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们没有做,洛林远身体受不住,地点也不合适。
俞寒的问题,洛林远回答了他,既然俞寒都知道自己已经改姓,再瞒也没有意义。
他交代得轻松:“你也知道,我高中的时候他们感情就不好,我读大学的时候他们就离婚了,我跟了我妈。”
俞寒沉默了下,又问:“你为什么会跟你母亲?”
洛林远躺在俞寒腿上,扯着对方对方的手指把玩:“那时候我年纪小,离不开我妈,小孩不都跟着妈走吗,很正常。”
俞寒:“我以为你跟你爸关系更好。”
洛林远笑了笑:“要不怎么说母子连心,关键时候我还是站我妈这边。”
俞寒:“那你为什么要瞒我?”
洛林远作出无辜的模样,同俞寒十指相扣,牵过来在指头上亲了亲:“我没瞒你啊,你是不是搞错了。”
确实也没有证据,小熊的那次中断许是意外,桌下踢韩追的那一脚也或者有别的原因。他注视着洛林远的双眼,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
俞寒:“就算是他们离婚了,你父亲不至于这样不管你吧?”
堂堂洛家独生子,不继承家业,在这搞幼儿机构?
洛林远坐了起来,揉了揉头发:“我跟了我妈走,又是个同性恋……”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合时宜,他偷瞄了俞寒一眼:“哎呀,反正这样又那样,我爸气我气得不轻,懒得理我。”
洛林远:“其实这样也好,要还在洛家,我指不定就被打包送去政治联姻了,现在不也挺好的?”
他坐不住,起身踩着拖鞋去翻饮料,他园长办公室有个小冰箱,老师们最喜欢把夏天的水果冷饮往这里塞:“你要喝什么?”
俞寒:“不喝,你也别喝太多冰饮。”
洛林远不情不愿地关上冰箱门,俞寒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俞寒的车早已请代驾开了回去,说送不过是叫了一辆出租车,把洛林远送到家。
在出租车上,两人各坐一边,中间隔着一段距离。
有司机在,也不好说话,洛林远在群里问女老师们的到家情况,又去家长群庆祝今日的成功,还发了个群红包。
等一通忙活下来,他往旁边一看。
街灯在座椅中间落下一方明黄,俞寒的手状似无意地搁在上面,手心朝上,放松地摊开五指。
洛林远福至心灵,赶紧把手伸了过去,牵着,扣住。
一股热意从他耳垂直走脸颊,明明都是两个大人了,却好像还是当年的那两个偷偷恋爱的高中生,只敢在黑暗中,出租车里,悄悄地牵了手,无人知他们相爱。
平日里漫长路程,不过瞬息,甚至不等过速的心跳平复,便已抵达。
洛林远要松手,却没能抽回来,被俞寒拉着手,动作不便地往车下走。
直到站定街边,车子走远,他才问:“你不回家?”
俞寒牵着他:“去你家。”
语气笃定自然,搞得洛林远开始回想自己的房间到底有多乱,是不是乱到没法招待人了,俞寒今晚要睡下吗,他的小床塞得下两个成年男子吗?
洛林远住的公寓,位置在二环内,老城区,没有电梯,租金还贼贵。
但是没办法,他不能住的离鱼缘太远。
爬了六层楼的高度,洛林远一直无法爬习惯,回头喘着气看俞寒:“住得有点高,是不是很累。”
俞寒拍了拍他的背:“还好,你别喘得这么急,用鼻子呼吸。”
洛林远缓了半天,去开门点灯,他一个人住的一居室,床衣柜书桌,一眼望尽,在旁边就是小厨房和浴室,一扇门隔着。
这个地方太小了,也就三十多平的样子。
洛林远让俞寒换上自己的拖鞋后,就去厨房倒水。
端着水杯出来,就见俞寒在站在书柜边上抽他的画册。
把洛林远心脏都吓停了,他忙走过去,还差点把水打翻:“别看!”
俞寒动作一停,没翻开,洛林远已经直奔到他旁边了,还不敢抢,就可怜巴巴地看他:“这不好看,太丢人了,别看了。”
瞧他哀求又不肯让他看的模样,可见又是一个小秘密。
这个人哪来这么多小秘密。
俞寒把画放了回去,先为自己乱翻的行为说抱歉,他不是有意,又低头看表,觉得是时候该回家了。
俞寒心知自己这样不大度,不过是成年人都有的秘密,彼此有着界限,哪怕就是男友也不能任意去试探。
更何况是像他们这样特殊,多年后才重新复合的一对。
关系本就踩着边缘,摇摇欲坠,何必如此不识相,非要去一探究竟。
他将画册塞回原处,却被一手拦住。洛林远的掌心细腻,纹路很少,不像干了多少粗活,少爷似的手。即便是现在,也生得一样好看,
洛林远把画册塞进俞寒手里,脸颊泛红:“干嘛要说对不起,我就是觉得……”
到底觉得什么,他没说,看俞寒拿着不翻,有点急了。他就是见不得刚刚俞寒变得生疏的面色,礼貌的举止,明明说着对不起,却让他觉得无比扎心。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样对他客气,好像才缓和亲近的关系,又被拨出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俞寒问他:“我可以翻?”
