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半空阴云密布,秦漠拉开窗帘驻足观赏半天,往我行李箱里添了两把雨伞。我半夜踢被子,早上起来鼻子有点堵,被他发现这个情况,又皱着眉头往我行李箱里添了一大包药。这些药瓶上有且仅有英文说明,让人很难搞懂用法用量和功能。我吃饭的时候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拿纸和笔将说明全部翻译成中文,临出门前又从头到尾给我讲了遍它们各自的吃法,并且让我复述一遍,才点头出门拿车送我去车站。
坐上车扣好安全带,秦漠发动车子,突然停下转头问我:“带隐形眼镜的护理液没?”
我急忙跳下车回头去拿护理液。
匆匆回来,秦漠抱着手靠在车门旁:“洗面奶带了?”我想想点头,他转身去开车门,不经意道,“乡下应该挺冷的,手套也带了?”
我揣着护理液再折回去拿手套。
手套拿回来,大家坐在车上,秦漠沉默半晌:“你确定东西都拿完了?”
我点头:“完了。”
他转身下车:“算了,我再检查一下你行李箱,统计一下看是不是还有东西没带。”
我着急道:“昨晚上我都收拾得差不多了,真的,就差一个手套差点忘可也没忘不是,你别磨蹭了,火车要开走就来不及了……”
他已经打开行李箱,随口道:“你们九点半的火车吧,现在几点了?”
我摸摸口袋找手机看时间,心里一咯噔:“啊,那个什么,手机忘带了,哈哈,你等我一会儿,我再回头去拿部手机……”
他抬头似笑非笑:“昨天买的那套旅行用洗漱套装你也没带,对了,”低头又随手翻了翻,“卫生巾呢?”
“……”
寒风阵阵。我们跨越大半个城区,终于在九点之前赶到火车站。
周越越缩着脖子领了颜朗在候车大厅里等我。颜朗病假没休完,不用立刻回学校上课,自从知道我要去山区支教,就吵着要跟我一起去体验生活。秦漠找了医生来给他检查,医生认为他如此生龙活虎,已能胜任各种或短或长距离的旅途,并且少年儿童多开点眼界其实有利于心智成长,跟着我去支教也有好处。秦漠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学生会的意思是跟个小孩更能体现这个活动的人文关怀精神,不仅没反对还免了颜朗的来回交通费用。周越越认为这个便宜不沾白不沾,不沾就将被学生会的进步青年们拿去公款吃喝,这样的事情坚决不能让它发生,我和她英雄所见略同。颜朗的执念不花半毛钱就得逞了,他感到很高兴,我和周越越也很高兴,大家基本上怀着喜悦的心情上了火车。只有秦漠一个人微微皱着眉头,车开动时,他冲我扬了扬手机,我琢磨好一阵,领会他的意思,掏出包里手机一看,新收了一条短信:“记住充电,别让我找不到你。”
火车缓慢移动,回头看,即使这样不动声色的速度,也已开出老远,C城的上空始终阴霾,秦漠站在月台上,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影子。记忆中似乎也有此种离别场景,但我想象很久,只觉得这样文艺的桥段,一个人一生碰到一次已属难得,碰到两次真是好难得。多半是以前看台剧或者韩剧,有类似场景让人印象深刻,只是看的时间太久,印象还在,影像全没了。
火车迅速驶离C城,窗外,一溜黑乎乎的厂房从我们眼前呼啸而过。
颜朗坐在我旁边,已经昏昏欲睡。昨天送他去周越越家,忘了给他拿围巾,在车站时秦漠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在他脖子上,但因实在太长,不得不重复绕了好几圈,乍一望脖子包得像个倒置的陀螺。颜朗缩在陀螺里渐渐沉入了梦乡。
周越越坐在我对面,完全无视了我和颜朗,眼睛直勾勾地注视某个地方。
我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带扑克牌了吧,咱们玩会儿牌。”
她将我的手从容拨开,继续注视某个地方。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望,看到两排之遥的斜后座坐了一个塞着耳机专心听音乐的、头发挺长的……我转头问周越越:“那是个姑娘还是个小伙子?”
