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冯驹送税金过了两天,未央宫中再次诏开了朝会。
殿内,鱼油巨烛“呼呼呼”的燃烧,将昏暗的承明殿照亮。
文武百官各坐其位,等待陛上,面色阴沉刘彻的安排。
一道冷声划过。
“大农令何在?”
郑当时不敢怠慢,急忙起身,一路小跑,跑到中央。
拱手,作揖而拜,
“陛下,臣在。”
“螟虫之灾调查的怎么样了?”
“启奏陛下,全国各地计吏统计之数据,已于三日前送于大农署。经过两天时间,臣已经统计完毕。”
刘彻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在殿内回荡。
“结果如何?”
“大汉全境,虫卵数目异常之郡县,多达八成。”
“呵!八成!”
刘彻笑了,笑得很冷。
他环视下方,诘问,“哪位爱卿可以告诉朕,如果虫灾爆发了,我大汉将会出现什么后果?”
下方文武百官都低着头,无一人应话。
郑当时立刻伏在地上,声线颤抖,回答道:“若是爆发,粮食几乎绝产,粮食价格将会提升数倍,以至于,饿死之百姓,最少数万户。”
刘彻闭上眼睛,右手不断地拍打右侧的小扶手。
“啪!啪!啪!啪……”
低沉的声音,回荡着。
没有人知晓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心中究竟在想什么。
良久,
陛上才响起一道声音。
“应对之法,做好了吗?”
“已经准备妥当。”郑当时低头回答,“但因涉及内容较为复杂,仅请大农署之力,恐无法完全实施。”
刘彻睁开眼睛,锋利如刀的目光,恶狠狠地捅在下方百官身上。
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窒息感。
“需要哪些官署支持?”
“廷尉署、中尉署、太常署、少府。”
“合我大汉九卿五人之力,汝有多大的把握?”
郑当时抬头,瞪着充满血丝双眸,答曰:“九成!”
“好!”
刘彻猛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
突然站起来,
高声,
“张欧!石建!王臧!何神!”
四道低沉声音依次响起,
“卑臣在。”
“治理虫灾之时,尔等,需尽力配合大农署!不得有误!”
“遵命!”
刘彻目光偏移,放在文官位置上。
“丞相呢?怎么没来?”
右内史番系起身拱手,
“陛下,丞相前几日受了风寒,重病不起,无法前来。”
“太医令,一会儿去帮丞相看一看。”
“诺!”
吩咐了一圈,刘彻重新坐了下来。
目光重新放在大殿中央有些孤苦无助的郑当时身上。
“大农令,汝打算何时治理虫灾?朕需要一个准确的消息!”
“七月!”
“荒唐!”
刘彻气的,眼珠子差点崩出来,急了,咆哮!
耍自己玩呢?
郑当时磕了一个头。
“陛下恕罪,此乃匡人之策也!其言,虫灾八月而至,七月,乃最佳时机。吾侪至于养精蓄锐,七月之时,全力而为即可。”
“匡人……”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刘彻的愤怒缓和了许多。
理顺气息,道:“卿以为,七月治理之决策,如何?”
“陛下,昔日,萧规曹随,何也?曹参自知不如萧何。今日亦如此,臣自知在农业治理上的造诣不如此人,愿随之而行。”
刘彻沉默半晌,点点头,“如此,那就七月执行,由汝全权负责!”
郑当时伏在地上,“诺。”
刘彻瞟了一眼,“还有其他事情吗?”
“有!请陛下允许在全国内推行专利之法。”
陛上的皇帝还没开口,下方的张欧,率先发出了质疑。
“郑当时,这不对吧?汝不是只要一道特殊物什的专利法吗?怎么忽然一下子要全国推行?汝可知法令需要严禁研究,不可轻颁的规矩?”
郑当时直起身子,看着张欧,摸了摸鼻尖,嘿嘿一笑。
“廷尉卿,两日前,汝所颁专利的赋税已经到了,汝可知有多少金?”
“三十?”
“不对!”
“五十?”
“还不对!”
“总不能一百吧?”
“整整五百金!”郑当时右手化掌,高高举起,扭动腰肢,向全体官员嘚瑟,“诸公,五百金,这还没算上未来之税收!仅仅专利分成,便是五百!若算上在未来两载内的税收,千金可有!此乃专利之利也!”
张欧脸色骤变,尖叫了,“这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多。”
刘彻眼珠子成了血红色,偷偷摸摸的舔了舔嘴角。
激动的,右手把坐下之榻表面的金色丝绸,都给扯破了。
文武百官也在叽叽喳喳的讨论。
尤其是那群将军,恨不得冲到中间,把郑当时提起来,询问具体情况。
如果是真的,不介意亲上几口。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自从那个治理黄河的决策出现后,最近几个月,边境的军费减少了许多。
明眼人都知道,钱被汲黯那老小子中途截胡去修理湖泊了。
知道又如何?
怎不能公然抢劫吧?
要是让天下百姓知道了,还不得被喷死?
无奈,他们只能寻求大农署给力点,多赚点钱。
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郑当时竟然提出了新的赚钱之法。
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钱有了,军费就有了。
刹那间,大汉武将们看向郑当时的目光,柔和了许多,像是在注视一个终于长大成人的儿子似的。
郑当时再拜曰,“陛下,行此法,刻不容缓!”
“臣附议!”李沮站出来,高呼!
