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所述内容,犹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滚滚涌来,以崩裂山石之力,震撼众人心神。
虞初木讷地站着,手中竹简早已滑落,掉在地上,被尘土污染。
其脸上骄傲得以之色一扫而空,只是两眼无神,嘴中呢喃。
“商周演义……这……不可能,你…怎么会…这是小说?”
他两股战战,精神恍惚,已经濒近崩溃的边缘。
刚才听到了什么?
用新文体写的小说?
一篇不足五百余字的文章,竟然道尽武王建国之前诸事!
自上古、通三皇、晓五帝、言禹夏、至商周。
这TMD是小说?
这玩意儿,如果放在几百年前诸子并存的时期,自成一家,称之为“经”也不为过吧!
一篇道尽先周诸事的史经!
妈耶!
自己究竟在和什么人比试?
乡野村夫?
战国诸子才对吧!
一个能够自成一家的战国诸子!
虽然虞初有底蕴,奈何司匡有作弊器。
这就像是两军对垒,主将单挑时。
一方将领:身穿鎏金宝甲、手持方天戟、下跨红鬃赤兔马。以万夫不当之勇冲了出来。
另一方将领则幽幽叹了一口气,背着个画着小猪佩奇的书包缓缓走出。
随后,打开书包,掏出一把美式冲锋枪,对着来人就是“突突突”一顿扫射。
碾压!
无可争议!
一旁立于稷下门口的百家诸生,也已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虽然他们的专业不是小说,但都是读过几天书的人,文章好坏,还是能够分辨出来的。
尤其是儒家门生,更是如此。
小说家在九流十家中,排名末尾,被称之为不入流。
孔子认为不入流的缘故,只因其言语多违背上层统治者的意愿。
儒家并不歧视小说家,相反,很高兴小说家的存在。
因为小说家的著作,有很多传颂先王功绩,这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儒生将二者所诵小说一对比。
高低立见!
人群内,孔安国与周霸互相对视一眼,嘴巴微张,欲言又止,只觉得脸痛。
刚才还在说虞初必胜,振小说家者,虞初也。
这才不到五分钟,就被“啪啪”打脸。
就连驰道两侧围观说笑的贩夫走卒、商贾官吏也立刻闭嘴。
他们绷着脸,喘着粗气,不敢吱声,唯恐打扰接下来的内容。
若有人不小心咳嗽一声,就会被一群人怒目而视,警告恐吓。
虽然已经诵读完毕。
但刚才那简短却似乎蕴含无穷奥妙的新文体小说,在他们脑海中一直回荡,似绕梁三日一般,玄妙之音久久不散。
如今底层人民的娱乐方式很有限,只能靠听听戏剧、小说等娱乐心情。
戏剧、小说的创作,依靠的是诸子百家那群有文化的人。
这群人数量有限,因此,创作数量也有限,创作周期很长。
普通民众平日里所听到的内容,大多重复,这就导致,很多人早就听得厌烦了。
刚才虞初要宣讲新小说的时候,众人为什么迫不及待的记录?
只因有新小说出现了!
终于可以告别枯燥无味的旧内容。
然而,让这群人没想到的是……自己这群人,竟然高兴早了!
天呐!
更有趣,更脍炙人口的文章,竟然在后头!
一相貌平平之人,竟然可以战胜小说家百年积累培育出的弟子!
诵者无心,听者有意!
普通百姓顶多听一个趣,乐呵乐呵,看看热闹。
一不属于百家的乡野粗鄙之人,竟然以脍炙人口的小说,战胜凭借小说,活跃了几百年的小说家。
抛开刚才司匡吟诵的内容,试问,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能让人觉得有趣?
毕竟这个场面,百年难得一见。
稍微有点头脑的,则是把刚刚抄录的《周说》丢到一旁,脱下衣服,在衣裳上书写,希望在忘记之前,把这段内容,抄录,以便日后瞻仰,复读。
抄录之时,如果遇到了忘却的地方,他们又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像是丢了传家宝似的,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
至于精明、财力雄厚的人,已经派家奴去打听了。
此人是谁?
是否真的无门无派?
此人之才,比起百家镇世宗师,孰强孰弱?
能否与之交好?
若拉拢,是否对吾等有利?
其可否愿意将刚才所诵文章内容,一字不落地默写出来?哪怕一字千钱,也可!
汉家重视人才!
汉人很追捧人才!
例如,董仲舒这种寒门子弟,都可以被人尊为儒道宗师,且无人不服!
有人认为,刚才那一篇被称之为小说的东西,可与贾谊之文章、司马相如之赋相媲美!
说不定,一个新的宗师,将要出现了!
毕竟,一人压一家的场面,竟然在曾经的文化中心重现。
即便小说家排在百家末流,但,其积累几百年的底蕴,也不是普通人可以比拟的。
之前出现是什么时候来着?
五霸?
还是七雄?
年代太久远,已经记不清了。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曾经有此辉煌者的名号——荀卿。
他学术大成之后,以一人之力,压制儒家宗师孟子舆的学说。
最终,
在儒家中,继往日诸子所学,打通了公羊学派发展之路。
甚至为法家称霸大秦培育了两块基石——李斯、韩非。
战国诸子……不,战国圣人啊。
在稷下门口观望的百家诸生,虽有不爽,但已经预料到今日之事,必将传扬于天下啦!