周越越讶然看我一眼,竖起手指嘘了声:“你没看出来他是谁?先锋派小说家程嘉木啊,亏你还是个学文的。”
我忍住了问周越越到底知不知道先锋派是什么东西的冲动,转过头去偷偷打量侧头看向窗外的青年。火车正要过隧道,那是个剪影般的侧面,无论是角度还是清晰度都剪影得不行。瞬间,火车进入隧道,我在黑暗中悄声问周越越:“你怎么知道那是程嘉木?不是说程嘉木挺低调吗,深居简出,不搞签售不座谈也不在博客上发自己的照片……”
周越越打断我说:“你可以不相信媒体的智慧和力量,但不能不相信天涯人民的智慧和力量啊。上次天涯上有个楼在炒美男作家,不知道哪个油菜花爆出来程嘉木的照片,因为实在太惊艳了,就记住了,真是帅啊,有点儿像年轻时候的藤木直人。”
周越越继续感叹美男美男,其实就刚才那个剪影得不行的剪影来看,程嘉木长得未必多么出色,只是在经历了一批又一批美女作家的摧残之后,老百姓已普遍对作家的长相抱持比较宽容的心态。
我回忆起去年看过程嘉木的一本书,写一个才华横溢的酷爱画画的小姑娘。小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小男友,两人在一个滨海小城过着白天上课晚上做作业周末去补习班补习的悲惨求学生活。大家都渴望素质教育的减负春风能吹拂到这个小城,可在一片望眼欲穿中,等来的只是高考3+大综合+1的噩耗。小姑娘的爹妈仔细研究近两年高考的模式,再研究小姑娘的成绩,觉得只有让她考S美院,于是专门请了家庭教师来辅导她画画。家庭教师是她娘的朋友的儿子,一个年轻的画家。小姑娘跟着老师学画,和小男友分开,男友和另外一个姑娘越走越近,甚至约定要同上一所大学。小姑娘不能容忍,深受打击,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拼命画画,就在拼命跟着老师学画的过程中,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暧昧感情。但这注定是不能有好下场的一件事,小姑娘不能接受自己竟然对老师有不道德的想法,始终压抑自己。男朋友在不久后却意识到想上同一所大学的绝不是那另外的一个姑娘,重新回到小姑娘身边来,希望得到她的谅解。为了让自己别在不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小姑娘试着重新接受男友,可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两人分分合合。老师始终是老师,却也是梗在两人之间的一根刺。终于有一天,做老师的离开了这个小城,小姑娘目送他离开,心里犹豫不舍,却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酷爱画画的小姑娘和她的小男友又重新回复了从前的平静日子,甚至偷尝禁果,有了一个小孩,两人担忧又兴奋,似乎那年轻画家的阴影已从他们之间消失殆尽。就在此时,大洋彼岸传来了那个人死于一场意外的消息,第二天,小姑娘也失踪了。小男友以为这是有预谋的失踪,她依然忘不了那从未开口表达过爱意的老师,但三天后,警察来到了他们家,带来小姑娘死于一场凶杀的消息。故事至此戛然而止,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小姑娘到底爱的是她的小男友,还是她曾经的老师。
书的名字叫《红裙子姑娘》,是他去年的新书,出得相当低调,基本没什么造势宣传,文风也一改过去的冷淡尖锐,笔锋深情款款,扉页上还印了两句亲笔题词“给我死去的、在天堂的姑娘”。很长时间我都不能忘记这个故事,没想明白高中生也能这么轰轰烈烈,但回想起我的高中,好像比人家还要轰烈,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周越越和我同期看的这本书,她主要纠结于女主角为什么会觉得对老师的爱不伦,她的看法是:“只是家教而已,有什么伦不伦的,要两个人都有意思,不伦也伦了,真爱无敌嘛。要一段婚姻两个人都没意思,你包二奶我养小白脸,伦也不伦了,真爱……无敌嘛。”
火车已开过隧道,车厢一片敞亮,我问周越越:“要不要找他签个名?”
周越越思索半晌道:“我兜里带了个白的毛背心,你说我让他把名签在这个毛背心上,按照市场规律,转手卖给他粉丝大概能卖多少钱?”
我一方面觉得周越越很有经济头脑,一方面觉得这实在难以估摸,为难道:“明星的衍生产品价格就跟明星的包养价格一样,基本上都不遵循市场规律的,我觉着这个主要得看买你这毛背心的人能傻到什么程度吧,一般傻能卖个一两百,要是特别傻,搞不好能卖个一两千。”
周越越的双眼顿时明亮起来。两秒后寻思道:“不过程嘉木是个小说家,文人啊,文人和艺人还是有区别的,卖不到那么高吧?”
我一边帮她取旅行包一边安慰她:“现在这个社会,文人出了名都当艺人去了,艺人出了名都当文人去了,没什么大区别,你放宽心。”
我们找出那件毛背心,转头观察程嘉木的动向,企图寻找一个合适时机上前请他赐字。他仍然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右手抬起压了压耳塞。
我目不转睛对周越越说:“少女,勇敢地上吧。”
周越越说:“好,我这就……”话没说完,程嘉木忽然转过头来。恍然看到他的正面,我按住了周越越蠢蠢欲动的上半身。
周越越说:“你干吗?”
我说:“会日语不?”
周越越说:“哈那色……呀咩得……一他一……”
我说:“有没有正常点的?”
