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野山鸡
顾跃进这么一说,在场所有的人都信了。
能不信吗,这鸡毛一看就新鲜,显然是刚宰的鸡留下来的鸡毛,而且野山鸡的鸡毛和家养鸡的鸡蛋差别太大了,你想这怎么可能分不出来?
很明显,人家福宝和顾胜天炖的鸡肉,就是人家从山里捡来的野山鸡肉,别管人家怎么捉到的,人家就是捉到了,捉到了就是有这个本事!
大家伙这下子都乐了。
本来大家都不太信福宝能偷鸡,本来大家也都不太待见刘招娣,瞧你哭得跟唱戏一样,这到底是真哭还是装的?
于是大家伙全都望向刘招娣,有人直接说了:“老三媳妇,你家鸡不是人家福宝和胜天偷的,你在这里哭啥哭,还是赶紧去找鸡去吧!”
当刘招娣看到这群鸡毛的时候,她就已经傻眼了。
她是想着福宝肯定是偷了自己的鸡,那自己正好要四房给自己赔一只鸡,除了一只鸡,还得再要十个鸡蛋,总之就是要狠狠地讹他们一把,让他们吃个教训,自己肯定是不能吃亏的。
但是现在,福宝炖的鸡竟然是自己捡来的野山鸡?
那,那自己的鸡呢?
自己丢的鸡去哪儿了?
自己该找谁去要回自己的鸡?
刘招娣一时也是懵了,她呐呐地说:“那我的鸡呢,我的鸡去哪里了?”
顾胜天哼哼一声,抬起下巴:“我们又没动你的鸡,我们哪里知道你的鸡去哪儿了?
你自己找自己的鸡去,别找我们要!”
刘招娣慌了,那她的鸡丢了,但不是顾胜天和福宝偷的?
那她怎么办?
她求助地看向顾卫军。
顾卫军原来就觉得这件事就别追究了,虽然分家了,但都是一家子,当时把他四弟给撇出去他心里多少过意不去,那只鸡就当送给四房吃了。
但是现在,他没想到,事实竟然让他这么丢人现眼。
他觉得非常难堪,这辈子没有这么丢人过。
顾卫军深吸了口气,阴着脸看了一会刘招娣,之后转身就走人。
刘招娣着急了:“你干嘛去?
咱的鸡没了!”
顾卫军梗着脖子大吼:“找鸡去!”
刘招娣哭了:“这,这可往哪儿找去啊!”
顾卫军连搭理都没搭理她,转身出去找鸡去了。
顾胜天到现在还恼着:“冤枉我们偷鸡,谁稀罕偷你的鸡!这是我们辛苦捉了来给我爹补身子的!”
他这一嚷嚷,大家再看看这两个小孩子,一个直性子,是个好孩子,一个软性子,懂事体贴好看,多好的两个孩子啊,这么小,就在家里给爹娘做饭,还知道从山上捉鸡。
看人家这运势,看人家这体贴懂事!
偏偏那个刘招娣竟然指着人家说人家是贼,问都没问清楚,啧啧啧。
大家一时对刘招娣自然是鄙视不已。
也有人跟着到后头去看热闹,问刘招娣鸡找到了吗,刘招娣哪能轻易找到,到处乱喊:“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然而后院根本没有那只鸡的踪影。
偏偏这个时候,隔壁的一个孩子突然说:“我今天好像看到一只黄花母鸡从前头麦垛那边溜达过去,我还说这是谁家的鸡。”
刘招娣一听急眼了,瞪着眼问:“你看到了?
那是我家的鸡,你咋没拦住?”
她这一瞪眼,孩子吓了一跳,缩缩脖子:“我,我不知道啊……”
路上跑着一只鸡,谁知道人家是出来溜达还是丢了,他怎么可能去拦住呢?
人家孩子吓了一跳,家长一看不乐意了:“刘招娣你啥意思,你鸡丢了,自己找去,干嘛吓唬我家孩子,我家孩子该你的欠你的应该帮你找鸡?”
这话一出,其他人纷纷赞同,鄙视地说:“人家孩子哪知道是你家鸡丢了,谁帮拦?”
还有的说:“明明你自己丢了鸡,想赖到人家福宝身上,没赖成,现在又开始赖别人孩子了?”