一个堪比战国诸圣式的人物,出现了。
司匡耸了耸肩,将被褥夹在左腋下,甩了甩发酸的右胳膊。
之后,如法炮制,甩了甩左胳膊。
瞅着一动不动的虞初,淡淡地说道:“如何,还需要吾继续诵读下去吗?”
虞初渐渐回过神来,不知何时,他已满头大汗,一头黑发被汗水浸湿。
寒冬十一月,冒出汗水,在外人看来,极为可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冷汗。
被吓得!
被惊得!
虞初动了动干裂嘴唇,表情错愕,声音发颤,嗓音沙哑,“你还没诵完?”
司匡咧开嘴,露出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当然,这仅仅是开头罢了。”
“你!”虞初脸色骤变,惊恐万分。
左手猛地捂着胸口,一口气堵住了。
自己耗费数年时光所做的《周说》,被此人打败先不说。
竟然说刚才所诵内容只是开头?
仅仅诵读开头,就令人有洪钟大吕般的感受。
这要是全文,那还了得?
自己奋斗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虞初感觉头晕目眩。
忽然,两眼一抹黑,身体一软,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喉咙一甜。
“噗!”
喷出一大口淤血。
“喂,你没事吧!”司匡眼疾手快,急忙上前,把人扶住,“你没事吧?”
自己实话实说,你怎么还倒下了呢!
大汉不是讲究侠义之风吗,你这倒下算什么情况。
碰瓷?!
他怀着忐忑的心,言辞恳切,“我身无分文,穷鬼一个,你倒下我也没有钱赔啊。”
“噗!”虞初黑着脸,又喷出一口血。
见此状,司匡懵了。
好家伙,别吓唬人啊!
怎么吐上瘾了?
稷下门口的百家诸生内,两个人火急火燎的挤了出来。
“师弟!”
“虞师弟!”
他们冲到司匡身边。
先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其中一人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拱手作揖行礼。
然后把虞初扶了起来,准备搀扶回学宫。
司匡尴尬地待在那里,瞅着三人的背影。
这算赢了吧?
不会找我要营养费吧。
在万千思绪涌来之际,一阵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且…且…慢。”
“虞师弟?”
“师兄,扶我…转过去。”
“好!”
三人调转身体,重新面对这位挑战诸子百家的“狂妄之徒”。
虞初眼睛欲睁还闭,声音有气无力,“敢…问,君…刚才吟诵之内容…可有名字?”
“《封神演义传》!”司匡微微一笑,拱手作揖,朗声回答。
“传…好一个传……咳咳咳,不冤,吾输得不冤!”虞初竟然笑了,“没想到,吾竟然有机会见到以小说作传的一天!值了,值了!”
古往今来,《传》载舆人之颂,《诗》美询于刍荛。
犹如儒家的《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诗三百》。
如今,司匡竟然敢打破常理,以传命名小说,吟诵名叫《封神演义传》的经典。
不枉此生!
这是虞初仅剩的念头。
“呼!呼!呼!”
他胸口不断起伏,浊气一口又一口地呼出去。
顺手推开搀扶自己的两个师兄。
对着司匡,重重一拜。
高呼,“兄长大才,初甘拜下风!”
紧接着,虞初直起身子。
环视四周。
转过身,闭上了眼睛,
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
忽然停下,叹息,仰天呐喊,“此役……吾虞初……代表小说家,认输!”
“轰!”
消息一出,周围再次炸锅。
出大事了。
传承几百年的小说家,竟然认输了……
虞初没有在意一旁的议论。
而是扭头看了司匡一眼,点点头,示意之后,落寞地走回稷下学宫。
他要去领罚了。
代表小说家出战,不但没赢,还惨败。
除了领罚,别无他的选择。
……
司匡站在驰道。
等虞初彻底消失进入百家门徒构成的人群内,才又上前一步。
凝视诸生,
扯着嗓子,高呼,“稷下百家,还有哪家敢出战?
原本叽叽喳喳的人群,顿时转变讨论。
从讨论小说家战败,变成讨论今日的发展。
同时,司匡这句话,引来一片惊呼
“这小子没说假话?他真的是来砸场子的!”
“天啊!难道吾有生之年,可重新目睹百家争鸣盛况?”
“什么百家争鸣!这分明是一人战百家!”
“小说家已败,下一个是哪家?道?儒?墨?法?”
“精彩!精彩!”
“下一个出来的,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吧?虞初虽然天赋异禀,终究是个孩童!若我是其他百家,定当派出中流砥柱!”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阵惊呼,“你们快看,儒家的褚大在!说不准,他将会是儒家的代表!”
“褚大啊!董子门徒!今日,有好戏看喽!”
“不一定,稷下学宫的百家门徒,学问终究有限。说不准,没人敢再出来了!”
“不至于吧?百家门生也畏头畏脑?”
“哈,都是人,有什么不可能的?”
驰道两侧,叽叽歪歪的讨论声,像是一股股魔音,冲击下屹立数百年的稷下学宫。
学宫门口。
百家诸生脸色都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一片浓郁的乌云,笼罩着他们的额头。
议论纷纷的百姓,让他们的无处安放自己的脸面。
小说家败了,挑战还在继续。
百姓说的没错。
一时半会儿,他们还真的不敢随意应战。
毕竟,此时,他们代表的不再是一个学派,而是一家!
这要是输了……后果不敢想象。
皇甫休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望,低声道:“诸位师兄,此子还在叫嚣……这一次,哪家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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