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高二年级组秋游,地点在城郊的梅峰,两天一夜的露营。
其实早半个月就该去了,但碰上那段时间天气不好,一推再推,秋游转眼变成了冬游。
好在天气预报说这两天都是大晴天,能出来放风,所有学生都很兴奋。
早晨八点半在学校门口集合。
温元初载凌颂过去,温元初背了个大的登山包,凌颂只背了书包来,装的全是他的零食。
他自己书包里塞不下,还分了一大半塞去温元初那。
到学校门口,凌颂啃着包子从车上跳下,温元初停了车,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包跟在他身后给他递纸巾。
张扬几人简直没眼看:“闺女,你让温元初伺候你,也伺候得太理直气壮了吧?你可真好意思?”
凌颂一抹嘴:“他是我老父亲,关爱我这个崽崽怎么了?”
其他人:“……”
行吧,你高兴就好。
坐上大巴车,凌颂挑了个靠后排的位置,往窗口边一坐,后头上来的人都很自觉地没往他身边凑,把位置留给了去给他买水的温元初。
王子德坐在凌颂后排,趴到他座位后小声问他:“老大,你之前说,追到了温元初请我们吃饭,海鲜自助走起,是不是很快就能吃上了?”
凌颂正在吃东西,听到这话差点没呛着。
马上反应过来这话是以前的凌颂说的,瞬间淡定了:“是吗?我失忆了,不记得了诶。”
“而且,什么追不追的,不要满脑子污糟思想,玷污我和温元初纯洁的父子情。”
王子德:“……”
他俩说话时,温元初已经上车过来,王子德默默退回去,戴上耳机。
凌颂莫名有一点心虚,脸撇向窗外,继续吃东西。
温元初没说什么,也不知最后那句他到底听到没有。
放了东西,他在凌颂身边坐下,把水递给他。
凌颂含糊说了句“谢谢爸爸”,老实得跟只鹌鹑一样,再不敢造次。
从学校出发去梅峰,大约一小时车程。
上路之后凌颂的嘴就没停过,一直在吃东西。
眼见着他又要拆薯片,温元初终于没忍住出声提醒他:“别吃了,吃这么多零食,一会儿中午正经饭又吃不下。”
凌颂收了手,不吃就不吃呗。
他脑袋一歪,枕温元初肩膀上开始补眠。
嗅着温元初身上那种淡淡的香味,很快沉入美梦中。
到达目的地还不到十点,凌颂伸着懒腰跟在温元初身后下车。
郊外山里的空气十分好,十一月底了,依旧能看到草木葱茏。
凌颂抻了抻脖子,深吸一口气。
心情舒畅。
集合点名之后,分班列队开始爬山。
梅峰由好几座山头组成,都不高,但自然环境很好。
海城的冬天也不算太冷,这个时节来爬山的人还不少。
凌颂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特新鲜,跟着张扬王子德他们冲在最前头,走得飞快。
他还想拖温元初一起,但温元初没理他。
温元初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不时拍一两张风景照,真正像来踏青的。
半小时后,他在山道上,捡到了累得蹲在路边吐舌头的凌颂。
温元初好似一点不意外,过去给他送水,顺便把他的书包背到了自己身上。
凌颂蹲地上不愿动,跟他抱怨:“你说我天天跟着你晨跑,体力怎么还这么差,王子德他都比我跑得快。”
温元初随口安慰他:“他个子小腿短,跑起来不费力,所以跑得快。”
凌颂想想好像是这个理,立马满血复活攀着温元初的胳膊跳起来,嘻嘻哈哈地往他身上贴:“元初爸爸,你背我吧。”
“两个书包,怎么背?”
凌颂也就是这么一说,真让温元初背,他也没这个脸。
跟温元初说笑几句,他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又跑跑跳跳地继续前行。
他们班最后挑中了山坳临溪水一块十分空旷的地方,准备在这里扎营。
温元初选了相对高点干燥点的一块平地,放下他的登山包,开始着手搭帐篷。
凌颂完全不会这个,但十分好奇,蹲在一旁盯着温元初干活,不时搭把手,唯一的用处也只是给他递递工具,胡乱指手画脚的事倒是干了不少。
不过温元初完全不听他的,很快动作麻利地把帐篷搭起来。
有同学过来看,顺口调侃凌颂:“你既不带东西来,又不干活,全指望着温元初,晚上也打算蹭他的帐篷吗?”