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把个刘招娣羞得无言以对,心里又憋闷又生气又着急,没奈何,一跺脚,赶紧找鸡去。
于是这天傍晚时分,各家各户准备开饭了,刘招娣两口子连同几个闺女,都在外面喊着“咕咕咕咕咕”,找了老半晌,最后天彻底黑了,一家子垂头丧气地回合了,都问对方找到了没。
自然是摇头,没有,根本没找到,那只鸡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刘招娣都要哭了,咧嘴嚷嚷:“我的老黄花,怎么就不见了啊,我的老黄花!”
宝妮不高兴地噘嘴:“娘,我看都是因为你抠门,故意埋汰人家福宝,你就倒霉了!”
刘招娣拉下脸:“说啥呢,你说啥呢!”
宝妮一口气说了真话:“人家福宝是好命人,上山随便捉鸟蛋捉山鸡,你看不惯福宝,连一口粥都不舍得让人家尝尝,埋汰人家福宝,所以娘你就倒霉了,娘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咱还是得好好对人家福宝。”
这话说得……戳心窝子啊!
刘招娣惊呆了,她不敢相信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宝妮。
她,她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来?
宝妮却理直气壮:“人家福宝是观音菩萨身边的小童女,是有福气的,你整天看不惯人家,肯定倒霉!”
刘招娣听了这话,恨得啊!
她怎么养了这么一个闺女,胳膊肘往外拐,赔钱货,赔钱货!
她上去一巴掌,直接啪在了宝妮脸上:“滚,滚,我没你这个闺女,你去别人家吃饭,谁有福气你找谁去!”
宝妮捂着脸哭了,呜呜呜呜地跑开了。
秀妮撇嘴:“宝妮也真是,整天福宝福宝,不知道的还以为福宝才是她妹妹!”
秀妮以前经常和福宝顾胜天一起去割猪草,后来她就不爱去了,她总觉得胜天哥哥更喜欢福宝,不待见她,她不乐意往他们跟前凑。
从这点上来说,秀妮是不喜欢福宝的,只是平时没说而已,现在听到自己姐姐和娘这么说话,忍不住就出声了。
这还像个人话,刘招娣看了看自己的二闺女,她觉得还是二闺女贴心。
顾卫军从旁边站着,一直铁青着脸,也不知道想啥,刘招娣和闺女说话,他也没理。
最后一家子终于是放弃了找鸡,垂头丧气地回家去,谁知道一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炖鸡香味,正是从四房里传出来的。
冬妮年纪小,一闻到这味儿,立即嚷嚷:“鸡肉,鸡肉,我要吃鸡肉!”
刘招娣恨不得直接也给冬妮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吃你个鸡毛!”
冬妮吓坏了,不敢说话了。
刘招娣站在窗台外面,偷偷地往里面看,只见四房那一家子六口人,正围着几个大海碗在那里吃,一人拎着一块鸡肉啃呢。
那鸡肉……可真是味道清爽鲜美,咬起来一点不柴的样子,看着肉又滑又嫩,真是好啊!
还有那汤,汤汁上飘着一层淡黄色的油花,这在油水匮乏的日子里,真是过年都没有的享受!
刘招娣红着眼回到屋里,这个时候秀妮已经过去端了自己的饭来,是稀得能照见人的稀汤搭配高粱面窝窝头。
没办法,自从分家后,刘招娣认为吃的都是自己的东西,得节省点,她家就再也没吃过红薯面或者棒子面了,全都是高粱面,天天高粱面。
本来平时吃高粱面窝窝头也能吃下去,但是现在,闻过了别人家那么香的鸡汤味,再看自己家的窝窝头和清汤寡水的稀粥,怎么都吃不下去啊!
刘招娣心里难受得厉害,别人凭空捡到一只山鸡吃鸡肉,自己丢了一只鸡,这叫什么事啊?
人比人,它怎么就能活活气死人呢?
刘招娣恨得狠狠地咬了一口窝窝头,结果一咬,剌嗓子,难受,偏偏这个时候那滑腻的鸡肉香味还朝鼻子里钻,闻着那么好的味儿,吃着这样的饭,想想都觉得活着不容易,咋就这么命苦?
旁边的冬妮突然喃喃了一句:“我姐姐呢?”
刘招娣:“管她,死外面得了!”
