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医院,三楼中间,一处宽敞的活动室,摆放着几套白色桌椅,配上白色的地板、天花板,勾勒出一尘不染的整洁环境。
屋子里的人不多,很安静。
方鸿翻开日记本,怔怔然无言。
“六月十九日,多云转晴,西南风三到四级——我有个系统,我真的有一个斩妖除魔就能开启的系统,可是没人信。”
“院长一脸和蔼地告诉我,他知道我没撒谎,没骗人;医生很友善,经常找我聊天,研究该怎么启动斩妖系统;护士很好看,就是胸太平,她偶尔偷偷瞧我,说什么假如我没病多好,一眼误终生,孩子名取好——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这些凡人懂什么。”
“我只想斩妖。”
“问题是……妖在哪……这几年走遍山川江河也找不到。”
方鸿捏了捏下巴。
客观地讲。
有一个斩妖才能够开启的系统,与世上有没有妖,完全是两码事儿。
“二十一世纪,互联网时代,真有妖的话,怎么藏得住,我花了整整五年到处寻找,道观寺庙,荒山野岭……也进过各式各样的屠宰场、生鲜市场打零工,手上沾满了血啊。”
方鸿闻了闻双手。
医院提供的洗手液很清香,有一股薄荷味道。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我大概还是会不甘心吧。”方鸿闭上眼,回忆的画面涌现。
自从五年前,斩妖系统出现后,以普通人的视角,本事,凡是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
方鸿不甘心。
到最后,只能选择上报了。
个人力量太微弱,太局限,那么国家力量呢。
他也是权衡再三,深思熟虑……例如在知乎提问,在虎扑讨论,在B站卖惨求助,在龙空发帖询问,主角得到金手指,选择跟国家合作有没有危险,会不会被解剖啊。
方鸿记得好心网友的回答:
【中国龙组欢迎您!】
【灵气复苏已经悄悄地来了,你就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觉醒者~~】
【事实上,解剖研究是特别荒谬的说法!系统拥有者属于唯一性孤本,从古到今都没有,比熊猫还要稀有,怎么可能加害、解剖、做什么乱七八糟的实验?你放心,定是高标格待遇,全天二十四小时严加保护——不过有个小问题,你如何证明斩妖系统的真实性?】
方鸿没办法证明。
然后……他被送进了青山精神病医院。
“可是!”
“我真的没病啊!”
方鸿暗暗叫道,残酷的现实碾碎了一切计划、预想、期待、憧憬。
有心斩妖,世上无妖,简直是一场悲剧。
而且他出不去了,该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这好像比证明斩妖系统的存在更艰难。
“哼哼。”
方鸿眸光微微一闪,似乎在策划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我可是万劫不朽。”
方鸿按了按左胸,心跳在加速,仿佛要顿开金绳,扯断玉锁,脱离樊笼。
忽然他一愣。
窗边传来叨咕声,有人目光慈祥地观察花盆,数叶片:“一,二,三……三……三……三……三……”
另一边。
低头看报纸的老头叹息,扶了一下老花镜,皱眉道:“别数了,就三个盆栽!”
“哎呀,病情又加重了,真是个可怜的人儿呢。”正在站着下象棋的中年女子捂着嘴,满是不忍之色。
回头继续下棋,她拿起标着‘馬’的棋子。
“将军!”
她拿起开局就没动过的‘馬’,吃掉了对面的‘帥’。
对方倒吸一口气,迷惑道:“象棋还能这么下?”
中年女子昂着头,高傲极了:“你不懂,这可是经典的象棋招式:天马行空。”
“天马行空,顾名思义:”
“我的这匹马会飞……从高空飞过去直接将军……也是合情合理的。”中年女子认真地解释了起来,对方本来很疑惑,听这么一说,顿时明白了,恍然大悟的点头:“原来是这样,李姐这一手厉害。”
中年女子微笑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正此时,啪的一声,边上的方鸿合上日记本,看着李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神色异常复杂。
“前天是远程的风火雷炮,一炮打出,吃了对面的所有棋子……昨天是兵贵神速,小兵走十个格子,还能中途拐弯……今天又来了,又来了,从天而降的天馬!”
