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军基地的众人,在得到那只突然出现的、能和人交流的虫子使者的报讯后,不敢疏忽,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往了远方前线。
洛九江第一时间接到了这个消息。
其实这份传讯虽然被人用心整理过,但是由于基础逻辑混乱无序、重要问题模糊不清,以及更多让人一头雾水的比喻和长句,都让它读起来显得乱七八糟。
可这也没办法,反抗军基地的留守者们已经尽力了,毕竟虫子的逻辑就是乱七八糟的。
而对于虫子的逻辑,无论是谁都不能要求更多。要知道,“歌唱者”并不以严密的逻辑性见长,它只是善于沟通而已——此处的沟通仅仅代指能说人话。
何况从虫子的生理结构来看,它的脑子大概也就只有拳头大的那么一点。反抗军基地可以以这么多年涮过的虫子脑花为证,对虫子抱有太高的要求,完全是强人……强虫所难。
当然,这个时候,反抗军基地的众人还不知道,他们其实不是在和一只歌唱者对话。
作为本地的土著,作为此方天道的受眷顾者,也作为经历过环境变迁的重重淘汰,终于进化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种群,它们有一种神奇的能力,是人类很难想象的。
比如说,它们的思维模式是以种群为模块,通过气味、动作、声音甚至干脆就是虫母产卵时联系在一起的神经元,共同钩织出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换而言之,反抗者基地的那些人,其实之前是和这张网络上的至少二百只虫子对了话。
——二百只虫子合在一起,组织语言的能力都依旧这么令人绝望,这个种族大概就没什么希望了。
洛九江靠在西南总督府的沙发上。在他眼前的地板上,一盏打碎的茶杯还没有来得及收拾。流淌在大理石地砖上的茶水正氤氲出最后一点蒸腾的白气。
距离刚刚行动小队发动奇袭,拿下此地总督,再到洛九江和寒千岭被请进总督府,直到此刻他们两人不慌不忙地落座,甚至有余暇拆了基地的信件来看,整个过程加起来,甚至还不够一盏茶水变凉。
那个总督受惊之下,失手摔碎在地上的一杯茶水,便是他在人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这整个过程洛九江都没有插手过。一直以来,他教导这个世界的人关于灵气、修炼、符箓和阵法,但对于战争,他并不会强行干预。
他毕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洛九江可以打乱这个世界里某一个人,或者更多人的命轨,但对于一个物种的前程,最终还是要归于历史的规律,也归于他们自己。
洛九江这次出行,身份不是前锋也不是将军,他是家属。
反抗军基地首领寒千岭的家属。
家属先生拆了信件,和首领大人坐在一起读信,情报被抹平褶皱,同时摊开在两个人的膝头。
这封信件所用的纸张只是普通的信纸大小,质厚略窄,雪白光滑。之所以能同时放在两个人的膝上,当然不是有人把它一撕两半,只是因为他们两个贴得太近了。
太近了,他们总是这样,无意识地靠在一起,即使不依偎的时候,也以目光彼此牵系。这让两个人几乎互为彼此的半身。
所以洛九江完全不明白,怎么自己就只是和千岭普普通通看个信而已,为什么屋里的人突然就捂着眼睛撤了出去。
地上打碎的茶杯都没收拾呢,不知道有什么事让他们这么着急?
系统:[……你真的不懂?]
洛九江诚恳地回答道:[我真的不懂。]
系统:[你端庄一点。]
洛九江:[啊?]
洛九江:[哦。]
这回洛九江懂了,然而他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就是我和千岭的日常而已,怎么他们还没习惯吗?]
系统:[……]
系统无话可说。
洛九江津津有味地阅读着那一沓厚厚的信件,相比于紧急的加密情报,虫族提供的记录对他而言更像是一本别出心裁的生态记录小说。
至少寒千岭看看信件,再看看洛九江的表情,心里已经非常自然地补上了人与自然的背景音乐。
“所以说,有两种虫族。”洛九江的眼神顺着铅印的墨字向下,“‘顺时者’,‘逆染者’……名字起得还挺替天行道的。”
寒千岭笑道:“想来在所谓的‘逆染者’那里,名字大概又是另一个模样吧。”
“大陆反面,两种虫族……”洛九江继续往下翻着信件,眼神也变得若有所思起来,“如果按照这个世界的历史,以及这只虫族透露出来的东西来看,当年只有逆染者来到大陆正面,偷袭人类?”
他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顺手在脑海里敲了系统:[这个世界的构成是怎么回事?]
系统也显得非常惊讶:[如果不是反抗者基地挖掘出来了这些情报,那我对此也一无所知。]
它坦诚地告诉洛九江:[我从主神那里拿到的原始资料,就只有我给你的那些。宿主,一直以来,我的视角都是人类视角。]
洛九江眼神微微一动,他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系统:[那你觉得,你那个‘主神’,他会知道多少?]