洛林远都快恼羞成怒了,主动替人翻了,丢人就丢人吧,反正他在俞寒面前丢人的次数已经足够多了。
画册里都是各种人物画,有侧影,背影,手。最下面标着日期,都是几年前画的了。
俞寒先是慢慢地翻,间或夸一句洛林远画得不错,挺好,像模像样。
到后面就沉默下来,显然认出了里面的人都是自己。
他猛地往前翻,再重新看那些局部特写:“这些……都是我?”
看日期,是分手之后。
洛林远坐到床上喝水,不肯答。
俞寒把整本画册都翻完了,确定日期,是分手第二年,洛林远画了一整本他。
间隔断断续续,有时候一个月都不画,有时又一整天画满了他。
俞寒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震惊、悸动,不可思议,无法理解,乱糟糟的如线团一样挤在他脑子里,血管一阵跳,头疼。
手里的画被洛林远抽开,脸被捧着端正,洛林远皱着一双眉,小声讨饶道:“都说不好看了。让你别看又不听,看这个干嘛,看看我啊。”
他在俞寒的眼皮上亲了一口,企图用撒娇蒙混过关。
洛林远嘴唇上还沾着水,凉凉地盖在俞寒的眼皮上。
俞寒声音沙哑道:“洛林远。”
洛林远柔软地应了声。
俞寒:“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这个问题让他们两个之间的暧昧气氛彻底散去,洛林远拧着眉,半天才道:“一定要说这个吗?”
俞寒没说话,目光严厉地看着他的脸,仿佛想看出他面上任何的破绽。
洛林远松了劲,坐在了床上,抠着手指:“那时候你也知道……学校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没法回去继续念书了。”
洛林远:“而且家里让我出国,我答应了。”
他抬眼,冲俞寒无奈地笑了笑:“异地这样远,我不想,所以……”
俞寒:“所以你只用一条短信跟我分手,连当面说也不愿意?”
往事之所以为往事,就是不可说,不能碰,一碰就要见血,伤感情。
洛林远有千言万语,都不可说,最后堵在喉头,化作一句无力的对不起。
俞寒立在原地静默,周身气势骇人。洛林远不敢碰他,只坐在床上仰着头,一张脸不知是不是被灯照的,煞白。
他声音不能更软,姿态放得很低,重复道:“对不起,不要生气。”
一片沉默里,俞寒突兀地笑了声,他捂着脸摇了摇头,只露出一双藏着痛苦的眼,他说:“没事,只是我想多了。”
总觉得会是有什么缘由,总以为洛林远不会轻易放弃。
事实上只是他们遇到了人生中难以跨越的困难,恋情曝光,其中一方无法承受压力,便离开了。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他想得太多。
笑是觉得好笑,笑自己,也笑过去的他自己。
洛林远去捉俞寒的手,触手冰冷,俞寒没有挣开他,也没有回握,只说:“不用道歉。”
确实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当年承受恶意的是洛林远,不是他,其实他更愿意是他,也许结局会不一样。
俞寒要走,洛林远送他到楼下,迟疑地将人望着,仿佛对待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小心翼翼。
俞寒回头看他一眼:“怕什么?”
洛林远:“怕你跟我生气。”
俞寒:“我没生气。”
洛林远不信,上前搂着腰,把脸埋到人的颈项中:“那明天还来上课吗?”
俞寒:“不一定,我很忙。”
洛林远哦了一声,他松开手,隔着几步看俞寒垂首打车,跟着人身后将俞寒送到小区门口,目送他上车,离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还说没生气,都不肯牵我了。”
第二日俞寒去上课了,将工作程让秘书拨在了白天,排得很紧,他命令秘书,怎么样也得将晚上给他空出来,有事就去找另外一个合伙人。
秘书问他:“晚上去哪?这么急着要赶行程?”
俞寒签着文件,头也不抬:“找老婆孩子。”
秘书:“……”
虽说昨晚是俞寒先不理的人,甩的脸子,今天到了绘园,却发现和尚跑了,只剩下鱼缘这个庙。
问代理园长小熊,小熊惊讶道:“园长去山区支教了,不知道吗?”
