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季大人一定深深反省了一夜,竟得了这么多的礼悟。”
萧允煜抿出一抹冷笑,他盯着季沛的眼神微寒,显然心情不悦。
群臣更是如同炸开了锅。
已经没人满足于眼神传递交流,要不是忌惮那高高在上、冷眼俯视的萧允煜,他们都要直接开口议论起来了。
要是不选敬王,选陛下也尚可理解。
可季沛连着一口气点名批评了敬王和陛下,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不成季沛疯了!
还是太后连同季家也横了心,硬要插手进敬王和陛下之间的争斗吗?
就在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礼部终于憋不住,率先站出来接了季沛的话。
因为季沛启奏,口口声声都是知礼守礼,不止驳斥了敬王殿下,甚至还劝诫到皇帝陛下的头上,这下礼部就不能再隔岸观火看逍遥了。季沛一个户部尚书,怎么还插手到礼部的管辖事务!
礼部的御司令苏起宣,跨出一步,提问道:“季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沛忌惮的是皇帝,又不是怕礼部,所以便直接顶了回去。
“我只是在向陛下谏言罢了。怎么,苏大人难道没有听闻之前宫中闹了刺客的事情吗?现在太后凤体抱恙,陛下不让宫中御医看病,却让顾文君诊治太后,这难道不妥吗!”
刺客的事情,大臣们自然是知道的。
但是陛下和太后之间也不安生,谁知道这病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刺客又是真的还是假的。后宫事务也不归他们管,只要确保宫中戒严,还有陛下和太后的安危,也就够了。
可是季沛现在把这件事拉出来,在朝堂上议论,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分明是,仗着户部尚书的身份要打礼部的脸呐!
礼部尚书的面色一沉,但他年事已高,都快要到了罢官回乡,不愿在这种节骨眼和季沛直面冲突,所以他暗暗给正在做御司令的苏起宣递了眼色,希望苏起宣替礼部挣回颜面。
苏起宣从官很久,近来表现不俗,还得过首辅大人的肯定,所以被礼部尚书暗暗看好,希望能在最后推一把。
六部里面,内斗不说,各部之间也是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礼部总要有个拿得出手的。
被季沛抢了先,苏起宣当即就回:“合不合宫规,也需要经由礼部上谏,季大人未免逾越了。而且陛下一定有自己的考量,季大人谏言之前,也应该先过问陛下。”
说完,苏起宣便转向萧允煜行了礼,向皇帝请示。
季沛冷哼一声,但眼中却闪过阵阵精光。
他今天敢这么挑衅萧允煜,当然是有一套自己的打算。敬王敢对太后动手,分明是不把季家放在眼里,那季沛必须尽快和敬王的队伍划清界限。
而且季沛心里清楚。
只要他今天按着陛下的心意,驳斥了敬王回京,那陛下就不会怎么重罚他。因为季沛是户部尚书,代表户部,陛下绝不会舍得季沛这一票。
可是陛下手段狠辣强硬,让季家狠狠吃了个大苦头。季沛咽不下,而且季沛也摸不清陛下的所有心思,只好出招试探了。
虽然允翊说了,顾文君已经成了太后的人。
可是季沛却不放心,他要亲自试一试。
他抬眼望向陛下,就撞入萧允煜冰冷无情的视线里,季沛蓦地打了一个乍然的激灵,如同野生动物感受到猛兽的气息,生出面对危机时才有的应激反应。
季沛莫名生出一股悔意,似乎不应该试探陛下的。
但是已经晚了,萧允煜眼中的冷光攥住季沛。
“母后病危,朕自当为母后想尽办法。可是宫里的御医不成器,什么也治不好,朕只能求助于宫外。顾文君擅长医道,朕就请了他进宫医治母后,又有什么问题!”
那森寒的冷意像是凝成了有实形的刀剑,穿透季沛的胸膛刺进心脏。
“幸而顾文君的法子有用,之前意图行刺的刺客也被捉住,母后近来已经安康许多,偶尔也能出慈宁宫露面。”说到这里,萧允煜又赫然冷斥。
“难不成只有宫规称得上‘礼法规典’,只有允翊擅自回宫探望母后称得上‘孝义情理’,朕一番孝心,就什么也不是了吗!季大人对朕,是不是有些偏颇了!”
那一声声斥骂,砸得季沛的头也抬不起来。
对皇帝陛下有偏见?
这个罪名扣下来,就是季家也担不起呀!
他现在全然被陛下的强大气势压制住了,连喘气都差点喘不过来,哪里还有余地去思考顾文君的事情。
“是我太自负了!之前允翊的事情还没收拾好,我怎么还偏偏去摸老虎屁股!”
季沛悔不当初。
都怪昨晚上,他被萧允翊那一番语焉不详的模样给气着了,心里死死记住了顾文君这个人,到了朝堂上,也放不下心。
结果却多嘴,又冒犯到陛下。
敬王和皇帝两头得罪,吃力不讨好!
季沛心下一沉,可其他大臣们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
就是张首辅也终于忍不住出列了,他提问道:“陛下,刺客已经被抓到了吗?怎么没有交移刑部处置?”
