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说黑着脸,愣在原地,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
尼玛。
用圣人之语教化濮阳百姓心灵?
我信你奶奶个腿。
想继续闹事示威就直说,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
读书人了不起?
读书人就能耍无赖?
见韩说发呆,司匡拱手,莞尔一笑,“韩公,郡守能出来了吗?如若不能,吾等就继续吟诵了。”
说罢,生怕这小子不信,司匡专门转身,对儒生们挥了挥手。
“且慢!”韩说脸色通红,大口喘着粗气,腮帮子鼓得像是河豚的肚子,“吾不知晓汝是如何获得诸多儒生支持,也许,汝有过人之处吧。”
他环视全场,着重瞥了几眼看热闹,议论纷纷的百姓,语气微作停顿,“再闹下去,尔等会被捉拿入狱,吾也会被陛下怪罪,结果对吾侪双方都不利。”
韩说眉毛挑了挑,长舒一口气,妥协道:“这样吧,尔等散开,本官给你写个条文,令濮阳太常丞亲自去查个底。汝觉得如何?”
司匡与脸上酒窝浮现,笑了笑,这位郡尉对视。
二者双眸不眨,似乎同时射出了金色闪电,视线激烈地碰撞着,互不相让。
“韩公,查底之后,就这么算了?”
“汝还欲如何?”韩说额头拧成一股麻绳,神色不悦。
司匡双手交叉,自然垂落于小腹,面无表情,沉声,“太常署渎职,濮阳县衙推诿……据大汉律令,失职渎职者,最轻也要罚作城旦。而任命渎职官吏者,并罚,严重者,需要免职成为庶民。此事东郡若不自查,被其他官吏查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韩说握紧拳头,脸色愈发阴沉,几欲滴出水来,牙关咬得嘎吱作响,“汝最好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常署也好,县令也罢,其皆由郡守负责。汝之言论,难道想把郡守阁下免职?”
“当然不是,吾只想让事务直接负责者付出代价。”司匡言辞振振,声音朗朗,“这是鄙人的底线。”
韩说猛地摇头,义正辞严拒绝,“这不可能!怎么能因为尔等示威,就随意拿下管理濮阳的几百石长吏?郡守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哈哈,无妨!吾侪,自有办法。”
“汝欲何为?”韩说汗毛竖起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俄而之间,目光变得深邃,“杀害百姓,以命抵之;杀害官吏,罪加一等,族诛之。汝可别为了一己私利连累了身后上百名儒生。陛下尊儒术,不代表尊儒生。”
“多谢阁下提醒,只是,吾有吾的打算。”司匡笑容灿烂,乐呵呵的,沉吟一会儿,嗯了一阵子,抚手,举止淡然,“韩公好意提醒,想必也是仁义之辈。鄙人可以就此引人离开,只是,需要阁下帮个小忙。”
韩说沉声,“说!”
“希望韩公管好东郡的军队,不要让他们移动。”
“呵,看来汝真是打算不死不休了。”韩说拍拍手,笑了,“汝刚才也说了,失职渎职,乃为官大罪。汝带人闹事,吾不平叛,事后必然会被追责。吾为何要帮汝?”
“就凭濮阳县令等人重现河伯娶亲之闹剧;就凭令尊韩孺,以侠义著称,与梁地韩无辟、阳翟薛兄、符离人王孟并列。”司匡目光炯炯,注视着郡尉,抬头挺胸,语调高昂,“阁下若不想让令尊蒙羞,就帮这个小忙。我知韩公碍于当地情面,无法亲自处理。这些事,鄙人愿亲自出手解决。”
融合了《史记》之后,司匡发现了一个名字,一个堪称韩说弱点的名字,一个足以让之动摇的名字——韩孺。
不出所料,韩说听完这一席话,直接沉默了。
自兄长韩嫣死后,韩孺可以说是他唯一的软肋。
曾祖父韩王信背叛汉王朝,投降匈奴,让家族蒙羞。
大父韩颓当虽然引兵归来,被封为列侯,但家族污点,早就在大汉,尤其是关中百姓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因此,为了洗去污名,大父带领士兵,参与七国之乱,协助周亚夫阻击吴楚之兵后食道。
一次军功,只能令朝堂刮目相看,并不能改变百姓心中的看法,因此,父亲韩孺也开始努力。
其从事游侠之事,在关中地区行侠仗义数十载,被百姓铭记在心。
河南剧孟、河内郭解、关内韩孺、梁韩无辟……
如今,司匡把这件事上升到行侠仗义的高度……这让韩说,握紧拳头,犹豫了。
父亲侠义之名,绝不能丧失在自己手中。
他抬头,眸子闪烁着精光,身躯微微颤抖,呼吸明显加快,“企图以暴制暴,报仇雪恨,汝为侠客?”