周越越思忖两秒钟:“八格压路。”
我抚头说:“你还是别去丢人现眼了,人明明就是藤木直人,你连正经日本话都不会说两句,去问人要什么签名啊。”
周越越震惊道:“不会吧,你看看他,明明就跟天涯上贴的那张照片长一样啊。天涯上都说了,那就是程嘉木。”
我挥了挥手:“天涯上还说韩寒跟郭敬明是一对呢,尽信天涯不如没有天涯,你不要太天真,指不定是谁恶搞呢,把藤木直人照片搬上去糊弄你们说那是程嘉木,天底下能有长那么像的人吗,还不是同一国籍的?”
话刚说完,五秒钟前还坐得和我们有一段距离的、自顾自听着音乐看风景的藤木直人转瞬已坐到周越越身边。
周越越张大了嘴巴,我也张大了嘴巴。
周越越紧张地说:“空,空你七哇。”
藤木直人没有反应。
周越越继续紧张地说:“哦爸,空你七哇。”
藤木直人依然没有反应。
周越越破釜沉舟地说:“Can,canyouspeakEnglish?”
藤木直人终于动容,却没看周越越,一把握住我的右手,快速瞟一眼,手指划过掌心的黑痣。
周越越失声道:“Youwantdowhat?”
藤木直人用纯正的、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的、赵忠祥听了都得含恨而死的、标准的普通话同我打招呼:“蛋挞,八年不见了。”
周越越惊悚地看我,我也惊悚地看她。大家瞬间失语,半天,我说:“你原来不是藤木直人啊?”周越越也配合地补充:“真是程嘉木?先锋小说家程嘉木?”
程嘉木没搭理我们,只定定看着我,除了眉头紧皱,表情基本波澜不惊,半晌,低头把玩一个火柴盒,喃喃道:“八年了,我都不相信,你居然还活着,那时候事情闹得多大,警察拿了戒指来找我们辨认,你妈妈当场晕了过去,你爸爸怎么也不能接受你是那件碎尸案的被害者,Stephen回国后……”
我完全没搞懂他在说什么,颜朗悠悠醒转,揉着眼睛叫我:“妈妈。”
我模糊应了一声,程嘉木手中的火柴盒啪一声掉桌子上:“你儿子?”
我推了把颜朗:“快叫叔叔。”
颜朗叫了声叔叔,程嘉木没有回答。颜朗觉得被扫了面子,气鼓鼓地看向窗外。
大约过了四十秒,程嘉木道:“你还活着,还有个儿子……”说完捡起火柴盒迅速转了两下,突然抬头,“不对,我没听说Stephen结婚,你还活着,这孩子……”
我说:“啊?”
他看着我:“你和Stephen……”欲言又止片刻,而我一头雾水。
我觉得他可能认识十六岁以前的我,但他陈述的信息含量太大,一时让人措手不及,我说:“那个……”
他忧伤一笑:“你失踪以后,大家都在拼命找你。那时候我对你爸爸说,如果Stephen执意要和你分手,那么找到你之后,请他把你交给我,我要和你结婚。”
我嘴巴张成了О型。
他继续说:“后来Stephen回国,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我告诉他,如果你还活着,一定会选择我,虽然他和我都没能陪你走到最后一刻,可至少,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是我陪在你身边,而那时候他没有出现,他这一辈子就不配再出现了。”
我仍然满头雾水,他抿住了嘴唇没再说话,气氛一时冰冷,周越越在一旁用迷离的眼神望着我们。
我觉得不能冷场,又说了个“啊”字。
火柴盒静静躺在桌子上,他笑了一声道:“蛋挞,我那样说一定让你生气了。你当然不会选我,你那么喜欢他。”他垂着眼睫道:“可你们已经订婚了,他却吝于给你起码的信任,那样看低你的爱情,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听信风言风语一走了之,他不配做你的未婚夫。你那时候有多痛苦,我只是想让他遭受同样的痛苦罢了。”顿了顿,他抬起头来看着我:“那些话,的确让他非常痛苦。可,如果因为我的原因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误会,让你现在过得不幸福,蛋挞,我……”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闭了闭眼睛,窗外又是一溜厂房呼呼飞过,转瞬消失在视线尽头。周越越终于找回声音,颤抖着说:“你们这是……”
我咳了一声,无辜地望着她。
程嘉木扯出一抹笑来,连我这么不会看人眼色的也看出他笑得很勉强,他说:“可你也未免太狠心,既然还活着,八年也不联系我。”
他目光如炬地看着我,我一边被他伤感的口吻麻得打了个哆嗦一边想:那也得我知道有你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啊……
没等我回话,他苦笑一声:“也是,我们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你联不联系我都无所谓。”
我说:“其实话也不是这么说……”
他调整了下坐姿,轻描淡写打断我:“怎么突然回国了?伯父伯母身体怎么样?自从你失踪后他们移民,我也再没见过他们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茫然将他望着,他笑容一僵:“别告诉我你没和他们在一起。”
我没有说话。
他收起笑容皱紧眉头:“你当年离家出走,是因为没办法接受伯父伯母不是你亲生父母的事实,可就算他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也把你养到了二十岁,你知道你的死讯对他们打击多大吗?”