萧允煜微微颔首,他环视了一圈,将自己脚下所有臣子的神情记在眼里,然后他才不急不缓答话:“因为那刺客非要说,自己是皇叔的人,朕无论如何都不信,皇叔会派人行刺太后,所以扣押在天牢里,没有声张。”
他没有说出那人在宫中伪装的御医身份,但也已经砸下一道惊雷。
“什么?!”
“敬王派人刺杀太后!”
像是被火石击中了似的,各个大臣都闻言变色。
有不敢置信的,有惊惶失措的,还有勃然起了怒的,萧允煜一个个看过去,趁机分辨,哪些是敬王一系的人,哪些不是。
他谋算在握,像是戏耍虫蚁似的看众臣慌乱。
马上就有大臣出列:“不!陛下,敬王殿下一向敬重先帝,对太后娘娘也是恭敬有加,怎么可能行刺太后呢?一定是那宵小之徒恐惧罪罚,胡乱嫁祸的!”
“敬王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回京,怎么会谋划行刺的事情!”
也有人反驳:“人不在,只要手下兵马俱在,一样可以从幕后谋划。”
苏起宣甚至想到一个问题:“而且,似乎就是后宫一出了刺客的事情,敬王便突然离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苏大人请注意措辞,你难不成是怀疑敬王殿下吗!”
礼部尚书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苏起宣心中一凛,他猛然响起尚书大人和敬王之间关系熟稔,礼部也是同意敬王回京的。
他很快低头,“臣不敢!”
争议看似平息了一会儿,但这件事已经在所有臣子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他们也从乍然听闻的不可思议,变得越想越是惊疑。
“太后遇刺,敬王殿下为什么要离京?”
“等等!而且就是在这刺客被抓住的时候,敬王回京了,而且还要请求上议,非要大肆迎接,是不是什么古怪?”
“敬王回京却要皇家礼仪相迎,这种行事确实和敬王殿下以往一向的作风不符。难不成这刺客的事——真的和敬王有关系?”
想得越深入,便越觉得怪异。
哪怕是敬王党,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怀疑敬王殿下,“该不会是殿下暗中做的决定,为了保密没有透露消息?”
主要萧允煜把控得太好了,利用了季沛,自然而然地引出了刺客的事情。要知道户部,与敬王的关系也不差。
加上季沛又当众指责了陛下,萧允煜直接斥骂了一顿,怎么看也不像是收服了季沛。
所以看上去,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不像是提前预谋的。于是再坚定的人,也忍不住怀疑起敬王了。
……
看着这些大臣们的表情变化,萧允煜加深了唇边的笑意。
“萧宁晟,你以为只有你会算计吗?想要用这些废物大臣逼朕低头,你太低估朕了!”想到那断了腿脚的敬王,萧允煜的眸色渐冷,敬王越不安分,他心中的杀意越甚。
陈长必在萧允煜的手里,对于他来说,就多了一条优势。
他压下那汹涌的煞气,平静开口:“有关刺客的事之后再议吧。那刺客到底是不是皇叔的人,还需要皇叔回京之后,当面对峙。只是皇叔拖着一日,就多一日的嫌疑,希望皇叔能尽快决定,早日回京。”
所有人俱是凛然。
“陛下好厉害的手段!”
竟然用这“刺客”逼迫敬王殿下回京。
要是敬王还在固执,要求大典迎接,不肯回来,那陛下就可以合理怀疑敬王有问题。
这还是第一次,萧允煜在众臣面前展露了权谋深算的手段。与那杀伐果决,直接下令砍头的狠戾相比,反而是这操纵一切的阴沉更让人心悸发瘆。
张首辅也不由得挑起眉,眉心深锁。
“这不是陛下以往的作风。是有人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陛下,是谁?”
朝议陷入诡谲翻涌之中,原本偏向敬王的局势竟然掉了一头,倾向了萧允煜。
季沛和苏起宣全都归回各自的队列。
但是唯独礼部之中,却还有一个人,脸色阴沉如黑墨,两只眼睛尽是愤恨不平,正死死地攥着手,甚至凸起青筋。
“顾、文、君,这个畜生竟然还敢回京城!”他咬牙切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每一个字句的。
这顾文君的名字,对礼部而言一点也不陌生。
因为这个人,礼部不仅折了一个礼部侍郎陈同礼。而且最后陈家还几近灭亡,小儿子陈亮断了腿穷困潦倒,大儿子陈明出逃在外,却在江东被抓住押回京城,现在还落在衙门牢房之中。
还是因为这个顾文君,礼部差点又赔进去一个礼部中郎令陶元安。
陶家虽然无事,可陶家唯一的儿子陶然因为与顾文君争相斗一本《西厢记》,输了阵后,莫名其妙离奇惨死,尸体还在停尸房里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
那个时候,顾文君甚至都没有考出一个功名,只不过是文山书院的书生,可这人也实在邪门。
好像无论谁和顾文君斗上,都不会有好的下场。着实诡异。
如今这个据说满怀才华、诗词写作样样出彩的顾文君,怎么又多了一身医术,还和宫里的太后扯上关系了!
眼看顾文君竟然还越走越高,那满脸憎恶的人,当然就是陶然的亲生父亲,中郎令陶元安!
他一点也不关心敬王和陛下的龙争虎斗,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是顾文君害死了我儿陶然,一定是他!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的,我要这个小畜生一命还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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