一声你不知道,宛如冬日冰刃,夏日烈火,焚身又伤心,气苦了,恨不得将人抓起来打一顿。
俞寒掏出手机,看手机,微信、通话,短信,一一翻过,确了洛林远是一声不吭地跑的,半个消息没给他留。
这时,远在数百公里外山区的洛林远,一觉醒来,面对手机短信发送失败提示,傻了。
去支教这个事是临时决定的,昨天半夜,陈轻给他打电话,说小孩半夜高烧,突发肺炎,她走不了了,本来定好的山区支教,也不能就此取消。
去支教这活本来就又苦又累,还没油水。陈轻有这方面的经验,年前带着洛林远去过一次,所以现在只剩下有经验的洛林远能代课,去山区支教一个礼拜。
于是他半夜起来定大巴票,收拾行李,又去陈老师家带上早已买好的绘画文具。
本来今日要算昨天义卖的帐,好填平这笔文具费用支出,这个活只能托付给小熊。
赶上大巴车的时候,才六点钟,洛林远根本没睡够,直接闷头睡去,中途车停在休息站时,挣扎着醒来,给闹脾气的恋人发了条微信,再次睡去。
哪知道抵达目的地,已经是群山环绕,信号极差。
洛林远换上小巴车,再坐摩托,总算抵达了山区。
小孩们还记得他,相当热情,他让一个大孩子分发文具和绘本,就开始拿着手机到处找信号。
找了将近半个钟头,最后无奈放弃。这里是正儿八经的深山老林,别说信号了,就算要补给,也得开摩托车三个小时,到山下小镇去买。
平时村里只有几辆摩托车,必要的时候才会出动。这村里已经没有年轻人了,都出去打工,只有一堆留守儿童和老人。
开摩托车的中年大叔忙得很,虽然都很感谢洛林远来支教,对他相当热情,但洛林远也不能因此就要求人把自己送去城镇上,只是为了打通家属电话。
山区的晚上很静,夜空繁星点点,洛林远用手机拍了一张,再拿下来一看,发现根本没拍出星空,只有几点白星,没用的iphone,不如华为。
他心里想着俞寒,想着鱼缘,想着班里的小孩。山区里一小姑娘,穿着过年时才穿的好看衣裳,扎着两根麻花辫,期期艾艾地靠过来,给他分了一个刚烤好的红薯,软软甜甜地说老师吃。
洛林远便什么也想不到了,只觉得面前的姑娘太可爱,这里的小孩都很乖。
环境不好,山里天气晚上很凉。洛林远只能用水打湿了毛巾,往身上擦,一周下来,脏没边了,浑身都痒,实在忍不住,便冲了个冷水澡,洗了个头。
造作的下场,就是离支教还有一天的时候,成功病了,鼻子堵塞,咳嗽连连。
他状态不好,村长说要送他下山看病,洛林远就着水送药,说不用,上课的时间本来就只剩一天,怎么能浪费在这里。
亏他自以为身体强健许多。毕竟跟俞寒睡后没生病,哪知洗了个冷水澡反而病了。
拿着纸巾,差点把鼻子都擤掉,他一边咳嗽,一边给小孩贴红花,又戴着口罩和手套,眼泪不停。
到中午的时候,实在撑不住了,就坐在教室里,挨着土黄的墙边,仰头歇息。
迷糊间听到有人在喊他,还将他口罩拉了下来。
洛林远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俞寒,发了会呆,声音沙哑道:“我怎么梦见你了。”
面前的俞寒问他:“生病了?”
洛林远眨了下眼,泪就顺着脸颊下来了。
他只是单纯难受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却不知道这脆弱模样,将面前这个气势汹汹的家属给搞得手足无措,心软了大半。
洛林远:“嗯,病了,难受。”
俞寒:“走吧。”
洛林远:“去哪?”
俞寒:“我接你回家。”
洛林远仗着自己做梦,哼哼唧唧地说:“走不动,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俞寒好笑道:“你幼稚不幼稚?”
洛林远:“在喜欢的人面前,幼稚是情趣。”
俞寒:“要怎么亲和抱?”
洛林远脑子里一团浆糊:“亲嘴巴,反正是在做梦,不会传染。”
俞寒靠近他,狠狠咬了他嘴巴一下,把洛林远要醒了。这时有个小姑娘叫了一声:“叔叔,老师,村长让我来给你们送饭。”
洛林远猛地坐起来,揉揉酸涩的眼睛,再碰俞寒:“热的,活的,真的!”
他发出了三连感慨,小孩把饭菜端过来,俞寒笑着说谢谢,把小姑娘给羞跑了。
洛林远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的俞寒是个大活人,猛地嚎了声,把破锣嗓子都给扯疼了。
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崩溃道:“不要看!”
俞寒去掰他的手:“干嘛呢你?”
洛林远:“我现在丑死了,还脏。”
俞寒哄他:“不脏,快来吃饭吧。”
洛林远半醒半疑地放下手,趁俞寒给他拿饭的功夫,看了眼手机前置摄像头的自己。
洛林远:“……”这个又肿又憔悴还丑的猪头是谁。
难为俞寒还亲的下去,是真爱了。
山里的饭菜简陋,洛林远囫囵吞了大半,这才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交通不便,过来很累。
俞寒正经道:“过来关爱山区儿童。”
他看了洛林远一眼:“和老师。”
俞寒说:“本来想待一天再走,但是你病了,今晚就走。”
洛林远没有反驳,乖乖应了。俞寒说:“来这边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洛林远:“这边信号不好,不是故意的。”
他拿出手机,给俞寒看,信号那排连个E都显示不出来。
俞寒看了眼手机,没再追究。
洛林远却说:“但是有想你。”
“看到星星的时候在想,闻到花的时候在想,收到孩子们给我第一颗糖的时候在想。”
“俞寒,这边的日出很好看,看到太阳的时候,我就特别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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