一定要来。
保姆阿姨把菜上齐就下去了,沈父坐在长桌首座,手里拄着一根拐杖,但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目光一一扫过底下的人,大儿子,大儿媳妇,小孙子,最后定格在二儿子沈游身上,骤然变冷,面色肉眼可见的阴沉:“你不是挺硬气的吗?学人家玩出走,搬出去几年都不回来,今天过来干什么?!”
都说无仇不成父子,倒成真话了,席间的气氛因为这句话骤然冷了下来,弥漫着无言的尴尬,沈家大哥沈括笑着打圆场:“爸,老二都知道错了,大过节的,一家人难得聚一聚……”
沈老爷子这回只说了两个字:“丢人!”
沈母闻言红了眼睛,干脆重重搁下筷子:“丢什么人?自己亲生儿子重要还是你的老脸重要?好好的日子,你不糟蹋心里不痛快!”
众人都噤若寒蝉,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长辈说话,他们插不进嘴。
沈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沈老爷子骂什么,他都尽数受着了,闻言站起身,拿过了椅子上搭着的外套:“你们吃吧,我就是回来看看。”
说完不顾沈母焦急的挽留,转身出了大宅,开车径直离去。
大抵越有钱的人越好面子,沈老爷子一生雷厉风行,自认是个板正人物,唯一的污点就是沈游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好好的女人不喜欢非要喜欢男人,简直丢尽祖宗脸面,见面就斗得跟乌眼鸡似的。
渐渐的,沈游也不爱往他跟前凑了,免得惹人烦。
唐依山和柯敬这时候应该也和家里人在一起,沈游开着车,漫无目的在大街上游荡,最后停在了一处地方。
离顾来家很近,沈游以前听他说过大概方位,但不知道具体位置,稀里糊涂就开到这儿来了。
他静坐在车里,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去哪儿,又嫌酒吧吵闹,就下车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一袋子酒回来,一个人坐在后座静静的喝。
沈游酒量很好,但架不住啤的白的混着灌,不多时脑子就有些晕了,他知道自己没法开车,但也不想回家,打算就在车里过一夜,冰凉的酒液入喉,又痛又烧,连带着许久没犯的胃病也跟着发作起来。
他喘了口气,面色隐忍,额头冒出密密的冷汗,透过后视镜发现自己整个人都颓废的不像样,忽然就有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怎么就活成了这个烂样子……
沈游视线飘忽,他翻开手机通讯录,眼前全是虚影,认真翻找着里面的人名,最后停在“顾来”那一栏,指尖靠过去,又挪开,靠过去,又挪开,如此往复几遍,最后手一抖,终于拨了出去。
“嘟……嘟……嘟……”
电话响了漫长的五声,然后被人接通,那头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喂?”
沈游有些醉了,他躺在后座,盯着漆黑的车顶,把手机贴在耳畔,却并不说话。
顾来看了眼外间黑沉的天色,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晚打电话过来:“是沈游吗?”
沈游动了动喉结,凌乱的发丝遮挡了眼前的视线:“顾来,我问你一个问题……”
顾来闻言从沙发上站起,走了几步,然后重新坐下,依旧温润:“好,你问。”
沈游声音很小,不太像他:“那天在电影院……你为什么要抱我?”
此言一出,就是冗长的沉默。
顾来仿佛知道沈游为什么会生气了,大概是自己那天太害怕的情况下,做了一些出格的举动,他上了几个月的培训班,大抵也知道有些人是不喜欢过于亲密的接触。
“……对不起,那天我有些害怕,”顾来说到此处,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跟别人挨的太近。”
过了那么十秒左右,沈游才说话,声音如常:“害怕什么?鬼吗……?”
顾来疯狂点头:“嗯。”
“呵……”
电话那头的沈游闻言静默一秒,忽然低笑出声,仿佛听见了什么十分有意思的笑话,笑的都快喘不上来气了,顾来以为他在嘲笑自己,就没说话,可听着听着就有些不对劲,他忽然发现沈游的笑声中夹杂着一丝哭腔,带着低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顾来莫名有些不安,在房间里慢慢转着圈:“你在……笑我吗?”
沈游止住了笑声:“不……”
他把脸埋进座椅,俊美的下颌线有一道泪痕,在黑夜中隐隐反着光,声音沙哑:“我在笑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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