“算是吧。”司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杀官之侠,下场皆凄惨。汝可考虑清楚了?”韩说声音发颤,询问道。
“为濮阳杀几个贪官污吏,为不明不白冤死的百姓报仇,即便身死,也值了。”
韩说踮起脚,眺望街道上乌央乌央的儒生群,“汝身后的儒生,会允许这么做吗?”
司匡还未出声,坐在右侧的孔武站了起来,拱手,缓慢且郑重地点头,沉声,“君且放心,儒生既然来了,就已经考虑好后果了。这一点,吾可以保证。”
韩说望着这个站起来的魁梧之人,皱了皱眉,“君为何有些眼熟,吾侪是不是见过?”
孔武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吾早些年在长安居住,君为长安人士,也许在长安有过几面之缘吧。”
居住于长安?
韩说面色微变,不由得重视起来。
早些年,儒生并未发家,长安是道家的地盘,能在那里居住的儒生,除了土著之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尤其是刘彻继位后,那群整天扯着子曰、捧书诵读的家伙,地位直线上升。
眼前之人作为早些年混迹的儒生,若说没点来历,韩说绝对不信。
“敢问君之名讳?”
魁梧子威拱拱手,“孔武!”
“原来是奉祀君之后,孔氏麟儿,失敬!”韩说笑了,拱手回礼,随后又瞥了一眼司匡,“原来奉祀君插手了,怪不得底气十足啊。”
“不止。”孔武耸了耸肩,“臧兄也参与了这件事。”
“蓼侯竟然也要蹚浑水,看来儒家是下定决心了啊。”
儒家仅有的封君、列侯都表明了支持的态度,韩说不由得重新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司匡趁机拱手,重新提出要求,“望公给个面子,令东郡士卒,按兵不动。”
孔武跟着一同拱手,“希望韩公看在儒家的面子上,帮这个忙。”
“唉,罢了,蓼侯、奉祀君都表明态度了,吾也不方便拒绝啦。”
韩说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过会儿,吾会以训练之名,让全郡士卒,在大营训练,不得外出,但时间只限今日。尔等若想动手,最好尽快。”
“至于郡守那里,吾会去打招呼,最后结果如何,其是否告知陛下,全凭天意。”
“韩公大义,多谢!”司匡哈哈笑着。
孔武郑重一拜,“这次算我儒家欠公一个人情。”
韩说摇了摇头,“免了。”
司匡与孔武对视,二人同时点头,齐声,“事不宜迟,吾等告辞了。”
司匡当即转身,高呼,挥手,“诸君起身,直奔县衙!”
“诺!”
哗啦一声,三百多名儒生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佩剑,向西方进发。
韩说站在台阶上,望着司匡的背影,高呼,“喂,小子,汝之名讳!”
司匡走在儒生群体之后,转身,笑逐颜开,举着手臂,挥了挥手,招呼几下,亦高呼,“稷下学里,匡人司匡!”
说完,不再理会,专心前进。
而韩说则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抬头纹密布,愣在了原地,呢喃呓语。
“司匡?”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哪里来着……”
他闭上眼睛,翻寻记忆。
…
几个呼吸后…
蓦然!
想到了一件事。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父亲曾经写了一封家书。
具体的内容,他记不住了,不过大体上,还能回忆一二:
……
“说儿,嫣儿死后,为父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原本以为,此生再无振兴家族之行,将浑浑噩噩度过余生。没曾想,数日之前,收到梁地韩无辟之信,上方不仅赋文一篇,还揭示了侠者之义。”
“为父读后,只觉汗毛直竖、精神一振、痛苦顿愈,当即持剑,骑马奔行数百里,杀贼数十,抒胸中之畅。”
“听闻,此文此语,皆齐鲁之人所作……其名讳,为司匡。”
“此人,当真存世大侠哉!”
……
韩说回过神来,整理衣冠,注视着司匡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巴微张,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父亲以为,能被天下游侠以礼相待之人,莫过于君,奈何,父亲还是太过保守了……”
“今日,君承认自己为侠,恐怕,数年之后,老一辈侠客魂归九泉之际,能够号令天下群侠的,之余公一人啦。”
韩说感慨万千,心态怅然,随即转身,推开郡守府大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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