我脑袋里轰地一声,瞬间不知作何感想。
从前也想象过失忆前我的人生必然复杂曲折,就是没想到有这么复杂曲折,爱情是琼瑶式的爱情,亲情是蓝色生死恋的亲情,难怪冯小刚说生活远比艺术深刻。但此情此景,明明程嘉木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逻辑错误,感觉非常靠谱,我却没有半点真实感。
回首望不过八年而已,但这八年已经活到了骨子里,八年之前的那些年,听他说起来,已经像是听上辈子的事。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他的阐述中,我那被遗忘了若干年的人生里戏剧冲突太多太激烈,无法让人产生平易近人之感,更像是一本高高在上的夸张小说。
我说:“你别担心,我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我也会和……Stephen结婚,我过得很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啊,对了,听说你也结婚了?”
他认真看了我一会儿,估计在研究我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但我表现得如此正直,真是让他无法不相信我。
他低低嗯了一声:“那就好。”沉默了两秒钟,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还没见过我妻子,什么时候带她出来见见你。”
我点头道:“啊,好。”
此后两相无话,程嘉木一直蹙眉沉思,如入无人之境,周越越几次把毛背心拿出来,又默默收了回去。他丝毫没有要回自己座位的意思,我和周越越不好说话,只能通过眼神交流。
周越越用眼神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用眼神回答他:“没事儿没事儿,等他人走了我再跟你解释。”
颜朗从兜里摸啊摸啊摸出一副扑克牌来,吸了吸鼻子道:“我们来玩会儿扑克牌吧。”
周越越艰难地推开颜朗的扑克牌,斜眼觑了觑程嘉木,佯装正直道:“玩牌多低级趣味啊,我们来聊聊人生啊人性啊什么的吧。”
颜朗头也没抬:“这年头都聊生人呢,谁聊人生啊。倒是可以聊聊人性,先聊聊人,再聊聊性。”
周越越指着颜朗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看着颜朗只觉得头皮发麻,忍耐半天道:“谁教你的?”
颜朗无辜道:“爸爸。”
我说:“你不是一直喊干爹吗?爸爸也是可以随便叫的?”
颜朗不耐烦道:“称呼而已嘛。”
程嘉木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性格倒挺像Stephen的。”
程嘉木半路在一个小站下了车,临下车前和我换了手机号。
周越越说:“宋宋,你们刚刚是在说你从前的那些事儿吧?你都弄明白了?”
我茫然看着火车顶摇头:“哪弄明白了啊?听得半懂不懂的,搞不好是他认错人了也说不准。”
周越越吃惊地指着我:“那你还装得你就是那个蛋挞似的,说什么过得很好,还会和,和那叫啥的结婚来着?”
窗外一棵不知名的枯树上挂了只残破的风筝,我目送那棵老树越退越远,短暂地组织了遍语言之后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样他就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了,就算我是那个蛋挞,也没人会来打扰我的生活了。我们娘儿俩好不容易才平顺下来,经不起什么升华了。”
周越越从颜朗手里接过扑克牌,看了我半晌:“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
颜朗嗤了声:“你搞不懂的人多了去了。”又转过头来问我,“妈妈,玩儿什么?跑得快还是干瞪眼?”
我想了想:“就跑得快吧。”
我很理解周越越为什么不能搞懂我,一来她本人不是个失忆人士,不能感同身受,二来她这个人没什么逻辑,不适合搞研究。我从前也像其他罹患失忆症的病友一样,对恢复记忆有一种狂热的执著,不搞懂自己到底是谁就不能安心。但对失去的记忆本身又有一种畏惧和惶惑,人们对于未知总是惶惑。从前是执著大于惶惑,如今却是惶惑大于执著。并且随着秦漠的到来越来越惶惑。现在我压根儿就不想想起从前了。生活好不容易这么顺,老天爷最近这么厚待我,再怎么也等我先尝够甜头。就算要想起过去也不应该是现在,况且我根本就想不起,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我想,我只是随缘……罢了。
火车到达终点站。
在招待所安顿好后,我给秦漠打电话报平安,他不知在干什么,声音压得很低,问我乡下的温度、临时住处有没有烤火设施之类。我和他说起路上见闻,提到先锋小说家程嘉木和我们一个车厢,周越越一直策划让人给他毛背心上签名,结果人都下车了她也没成功。
秦漠说:“程嘉木?”
我说:“对啊,长得跟藤木直人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我都吓了一跳。你认识?”
秦漠低声道:“不认识。”又道,“你衣服多穿点儿,看后天我有没有空过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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