“最离谱的是!”
“对面的光头好像真的相信了,天天下棋天天输!”
风火雷炮,兵贵神速,天马行空这些玄幻的招式,别说象棋大师了,换成人工智能也得跪啊。
方鸿扭头扫了一圈。
数盆栽的、倒着读报纸的、下象棋跳棋五子棋的,干脆没个正常人,都穿着蓝白色的病号服。
“太难了。”
“就我一个正常人。”
方鸿捂着脸,使劲地搓了两下,就打算回屋歇会。
那中年女子斜眼,惊诧道:“小方又写日记了?”
“嗯。”
方鸿眉毛一挑,轻轻颔首。
中年女子惋惜,道:“你看你,病又加重了,正经人谁写日记。”
她这么一说,众人转过头,纷纷附和了起来。
“是啊是啊。”
“对啊对啊。”
“真是太有道理了。”
方鸿脸色涨红,懒得争辩,只是走的更快了。
身后的李姐叫道:“别跑啊,多听听大家的话对你有好处。”
看报的老头也出声指点:“早点治好病出院。”
“够了!”
方鸿握紧拳头,气抖冷,决定摊牌了。
“尔等凡人,怎敢无礼,须知我乃中天北极紫薇大帝,今下凡历劫,流落万丈红尘里,不过是洗涤仙心,打磨太初金身……待道基铸成,势必要重归天庭,掌六御权柄,到时叫你等知晓,我根本没病!”方鸿昂头挺胸,负手而去。
出了病人活动室。
窗外艳阳高照,几朵白云如棉,方鸿唤出脑海之中的斩妖系统。
刹那间,一缕玄妙的气息从方鸿心底冒出,如同拨开云雾,荡开涟漪,涌现大量信息流,演化出一张绚烂夺目的光幕。
……
斩妖系统(基础版本)待机中,斩妖即可启动,领取开机礼包。
当前状态:凡人
学历:本科
收入:贫困
根骨:差
境界:无
人族天赋:万劫不朽(太初级)、诸天归一(尚未觉醒)
……
走廊里,方鸿微微一笑,盯着视野之中的透明光幕,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没错。”
“我是正常人。”
每每想到众多病友之中,唯有他是清醒的,理智的,独一无二的,方鸿就特别开心。
同时也感到不可描述的孤独。
正所谓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罢了。”
“历劫二十余载,不如归去。”
人间无趣,红尘繁杂,方鸿打算回去了。
临行之前,本想与众人告别,但眼前闪过院长、医生、护士们平时的警惕眼神,他也只好失礼了——来日重登六御,驾临凡尘,再与尔等相见吧。
……
青山医院,四楼东侧,一间医生办公室。
“林医生!”
一位身穿护士服、鹅蛋脸、戴着眼镜的小护士汇报工作情况:“方鸿病情又重了,他从南天门天兵,升级到中天北极紫薇大帝啦!”
她忧心忡忡,拿着病历本,站在办公桌侧边。
方鸿刚来的时候,她以为这人还有得救,幻想着斩妖系统,到处寻妖,其实挺有正义感……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人有什么坏心思呢。
没过几天。
方鸿坦白了真实身份。
他是贬下凡间的天兵——由于拒绝了一位仙女的告白,仙女色令智昏,恼羞成怒,遭其陷害,流落凡尘,法力全失。
“嘿。”
办公桌后面,林医生背对窗户,若有所思地说道:“方鸿这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啊,斩妖系统属于幻觉妄想,天庭大仙则是认知障碍……他平时很正常,但每当被人贬低、讥讽、嘲笑、侮辱、质疑、指责,就会虚构出一个高贵身份来。”
“你们平时注意点,对待方鸿,尽量友善。”
“一旦被刺激,导致其犯病,第一阶段是虚构自己身份,第二阶段则是严重的暴力倾向,易怒,易伤人,毁灭欲旺盛,属于高度危险的患者。”
林医生不禁摇了摇头。
当初跟方鸿聊天,也不知怎么,差点信了斩妖系统的存在。
他可是主治医生,竟然险些被病人忽悠住了,妥妥的黑历史。
幸亏自己没跟别人说过……林医生翻了翻方鸿的病历本,背靠办公椅,左右转了转,忽地想到一件事,道:“方鸿还在写日记?笔这种尖锐物品少给他用,一旦出了事,那就麻烦了,他自称下凡历劫,万劫不朽,明显有那方面的倾向啊。”
小护士挠头:“晓得了。”
林医生摆手:“等会把方鸿日记拿来我看看。”
正此时。
窗外一声长啸。
紧接着一道黑影划过窗外。
——
通天彻地的青光映入意识,一时间光怪陆离,咫尺天涯,梦幻泡影,岁月流逝,方鸿就置身其中。
青光内部,字符闪耀,玄之又玄的明悟涌上了心头。
“哈哈哈哈我没疯!”