对于这一点,系统沉默了一小会儿,沉默的电子音听起来都有瞬间的停滞:[主神……无所不知。]
这句回答以后,气氛在无声无息之间就沉郁下来。
洛九江停顿了片刻,口吻突然变得很轻松。他把手上的信纸又往下翻了几页,突然叫了系统一声。
[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
系统有点意外,一头雾水地说:[可以?]
[嗯。]洛九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你让我看看题干……]
系统惊叫起来:[不是故事吗?]
然而洛九江已经照着信件上的内容,开始筛选着字句往下面读了。
[已知,①大陆反面生活着‘顺时者’和‘逆染者’、②顺时者需要到大陆正面来收集基因、③顺时者无法收集逆染者的基因、④顺时者女王始终没有停止过产卵——请问,顺时者平时都吃什么?]
系统:[……]
系统:[…………]
有的故事呢,不血腥、不恐怖、不沾染违禁词、说出来不但不会被和谐,而且还很像公务员考试的逻辑题,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就让人很不舒服。
就好像有什么怪物突然张开了嘴,把纸面上一半的墨画都给咬成了空白似的。
按照洛九江给出的已知条件进行推理,系统感觉自己每一条数据都摆放得不是地方。
正巧,寒千岭的思路也跑到了同一件事上——虽然系统不能相信,以洛九江刚刚那个只能称之为“翻动两下”的状态,寒千岭是怎么跟上他的阅读速度的。
寒千岭眉宇间凝着一抹思索之色:“大陆反面我所知不多,人类历史里有关那里的记载也非常的少。恐怕那里生活着两个种族的事,连联邦都不曾知道。”
“虽然顺时者自称前来结盟,但还是不能就这么相信它。得传讯回去给基地里的大家,让他们继续问,看看是否能问出破绽来。”
“信上说审讯组的幻术对虫子无效,那就只能用嘴一点点问了。从生活习惯问起吧,看看顺时者平时的食物是什么,逆染者的繁衍规律又是什么……在细节处一点点盘问,有马脚总会问出来的。”
寒千岭轻轻地揉揉自己的眉心:“说起来,要是大陆反面只有它们这两种物种,那这两种虫族不会是天敌,互相为食吧?”
他对此考虑得更多,毕竟寒千岭和许许多多的人一样,凭肉眼根本分辨不出来虫子甲和虫子乙有什么不同。
他不但肉眼认不出虫子,用鼻子还分不清洛九江以外的其他人,究竟是alpha还是omega呢。
要是大陆反面只有一家虫子,反抗军基地的人同一被这只“歌唱者”给涮了,那简直要成千古恨。
面对同一个问题,洛九江对待寒千岭的态度,却和对待系统的态度截然不同。
洛九江笑了一下,很和缓地说:“假设真的存在两个种族,那我觉得,它们应该不是彼此为食的关系,最多就是遇上了顺便吃一口。”
要是大陆反面当真穷乡僻壤到活不下去的程度,虫族又不是没长脑子,做什么还在干巴巴的矿地上硬撑着?
吃饭是一切生物最基本的驱动力,要是连口饭都吃不起了,那迁徙不会吗?移民不会吗?搬到大陆正面来不会吗?
从顺时者这种几千年都没有挪窝大陆正面的情况来看,大陆反面不但不会贫瘠,而且没准还挺富饶的呢。
当然,这两个种族之间,或许会有什么互相牵制的关系。
系统闻言十分惊愕:[宿主,您刚刚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洛九江笑了一下,还没等答话,寒千岭就已经闻弦音而知雅意。
他不但瞬间就接上了洛九江的全部思路,而且还顺顺当当地按照洛九江的思路往下说:“没错。除此之外,大陆两边的物种应该也有所不同,不然顺时者不至于特意来我们这里收集香蕉和卷毛狒狒的基因。”
洛九江这回连话也没有了,他只是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寒千岭,瞳仁中满满地映着对方的影子。
寒千岭说一句话,他便轻轻点一下头。等一段话终结,洛九江双眼已经深深弯起。
他声音柔和、语气一点都不故弄玄虚、用一种根本听不出来会给人出①②③④推理题干的态度,悠然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系统听完寒千岭的整个推理过程,大为错愕。看到洛九江的表现,就更是大惊失色。
它痛心疾首,在洛九江的脑海里开启了雪姨拍门模式,连电子音都变得难以置信了起来:[等等,宿主,你之前不是这么对待我的!]
洛九江有点惊讶:[不是的啊,我一直都是这么对待你的啊。]
系统:[……]
你大爷。
这什么鬼神莫测的偷换概念。
自从遇到了洛九江起,“狗男男”这种声音,好像就此变成了系统的固定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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