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千岭默然无声地站在原地,用视线扫过那锅已经开始飘出白雾的热水、用树叶折出的小碟里的酱醋油盐,以及那两套很明显是现场制作、随地取材的碗和筷子。
他虽然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然而眼神中却不免透露出深深的呆滞,就好像期待答案会从天而降一样,给他眼前这副场景这个合理的解释。
而且,不是他眼花,那个木头碗外面刻出来的花纹是怎么回事?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个两三笔就描画出他形象的Q版小人?
寒千岭:“……”
洛九江实在太熟悉寒千岭了,他详知对方每一点微小的神态变化,究竟代表着怎样不同的意思。
见到寒千岭如今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洛九江虽然脸上还依旧克制着,不漏任何形迹,然而在他心里,却已经把肚皮都快笑破了。
洛九江清了清嗓子,非常关切地问:“回来了?让我看看……哦,动作很快,收获也不小嘛。”
寒千岭:“……不如你。”
他到现在依旧不能合理地解释,自己眼前的这堆东西究竟是如何凭空冒出来的。
洛九江背后的那个背包容量一般,以寒千岭的经验,只要微微用眼风一扫,就能从背包形状上,大概判断出对方都随身携带了什么物品。
至少,他相当确定,在他十分钟前,还没去打兔子的时候,洛九江的背包内容绝不包括眼前这一口龟壳大锅。
……所以到底是怎么搞出来的?!
把寒千岭一眼眼偷瞄龟壳的模样尽收眼底,洛九江不由得哑然失笑。
他在心里和系统悄悄分享自己的感受:[真的是……很难看到千岭这么活泼的样子。]
多好啊,带着点青涩的,还对世界怀着一腔好奇的,会因为一时心软,特意提醒洛九江“你可以随意挑选我的东西作为报酬,哪怕是我贴身的物件也可以”的……
在洛九江的记忆里,寒千岭的这副模样实在太少见了。
他和千岭是少年竹马,千岭自从出生起,就带着龙神的部分传承记忆。
因此,在洛九江的回忆里,千岭总是那么老成持重、游刃有余,又兼以喜怒不显于色。
唯独在洛九江面前,他会袒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可那情感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对外界的排斥和倦怠而已。
洛九江几乎从未见他对什么事情起过好奇。
由于有龙神的传承记忆在,世上大部分的辛秘对于寒千岭而言,都像是一本登记了目录的书。
而龙神记忆没能告诉他的那些东西,寒千岭也没有什么探究的兴趣。
洛九江喃喃地在心里说:[我有点想要……想要伸手摸摸他。]
[现在就想。]
多么的吸引人啊。
一个鲜活的、心里揣着大大的疑惑,还自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的千岭。
一个拿着野兔和獐子想要放到洛九江身边,却因为洛九江身侧东西堆得太满,而稍微有点苦恼的千岭。
这样年轻,这样鲜活,带着扑面而来的新奇和……单纯。
洛九江想要抱抱他,用力地握一握寒千岭的手,也想轻轻抚摸对方的鬓角,叫他一声“千岭”。
因为他是千岭相伴数十载的挚友,因为他是千岭从小到大同寝同食的家人,更因为他是千岭唯一的爱侣。
——我找到了这样珍重的一片灵魂,这是千岭遗失的好奇心,还有他本该生而有之的那片空白。
千岭本该是一块白板的,他不该受那么多的苦,也不应该在才降世的时候,就被强行地染上恶意的颜色。
洛九江心中顿生万千感慨。那一刻,他心头曾浮现出一千种激动,一万种感叹。
百味陈杂的感受透过他的眼神流泻出来,让他的目光里带着层次分明的爱和珍重。
寒千岭才收拾出一块空地放好猎物,才一抬头,就撞上了洛九江的视线,不由得愣住了。
那一刻外在的感受远远快于寒千岭的念头,正如同本能会压制过理性。只是眨眼之间,寒千岭浑身上下的毛孔便妥帖地张开,就好像风尘仆仆的旅人终于抵达了驿站,洗上了一场安筋舒骨的热水澡。
后知后觉地,寒千岭突然意识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股与生俱来便纠缠在血肉骨髓里的疼痛,已经无影无踪。
他不疼了。
好像是从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起,就有一双无形的手臂绕过他的肩颈,抚过他的额头和手背,无声无息地把所有痛苦都抚平。
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袭上了寒千岭的心,他不由得张了张口:“……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这句话在当前的语境里,无疑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时宜。
可他对面的人却仍旧泰然地坐在原地,神色中没有半分诧异。
就好像是在他心中,寒千岭无论做出什么令人吃惊的事来,在他这里都是完全合理的。
“叶连江。”洛九江简短地说。
下一刻,他着重强调了自己另一个名字:“不过,你还是叫我‘九江’吧,这是我的艺名,听着不错吧?”
寒千岭:“……”
他礼貌地回答:“很好听的。”
不要提寒千岭,就连场外观众都忍不住对洛九江进行吐槽。
-“什么艺名?怎么着,干荒野猎人这行的,还得有个艺名吗?有人听说过这个规矩吗?”