“温元初我爸爸,我就跟他睡怎么了?”凌颂半点不汗颜。
温元初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这事他们昨晚就商量好了。
因为要在这里露营一夜,学校要求他们自带寝具,凌颂这个出土文物哪懂这些,反正他有温元初就行了。
所有的事情温元初都能帮他搞定,不需要他操心。
在凌颂心中,温元初就是无所不能的。
帐篷搭好后,大家围在一起,开始生火野炊。
班长带着一帮力气大的男生背了几十斤牛羊肉过来,还有其他各种菜,一起做烧烤。
炉子是找这里的管理处租的,五六个人共用一个。
凌颂坐在温元初身边,眼巴巴地瞅着火上烤得滋滋响、香味扑鼻的肉,不时吸一下鼻子。
张扬看不惯他这德性:“闺女,你都不动手,就干坐着等吃?”
凌颂讪笑。
好吧,他确实习惯了别人来伺候他。
但这是集体活动,他好意思占温元初便宜,但不好意思占其他人便宜。
不等他开口,温元初淡声说:“他那份活,我帮他干。”
其他人立刻闭了嘴。
确实,刚才穿肉、生炉子、接水、上烤架,温元初都是干活最多的那个。
行吧。
凌颂感动非常:“谢谢爸爸,爸爸你真好,么么哒。”
张扬等人满脸一言难尽。
但见他们一个淡定自若,一个傻不拉几好似什么都不知道,算了……
一顿烧烤吃到快下午三点。
期间凌颂几乎没动过手,光动嘴吃了,什么东西烤好了,温元初都是头一个送他盘子里,其他人嫉妒都嫉妒不来,毕竟他们烤起东西来不如温元初麻利,也不如他烤得好吃,全都指望着他。
至于凌颂这个拖油瓶,只能忍了。
温元初去帐篷那边拿东西,凌颂捧着吃得滚圆的肚子躺地上晒太阳。
张扬凑过去问他:“闺女,你究竟知道么么哒是什么意思吗?”
“虽然爸爸们也经常这么跟你说,但是吧,爸爸们跟你是真正的父女情,你跟温元初他吧,呃,你懂的。”
张扬挤眉弄眼。
凌颂莫名其妙:“不是谢谢的意思吗?”
“……谁告诉你的?”
“林秋怡啊。”
张扬无言以对:“你自己百度一下吧。”
五分钟后。
温元初回来。
凌颂正在微信上跟林秋怡说绝交。
林秋怡:啊啊啊啊,闺女你听我说,我必须得解释,我跟人说谢谢时确实会说么么哒啊,我跟娜娜就经常发这个啊。
凌颂: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词真正的意思,你骗我,你太过分了。
林秋怡:老母亲迎风流泪.jpg
林秋怡:我也没想到你会跟温元初说啊。
林秋怡:说了就说了呗,男生之间说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林秋怡:除非你心虚。
林秋怡:狗头.jpg
凌颂不再理她。
他一抬眼,对上温元初看向自己的略带探究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
糟糕。
他好像,真的心虚了。
温元初并不知道他在想这些有的没的,把刚拿来的书递给他。
“上课。”
凌颂:“…………”
别的同学要么相约爬山去了,要么打牌打游戏,他竟然要上课?
出来秋游,温元初竟然还惦记着给他带了书来?