……
沈红英这里,也是煎熬。
刚才刘桂枝端了两碗鸡汤过来,说是给自己一碗,给牛三妮一碗。
牛三妮和刘桂枝关系一向不错,痛快地接过去了,沈红英却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咱不馋这一口”,刘桂枝一看,又把那碗鸡汤端回去了。
这可是把沈红英气得不轻,你就不能再多推推,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沈红英想要回那碗鸡汤,那碗鸡汤上面飘着黄色的油花,好像还有零星的碎肉,但是又不好意思,挪蹭来挪蹭去,最后一狠心:“我还真就不稀罕了!”
她两个儿子顾牛蛋和顾牛栓不高兴了:“你不想喝,我们还想喝呢。”
沈红英狠狠瞪儿子一眼:“馋死你们拉倒!”
顾卫国也扫了一眼儿子:“好好吃窝窝头吧,有窝窝头吃就很好了。”
于是顾牛蛋和顾牛栓,闻着西屋飘过来的鸡肉香味,啃着窝窝头,眼泪直往肚子里流。
牛蛋实在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以前福宝帮我们弄到了兔子肉,弄到了鱼肉,我们都可以吃,现在分家了,人家吃,咱只能看着,分家可真好啊!”
沈红英顿时气得够呛,这小兔崽子,还学会说反话了?
……
这一天,顾卫东一家子躲在屋子里吃鸡肉,那野山鸡虽然没加什么料,但是带着天然山里的野味,清爽滑嫩,吃到嘴里那叫一个香,鲜得让人想吞舌头。
顾跃进吃了几块肉后,还用窝窝头沾着鸡汤吃,蘸一口鸡汤,吃一口窝窝头,吃得不亦乐乎:“好吃,好吃,我怎么觉得这窝窝头就是白面馒头?”
他这一说,几个孩子都忍不住笑起来,就连炕上的顾卫东也笑了。
这时候恰好顾胜天进来,他刚才吃撑了去茅房,这才回来。
一进门,他就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我听着灶房里有动静,我说黑灯瞎火的,这是怎么回事,结果我悄悄地跑去一看,你猜怎么着?”
福宝纳闷了,忙问:“怎么着?”
顾胜天年纪不大,却背着手,摇头叹息:“哎,我看到三伯娘正在那里拿着铲子刮锅呢!”
刮锅?
顾跃进不懂了:“刮锅干嘛?”
顾胜天:“我开始也不懂啊,后来我明白了,咱还没来得及洗锅,锅里还有咱鸡汤的味儿!”
大家一听这个,顿时忍不住笑起来。
顾跃进冷哼一声:“活该,别看她是我三伯娘,但我不喜欢她,谁让她欺负我娘,还欺负福宝!”
顾跃华深表赞同:“还冤枉我们偷她鸡!”
刘桂枝和顾卫东相视一眼,他们都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自己吃鸡肉,人家不但没鸡肉吃还丢了鸡。
下意识想送过去一碗肉汤,但是想想刘招娣指着福宝和顾胜天鼻子骂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几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小样子,顿时不舍得了。
一只山鸡也没多少,他们都只吃了一两块肉,剩下的想让孩子多吃,怎么可能去送给别人呢?
再怎么说,现在分家了就是分家了,分家了,大家处得好,我把东西给你尝尝,处不好,我凭什么给你吃的?
毕竟这年头别说肉了,就是肉汤都是金贵的好东西!
于是这一天,四房吃肉,喝鸡汤,一家子吃得嘴上流油,二房跟着分了一碗鸡汤,用窝窝头蘸着吃,闻着那鸡肉香,也觉得日子挺滋润的,唯有大房三房,心里那叫一个苦,苦得说不出。
这边吃饱喝足了,准备歇下了,刘桂枝给家里几个孩子烧了洗脚水,让他们洗洗脚,谁知道正忙着,就听到身边一个声音怯怯地说:“四婶婶,我宝妮姐姐到现在还没回来……”
刘桂枝听了,忙看过去,只见说话的是刘招娣家的三丫头叫冬妮的。
冬妮比福宝还小一岁的,平时也不怎么爱说话,睁着一双大眼睛,总是沉默寡言,没想到现在突然找上刘桂枝说这个。
刘桂枝一下子想起来之前刘招娣房里的声音,皱起了眉头。
冬妮啜泣了下,抹起了眼泪:“我娘骂了我姐,我姐跑出去了……”
刘桂枝没法,摸了摸冬妮的头,安慰了下,让她先回去,然后自己跑回屋里,和顾卫东比划了一番。
顾卫东一听:“孩子丢了,那得找去啊!”