“万劫不灭!”
方鸿的思维意识渐渐苏醒了,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格一格的运转,感觉到自身穿梭无限距离,似乎攀升到难以企及的高处,又似乎横渡浩渺的宇宙星河,经过了诸天万界,超越了时间空间。
仿佛度过了无穷无尽的岁月。
仿佛就在弹指间。
噹!
万籁俱寂,大音希声,方鸿隐约听到了一记巨响,宛如亿万晶钻炸裂,下意识睁开眼睛。
“穿越了?”
“转世投胎重生了?”
方鸿甩了甩脑袋,丝毫不奇怪,理当如此嘛。
意识震荡,从迷茫变得清醒。
视野晃动,从模糊变得清晰。
心跳加速,体感温度有点凉。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充满古代风格的简陋木屋,外界的炽热阳光,透过墙壁的缝隙照进来……屋内摆设陈旧,并无任何家具,仅有一张草席,两个像是凳子的石墩,以及堆在角落的杂物。
“咦。”
“这是哪。”
方鸿摸了摸胸口,破烂布衣,打着好几个补丁。
他坐在石墩上,打量了一眼贫苦如斯的环境。
屋外传来小孩的哭闹声,妇人的高声责骂,夹杂着几声犬吠。
“大乾王朝。”
方鸿皱起眉,脑袋有点痛,一段段零散记忆在脑海闪过。
飞云县、洛河村、周家佃户……
后天九层、生撕虎豹、堪称是人型凶兽……
先天五境、脱胎换骨、寿命高达两百岁……
武道科举,每三年举办一次,周家女婿就是飞云县的武秀才!
……
原身也叫方鸿,倒是免了改换名字的烦恼。
原身的地位低下,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智力有缺,天生痴愚,只知洛河村由飞云郡县管辖,附近还有四五个乡镇村庄——至于更多的,那就一概不知了。
“这是魂穿?夺舍?”
方鸿捏了捏下巴,忽有醒悟:“我这是投胎转世,可惜没有勘破那胎中之迷,直到今日才苏醒,照见了本真,恢复了思维意识。”
“对了。”
“这什么飞云县、洛河村,大概是古代。”
“凭现代人的头脑,智慧,随便想出个点子,发家致富,平步青云,岂不是简简单单?”
念及此处,方鸿心头一热,又想到记忆之中的习武画面,后天九层,先天五境,更是开心了起来。
时来运转了!
说不准这方世界,能够找到妖!
方鸿推门而出,眨了眨眼睛,前方是湛蓝天空,平旷田地,往来耕作的背影……两侧是一片平房,或土房,或木屋,歪歪斜斜,完全是古代乡镇的落后状态……不远处的榆树下,几个老人下着棋,孩童们追逐打闹,好一副淳朴的田园风景,但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打骂声。
啪!
啪!啪!
隔壁王三狗的媳妇正拿着一根柳条,抽打着自家孩子,高声责备:“谁让你读书了!平时怎么教你的,少读书,多玩耍,不听娘的话,今天非抽死你不可。”
“哇,不敢了,不敢读书了!”
约有六七岁的男童抱着头,被打的痛哭流涕。
破旧木屋的门口。
方鸿眼角不禁抽搐了两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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