不带这样的。
但温元初这里没的商量:“你上周落下的进度太多,这周必须得补回来。”
眼见着凌颂要翻脸,温元初伸出手,在他耳后和颈侧轻轻揉了一下,缓和了声音:“我是为你好,听话。”
凌颂瞬间说不出话了。
他好像心跳得有点快。
心不在焉地把书接了过去。
张扬默默远离他们,找其他人玩去。
晚上那顿,一人发了一盒泡面又或是方便米饭,凌颂没吃,一直在吃零食。
天色暗下后,班长组织全班同学围坐在一起,就着中间的一点点篝火,开始做游戏。
击鼓传花玩了几轮没什么意思,有人提议氛围这么好,当然要说鬼故事。
男生们跃跃欲试,女生们发出低呼声,坐紧了一些,脸上也都是掩不住的兴奋。
凌颂淡定嗑瓜子。
温元初偏头问他:“你怕吗?鬼故事。”
凌颂吐掉瓜子皮:“朕最不怕的就是鬼。”
他自己就是只死鬼,才不怕鬼呢。
依旧是击鼓传花的模式,花传到谁手中,由谁来讲故事。
大家一个个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贡献出或恐怖、或血腥、或悲惨、或搞笑的鬼故事。
凌颂听得津津有味。
连最老土的湘西赶尸在他听来都是新鲜事。
直到花传到他自己手中。
凌颂下意识地把花扔给温元初,温元初又扔回给他。
他不情不愿地捡起花。
也是,让温元初这个闷葫芦当众讲鬼故事,是有点为难他。
凌颂想了想,清了清嗓子,开口:“说,故宫里经常闹鬼。”
立刻有人嘘他:“听过几百遍了,换一个。”
凌颂没理,继续说下去:“从前的皇帝寝宫兴庆宫的后院里有一口井,你们去参观过的人应该看到过,现在被用铁丝网封了,上头还压了座假山石,要是冬天的傍晚去,临到快关宫门那会儿去看,偶尔能听到井里传来咚咚咚的响声,但是那下面明明是一口什么都没有的枯井。”
“所以呢?你知道那下头是什么?”有人问。
这个倒确实是故宫几大传说之一,各种说法都有。
走近科学那节目还专门做过一期专题,故弄玄虚了半天,最后说没有鬼,就是地下水流动产生的声音。
但没人信。
“知道啊,我当然知道。”凌颂幽幽道。
他的声音有一些飘,听起来凉飕飕的,有人咽了咽口水,问:“那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
凌颂拖长声音,手机电筒忽然亮起,由下至上映出他半张面无表情的脸。
坐他正对面的几个女生乍一看到,吓得尖叫出声。
凌颂放下手机,继续慢吞吞地说:“四百多年前,成朝末代皇帝被人毒死后扔进那口井里,但他当时又还没死透,井口压着假山石他爬不出去,只能不停地在下面敲石头,咚咚咚,都是他用脑袋撞石头的声音,后来他在里头成了活死人,投不了胎,每到天黑之后就习惯性地去敲那假山石,他根本不知道,四百多年都已经过去了,所以到现在还总有人能听到那个声音。”
“你们要小心了,下次去参观,千万别等天黑要关宫门了还不走,那个死鬼皇帝说不定哪天就从那井里钻出来,附身夺舍,抢了你们肉身……”
“你别故意吓人了好吧,谁信啊?”
有女生出声打断他,说着不信,声音却有些抖。
手机电筒又突然亮起,映出凌颂比刚才还僵硬无表情的半张脸,他的眼珠子甚至都没再动一下,盯着那个说话的女生,喉咙里滚出声音:“你看,朕像是在与你说笑吗?”
女生一声尖叫,在一片哄笑声中躲去别人身后。
凌颂笑倒在身侧温元初的怀里。
温元初微蹙起眉,心情复杂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凌颂坐直身,凑到温元初耳边笑问他:“温元初,你被吓到了吗?”
“这种乱七八糟的故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当然是……我编的啦。”
凌颂没有说,其实他还真在那井里呆过一段时日。
逆王造反后,跳井的不单只有他的太子妃嫂嫂和侄儿,他的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在兴庆宫前殿被诛,他躲在后院里,慌不择路下,也跳进了那口枯井里。
他的师父那时还是逆王身边的谋士,亲自带人来后院搜找,发现了他,但没有将他供出,叫人压了座假山在井口上,保下了他。
那半个月,逆王派人在整个上京城挨家挨户地搜捕他,他就躲在那口暗无天日的枯井里,惶惶不可终日,靠着他师父的人夜间投下的一点吃的勉强度日,别说敲石头,他连动都不敢多动。
一直到半个月后,井口的假山被移走,他才终于重见天日。
将他从枯井里抱出来的人,是带兵打来的温彻。
那时他当真以为,温彻会一辈子护着他。
夜色太暗,温元初眼中的情绪辨不分明。
他抬起手,轻敲了敲凌颂的额头,有如叹息一般:“笨蛋。”
凌颂不服:“你怎么又骂我?”
温元初没理他。
“你自己想。”
凌颂扒着他手臂:“元初爸爸,你怎么这样啊?”
温元初被他烦得不行,一抬胳膊,搂着他的脑袋摁入自己怀中,呵斥他:“不许再闹。”
凌颂哇哇叫。
“你放开我!”
打闹间,温元初的唇瓣不经意地擦过凌颂鬓边,俩人同时一愣。
温元初松了手。
凌颂坐直身,偷眼看温元初,温元初目视前方篝火,彻底不再理他。
他摸了摸被温元初的唇碰过的地方。
他好像,……不太讨厌这个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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