当下也顾不得休息,赶紧过去喊人。
顾卫军这边忙着找鸡,累得不轻,哪里注意自己家三丫头丢了一个,一听顾卫东说,跺脚骂了句,起来就要去找。
既然家里少了一个孩子,大房二房那边也自然没法安生,于是大家伙都帮着去找,就连福宝顾胜天这种小孩子都跟着出去了。
街上有没睡的,一听这个,都纳闷了:“咋你家就没个安静时候,不是找鸡就是找闺女?”
刘招娣没好气了:“谁家没个丢东西的时候!”
于是街上的人赶紧不说了,还能咋地,帮着她找吧,再怎么说都是一个生产大队的,还能看着她家孩子丢了不成。
一群人来回找啊喊啊,最后还是福宝和顾胜天在一个麦垛窝窝里找到了宝妮。
找到宝妮的时候,宝妮哭得眼睛都肿了,无声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眼里含着泪。
福宝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疼又无奈,忙掏出小手绢来帮她擦泪:“宝妮姐姐,你别哭了,咱回家吧。”
顾胜天忙说:“宝妮姐姐,我家该我吃的鸡肉给你吃,你别哭了行不行?”
福宝听了,也举手:“还有我的鸡肉鸡汤,都给宝妮姐姐吃。”
宝妮低下头,看向这一对堂弟堂妹。
十一岁的她已经要升初中了,读书这几年,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这些道理让她知道她爹娘有些事情是不对的。
也让她知道,自己就这么混下去是没有将来的。
她明白自己在她娘心里是什么。
也知道像自己这样的孩子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以后会是什么样的。
不说别的,就今天这样,她离开家没回去,她娘都不带想起来找她的!
一时眼泪落了下来:“我没事,福宝胜天,你们——”
她想说几句话表示她没事,可是却忍不住捂着嘴巴哭出来。
福宝看着她哭得样子,只觉得心里好疼。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帮助宝妮姐姐,但是她希望宝妮姐姐高兴,希望宝妮姐姐幸福。
她忍不住扑到了宝妮怀里,抱住她:“宝妮姐姐,你别哭,我给你说,你以后一定会好好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宝妮其实就是那一阵子上来了,控制不住。
等她哭出来了,她也就平静下来了。
她倚靠在麦垛窝窝里,被压碎的干软麦秆让她感到后背舒服柔软,她抱住了小小的福宝,带着哭过的鼻腔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吗?”
福宝连连点头:“嗯嗯嗯!”
宝妮:“可我想要什么呢?”
福宝:“啊?
宝妮姐姐,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
宝妮怔了下,努力想了想,突然明白了:“我得好好读书,我听说读书好了,以后就有机会被招工,招工去工厂,去矿上,这些都有机会。”
她说着说着,突然停下来了。
工厂,旷上,这些机会对她来说太遥远了,那就是铁饭碗,那就是不用在当农民北朝黄土面朝天,她哪能有那种福气啊?
福宝仰脸望着宝妮,却开口说:“宝妮姐,你以后一定能去矿上的。”
她的语调软糯,但是语气却格外认真:“一定可以的。”
宝妮一愣。
福宝说的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也相信了。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到顾卫国等人的喊声:“宝妮,宝妮!”
宝妮一惊,陡然间从刚才的怔楞中醒来。
福宝和顾胜天也忙起来,喊道:“在这里——”
顾卫国几兄弟恰就在这附近找,手电筒一照,就发现福宝她们了,赶紧过来。
刘招娣也急得不轻,见到宝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顾卫军铁青着脸,反过来把刘招娣说了一通:“鸡丢了,你冲孩子发什么火?
这大晚上的,万一出个事怎么着?
!”
刘招娣不服气:“她不听话,我不骂她?
我不骂她她就要上天了!”
旁边的赶紧劝,劝两口子别吵了,又劝宝妮听话,反正这个时候就和稀泥呗,毕竟天晚了,大家都盼着早点清净了回去睡觉。
最后终于大家各自回去,顾卫军和刘招娣不吵了,宝妮低着头也不吭声,跟着回去了。
孩子回来了,鸡却没回来,刘招娣想想这事还是恼火,一夜没睡,一大早又跑出去找鸡,可是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在村东边的麦剁旁边,只剩下架子了。
她一见就哭嚎起来,痛骂是谁祸害了她的鸡,后来周围的人仔细看了看,认出来了,说这肯定是黄鼠狼祸害的,看这爪子印,看这牙印子,不是人。
刘招娣自己一看,没音了,只能痛骂黄鼠狼。
如果是人,她还可以找人家麻烦,但是黄鼠狼?