-“我觉得,应该是网名吧。”
-“可是,你们看一眼直播间的抬头啊……”
收到这条弹幕的提醒,观众们纷纷看了一眼本直播间的标题。
墨色的四号黑体大字,朴素、简洁,不做作,在一行“$”、“[玫瑰花]”、“&”、“de”等花里胡哨的主播房间里,简直是一股让人没有任何点击**的清流。
这个直播间就叫做“叶连江的直播间”。
观众们:“……”
可以的,现场起艺名现场出道,这个主播究竟是个什么毛病?
…………
对寒千岭带回来的两只猎物,洛九江把它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兔子用开水烫过,趁热剥皮。然后把整块的兔肉在加了十三香的沸水里过上一遍,让香辛大料的味道渗进兔肉里。
随即再把已经淡淡喷香的兔肉快刀切成肉丁,每块大小都是指肚般的一个方形,这样处理过的兔肉颗粒分明,咬下去嚼头十足,肉质弹牙可口。
接着用宽油润锅,先用原主带来的一小包辣椒下在油里,熬出呛辣的小米辣滋味来,再把肉丁下锅,重炝快炒,直到汤汁收干,辣气扑鼻,让人闻着就觉得垂涎欲滴。
鲜红的辣椒点缀在沾了酱色的兔肉之间,油滋滋的菜上裹着一层将干未干的粘稠汤汁。不提尝起来怎么样,单是在视觉上就已经征服了看客的眼睛。
接着把龟壳大锅从火上移开,锅里的兔肉先不管它,只等放凉装盘,就会是一道极简版的冷吃兔。
配上洛九江的手艺,恰到好处的火候,以及用灵气洗涤过一遍的绝品食材,这道菜虽然准备不足,仓促而成,步骤也略显简略粗糙,然而其味道绝对能让人吸着口水叫好。
至于獐子,因为体积太大,一顿饭也吃不完,所以洛九江就取其精华。
撕了獐子活肉最丰富的两条后腿,剥皮洗净,横切过肌理再抹上盐巴。用煮兔子时剩余的一小点香料均匀地抹在獐子肉上,再把獐子腿吊起来均匀地转动火烤,没一会儿就开始滋滋冒油。
正好处理过獐子以后,锅里的兔肉也凉了下来,洛九江装盘放好,把锅子清洗一下,去了辣味,就可以熬蘑菇汤了。
昨日山间一场大雨,今天蘑菇刚刚冒头就被洛九江采下,正是味道最鲜甜的时候,不用太多佐料调味,只要少许食盐,吃着就恰到好处。
就像是兔肉带着腥味,所以要用重辣掩盖腥臊,以便突出兔肉原本的坚实口感和独特异香,算是爽口的小吃。
也如同“清水出芙蓉,天然来雕饰”这句古诗一样,对于杂菌菇这种山珍,用太多香料反而失其本真。
至于獐子,这种食材腥气不重,分量又多,肉质也鲜美嫩滑,肉汁饱满,正好能做一顿正餐。
有了主食、配菜和汤品,这顿饭才算有点意思。
“调料还是太少。”洛九江有点遗憾地和寒千岭解释,“没有蜂蜜、桂圆、八角什么的,做出来的东西还不算最好吃。而且解腻的话,蘑菇汤也不算最好的搭档,果然还是蔬菜汤更好一些……”
寒千岭感觉不出来哪里不好吃,实际上,洛九江这份就地取材的本事,已经让他叹为观止了。
他接过洛九江递来的筷子,尝了一口兔丁,便又陷入了深沉的、哲学的、良久的沉默。
“在想什么?”洛九江笑着问他。
“……你真的不是厨子?”
洛九江哑然失笑:“我好像没说过我不是厨子吧。”
寒千岭:“……”
他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洛九江:“你是厨子的话……为什么要做这个呢?”
“你还是想和我一起进山吗?”
厨子来干荒野猎人这行,这是嫌自己太肥了,一定要喂到变异野兽嘴里十来斤?
尽管寒千岭已经说得尽量委婉了,但他的眼神,还是清清楚楚地把他的情绪表达了出来:你也不怕没命?
对于这个问题,洛九江就更无辜了:“当然和你进山,不为了你我来这趟意义何在啊!”
寒千岭:“……”
他吃了洛九江一记直球,表情登时有些发愣。
寒千岭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明显的挣扎神色,洛九江几乎能透过寒千岭的表情,看清他脑海里的天人之战。
——这人做的饭好好吃,正好他是个主播,非常想要跟我走。
——可这人是个弱鸡,不能带他,带他会死。
——可他做饭真的很好吃!
片刻之后,寒千岭终于做出了自己人生中的最大退让。
洛九江期待地看着他。
寒千岭说:“我给你钱,你开个店。我一定去你那里吃饭,给你题字,给你签名,跟你合影之后,你还可以把照片挂在墙上……总之你不要和我进山。”
洛九江:“……”
他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那么噎住了。
系统相当没良心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恭喜宿主喜提白月光的嫌弃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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