程不识瞪着眼珠子,对文官群体挥了挥拳头,然后站出来,大喊一声,“臣亦附议!”
“臣附议!”
“陛下……”
一时间,十来名武将站了出来。
刘彻屏住呼吸,目光放在文官群体的前方。
“张欧!”
“在。”
“立刻早就可行性!朕五天之内,要看到一份奏章。”
“臣谨奉命。”
张欧退下后。
。郑当时看时机差不多了,咳嗽一声,
“陛下,臣还有一事请求。”
“说吧!”
“请陛下另寻他人做匡人之位,让现有匡人,加入大农署,臣愿以丞位相待!”
倏而,韩安国阴沉的声音,响起来了,
“郑当时,汝过分了!此乃吾管辖之人。”
当着自己的面挖墙脚,谁受得了?
郑当时毫不在意,瞥了一眼,道:
“韩长孺,此人放在汝门下,实在是暴殄天物,还不如让给我大农署,创万万钱之收。”
“荒谬!齐鲁之地的贪污之事,还要靠他执行,岂能让你带走?”
“你另外找人不就行了,大不了,我从署衙里面,挑两个合适的人,给你送过去。”
“滚蛋!”
韩安国面色扭曲,站起来,抡起拳头,想揍人了。
“韩公息怒啊!”
“韩公冷静。”
其身边两个官吏急忙拉住,生怕这个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尔等放开,今日吾要教训教训这个姓郑的。”
“来啊!本官怕你?”
郑当时早年以仗义行侠为乐事,打起架来,还没怕过谁。
今日为了拉人才,他也算是豁出去了。
程不识向面色铁青、看着热闹的刘彻行了一礼,急忙走过来劝阻。
“长孺,字庄(郑当时字)都冷静,别冲动。汝二人交好多年,别因为这么一件事伤了和气。”
郑当时瘪嘴,“交好多年还和我抢人!我呸!”
韩安国握紧拳头,气的瑟瑟发抖,不断地重复,“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右内史番系看不下去了,起身,高呼,“二公,一六百石官吏有何好吵的呢?天下有才之人甚多,别伤了和气。”
郑当时呵呵一笑,“六百?谁说的六百?”
番系愣了,“之前的任命不是……”
一旁的韩安国哼了一声,“数月前,陛下已将其提至秩比千石!若非汝为三辅之地官吏,汝与其相同,皆要在殿在恭候。”
番系的目光放在陛上,
“秩千石,未至长安?陛下,这不符合祖宗之法吧?”
太常王臧点头认同,
“嗯,右内史所言甚是,陛下理应收回成命。这样一来,既遵守祖训,二公也能避免冲突。”
刘彻铁青的脸色尚未缓和。
这是把矛盾推到自己这里来了。
可以啊。
幸好,还有那份奏折。
祖训这招,没用!
刘彻眯着眼睛,盯着番系,又看了看王臧。“两位爱卿在质疑朕的察人能力?”
王臧拱手拜曰,“不敢!此乃太常职责所在,只是维护祖宗之法罢了。”
“好一个祖宗之法,那朕今日就论一论祖宗之法。”刘彻忽然笑了,拍拍手,“春陀。”
“陛下。”
刘彻从案几上抓起一份帛书,丢了过去,
“把这个给他们念一念。”
春陀走了两步,捡起帛书。
走到刘彻左侧,目光迥然。
沉声:
“臣匡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行年十岁,慈父见背,慈母追去。”
“大母田悯臣孤弱,躬亲抚养。”
“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大母照顾,至于自立。”
“既无伯叔,终鲜兄弟,唯有小妹,夙夜叹息。”
“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而田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左右,未曾废离。”
……
司匡为了不去长安,费劲了心思,更改删减了陈情表。
……
“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三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匡今年一十又七,祖母今年六十又八,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
“乌鸟私情,愿乞终养。”
……
刘彻闭着眼睛,听着春陀熟悉的腔调。
慢悠悠的点着头,再次品味着这篇让他记忆犹新的文章。
最后一部分的“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更是让瞳孔拍案叫绝。
读完那日,刘彻深有感触,甚至产生了共鸣。
为此,他还专门去了一趟长信宫,拜访了一下母后。
多么好的文章啊。
孝。
对大汉而言,确实重要。
如果在大汉境内推行孝道……百姓会安稳的多。
适合统治,必须支持。
春陀念完,退回原位置,躬身,闭言。
刘彻睁开眼睛,眨了眨,
“此文如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皆面露羞愧之色。
齐呼,
“臣等不敢妄加评论。”
“呵!”刘彻摇摇头,讥讽一笑。
起身,猛甩龙袍。
高声,
“昔年惠帝为了孝,奉命娶外甥女为妻。”
“昔年,先帝为了孝,政令每每问于太皇太后,听其意见。”
“昔年,朕为恪守孝之祖训,听命于太皇太后,五年未曾用儒。”
“朕以为,其因孝不至,乃大义!”
“太常卿有何高见。”
王臧苦笑,拱手,请罪,“陛下圣明。”
“右内史?”
番系伏首,拜曰“臣自愧不如。”
“其他人呢?”
百官再次齐呼,“陛下万年!”
“哼!”
刘彻瞥了一眼下方。
“匡人之职不会变!郑当时,汝若有想法,就去问问本人。朕不介意其仿照太尉兼任丞相之法,兼任两职!”
说完。
他懒得废话了,面色阴冷,直接走下陛,快速离开大殿。
春陀的声音在后面响起,“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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