她去哪里找啊,最后只能是吃了哑巴亏,恨得要命,却也没办法。
刘招娣想想这事,心里憋屈啊。
当天晚上,顾大勇和苗秀菊从娘家回来,刘招娣就想去和苗秀菊诉苦诉苦,谁知道一进正屋,就见苗秀菊正在那里吃一根鸡腿呢。
刘桂枝和顾卫东孝顺,一只山鸡六个人吃,愣是给老两口留下了两根鸡腿。
苗秀菊牙口好,一手是棒子面窝窝头,一手是鸡腿,一口一口地啃着,吃得有滋有味,突然见刘招娣进屋了,忙说:“坐坐坐,啥事啊!”
刘招娣眼睛溜溜地盯着那根鸡腿,她馋啊!
不让她看到也就算了,让她看到,她能不馋吗?
可是苗秀菊显然没想到给她吃,苗秀菊把那根啃剩下的鸡腿放在碗里盖起来,然后说:“啥事儿啊?”
刘招娣本来想诉苦的,但是看那架势,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灰溜溜地回去了。
她回到家里后,窝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声,憋屈得太难受了,刘桂枝这一家子太过分,欺负她呢。
这时候宝妮走进来了,宝妮昨晚上窝外面一晚上,半夜才回到家,眼圈红着瞥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
她娘生了三个丫头片子,她最大,从小什么活都是她做,但是娘最不疼的就是她。
昨晚上她躲在麦垛里好久,也不见人过来找,自己捂着脸一直哭,泪流尽了,终于明白自己在家里到底算是什么了!
而另一边,沈红英心里也是忿忿不平的。
她当然知道老四家给了苗秀菊两只鸡腿,老两口竟然一点不知道推让,毫不客气地把那两只鸡腿都给吃了。
她心里琢磨着,鸡腿那是挺大一块肉,你们老两口自己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吃,想过你的亲孙子吗?
自己家的牛蛋可是顾家的长房长孙,你老两口不疼别人,不应该偏疼他们一些吗?
你们得了两只鸡腿,好歹分一点给牛蛋牛栓尝尝吧?
沈红英对此很失望,她没想到这才刚分家,老两口就只顾着自己,有口好吃的都不想着给孙子留着。
而就在这种不痛快中,到了八月掰棒子的时候了。
棒子这个东西学名叫玉米,不过平溪生产大队这里平时都叫棒子,棒子熟了,社员们都投入到掰棒子的大军中。
一般干这活的是妇女,因为男人们力气大,可以干其他的农活。
这一天,刘桂枝和沈红英被分配到麦场,负责把其它社员刚刚掰下的棒子去掉外皮,再去掉上面的毛须,这样回头就可以直接脱粒了。
沈红英做事爽利,但是马虎,直接把皮一掰,再把上面的毛须扒拉一下就算完事了,反正后头不一定是谁负责脱粒呢,到时候脱粒的麻烦一些也是脱粒的人头疼,不是她。
刘桂枝做事就负责多了,都是细心地扒去了外皮,再把上面的毛须都摘干净了,这样熟透的帮子一个个干干净净的,后面干活的人也省功夫。
沈红英一看这情况,撇嘴说了声:“至于嘛,反正后面脱粒不是咱干,能省点力气的事干嘛不干?”
她说得倒也是正理,要知道现在都是给生产大队干活,是公家的活,出工不出力,或者磨洋工的多的是,反正最后产粮多了,也是大家一起分,总有人在那里拼命地多干,到时候自己也沾光。
比如刘桂枝这种,不就是那种埋头苦干的傻子吗?
刘桂枝抬头看了她一眼,当然没说什么,继续低下头扒棒子皮。
沈红英咳了声,起来叨叨一句:“我去趟茅房。”
她这一去茅房可就老半天不见回来。
刘桂枝知道她这是开小差,早习惯了这种人,也没说啥,反正两个人各自扒的棒子都放在那里,到时候会计王白藕会过来查的,根据你扒的帮子算工分,这都是有数的。
刘桂枝一个人坐在大太阳底下掰啊掰啊,这时候福宝背着小竹筐过来了,她是特意给刘桂枝送水喝的。
刘桂枝看着自己闺女这么体贴,自然是高兴,忙喝了几口水,又摸了摸福宝的脑袋。
福宝这边给娘送了水,就要过去再给爹和爷爷奶奶送水,刘桂枝想起来前面那段路才因为下雨塌了,就起身要陪她过去。
沈红英看着这一幕,乐了,冷笑一声,直接把自己的棒子和刘桂枝的换了一些。
让你卖力气,让你忙乎,我就看你白忙乎吧。
一个哑巴而已,你就算心里委屈,你能说得出来吗?
这边沈红英刚换了,王白藕来了,拿着小本本给人算工分,算了这个算那个,最后算到了刘桂枝和沈红英这里。
沈红英这边扒的棒子多,至少比刘桂枝多一些。
王白藕看了看,两个人的棒子是沈红英得多,干净程度上都不咋地,就随手给沈红英记了一个工分,给刘桂枝记了八厘的工分。
一个工分是十厘,八厘工分就是0.8个工分。
刘桂枝正好过来,一看这样子呆了,之后再检查检查,气红了脸。
沈红英笑呵呵地说:“白藕,我这可是一直卖力气干活呢,不像我这弟妹,她开小差!开小差不说,还扒得不干净。”
王白藕皱了皱眉,她记得刘桂枝一向不是这种开小差的人,没想到现在竟然这样,有点奇怪。
福宝这时候送了水,正打算回家,恰好听到这个,她立即凑过来了:“不对啊,我刚才给我娘送水看到了,我娘扒的棒子干干净净的,虽然不如我大伯娘多,但是干净啊,我娘把所有棒子上的毛须都扒干净了的,这怎么也得多记一点工分吧。”
王白藕一向比较待见福宝,听了这话,她看了眼刘桂枝:“真这样?
那怎么你现在的棒子一点不干净啊?”
刘桂枝开始是傻眼了,后来终于明白,恍然看向沈红英。
她只是又要沾自己便宜?
这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她没法说话,被她暗地里捣鼓,吃了不知道多少哑巴亏。
这个时候傍晚了,麦场上人比较多,大家都等着王白藕给自己记工分呢,听到这个,都凑过来看热闹。
王富贵媳妇想想:“人家老四媳妇是个细心人,这带毛的棒子不可能是她扒的,她都扒得挺干净的。”
旁边另一个媳妇也附和:“对对对,她可不是干这种粗糙活的人。”
然而沈红英却嗤笑一声:“这活是你们干的还是她干的,你们亲眼看到了吗?
没看到就别给我瞎掰掰,我还说这些棒子都是我扒的呢,有谁信?”
刘桂枝现在真是恼火了。
以前沈红英欺负她,她是想着左右是一家人,反正工分都算到顾家,她少得就少得点,大不了被妯娌婆婆念叨说自己不能干。
但是现在,已经分家了啊!
分家后,她的工分就是她的,沈红英的工分就是沈红英的,这个没法掺和在一起的。
对于刘桂枝来说,那么2厘的工分就是她福宝的一个鸡蛋,就是她胜天的一块棒子面窝窝头。
她当然不能让,让了就是白白送东西给她沈红英了!
脾气软的人不代表没脾气。
刘桂枝气得低头将沈红英那边的棒子往自己这边搂。
沈红英噗噗地笑,眉眼间都是得意:“哟,这是明着抢我的棒子啊,你说你要是会说话,也能说说你到底咋回事,你个哑巴连话都不说,就这么抢我的棒子?”
福宝一看,也恼火了,气得攥着小拳头,小脸憋得通红。
她讨厌别人一口一个哑巴。
她娘会说话,她娘已经会说话了,别人凭什么一口一个哑巴地说她娘?
福宝涨红着小脸,问她娘:“娘,你说话啊,那个棒子是你的,不是我大伯娘的,她抢你棒子!”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无奈地摇头,刘桂枝那是哑巴啊,哑巴媳妇嫁到他们生产大队有十个年头了,一直不会说话。
怎么可能突然就开口说话呢?
沈红英也忍不住噗噗地笑:“你还指望着哑巴开口说话?”
谁知道她这话刚出,就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喊道:“棒子,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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