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暮色西沉,春意正浓。
在一轮又一轮的翻天覆地中,世界在模糊和清晰中不断轮转。
棠宁抹去他额间涔涔的汗珠,浑身发颤,唤他名字:“程怀恕……”
程怀恕当然听见了,闻言,低笑了声,垂下眼睑,啄了下她的眼皮。
“想说什么?”
他眉梢一扬,动作愈发恶劣了,“我是来讨债的,求饶也没用,知道吗?”
小姑娘抽抽搭搭的,乌发红唇,泪眼朦胧。
只激得人的破坏欲人强了。
没了回话的力气后,只能由着他来了。
一整晚,所有的思念填满心脏,真实地在胸腔中不断膨胀。
直到最后,脑海里全是火树银花的场景。
缓了会儿,程怀恕抱着小姑娘去洗澡。
在浴室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穿睡裙的时候,棠宁连胳膊都不想抬,就这么依偎在他怀里,程怀恕的下颚抵在她脑后。
倏然间,棠宁眉心微动,犹豫地喃喃问了句:“程少校,我会不会有一天被你宠坏了?”
“不是挺好?”
程怀恕慢条斯理地给她整理好睡裙,刮了下她的鼻梁道,“我家小姑娘我宠的,我乐意。”
棠宁弯着唇,心情如浮云端。
余生那么长,但只要身旁陪着自己走下去的人是程怀恕,她一定会为之千千万万次心动。
一定。
一块儿躺下来时,壁灯的光轻薄如纱地笼罩着。
程怀恕的手臂枕在脑后,在心间思量了会儿,接着语气郑重地说:“我今天去医院看了我军校时的老师。”
想起他当时的借口,棠宁顿时没好气道:“那你还骗我说政委撮合……”
程怀恕摒弃掉那点儿隐秘的难过,转而轻笑了声,揶揄道:“叔叔说什么你都信啊?”
谁知小姑娘眼眸亮晶晶的,倔着张白皙的小脸,尤为地强调道:“信的。”
他心头一动。
男人的眉目温和平静,拢着很复杂的情绪,最终又化为难以言说的深情。
程怀恕颔首,还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行,咱们拉钩,我永远是信守承诺的程怀恕。”
棠宁反应过来后,不可置信道:“老男人谈起恋爱也这么幼稚吗?”
嘴上这么说,可她还是乖乖跟他拉了钩。
听出来了小姑娘话里的打趣,程怀恕的心思被撩拨起来,佯装生气,双臂撑在她身前,眼尾都泛着些许潮红:“那咱们做点儿成年人间不幼稚的事?”
棠宁是真怕了,忙不迭收回思绪,转移着话题道:“刚刚不是要说正事儿吗?”
得,他本来就是吓唬吓唬,哪知小姑娘还当真了。
程怀恕靠着床头坐起,征询着她的意见:“军校毕业生的授衔仪式,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棠宁对这种授衔仪式没太多概念,又确认一遍:“我可以一起?”
他点点头,薄暮似水的目光很坚定。
棠宁不甘于自己被程怀恕拿捏得死死的,也假装发出胜利的欢呼:“好,我要去军校看更帅的年轻哥哥!”
果不其然。
下一刻,程怀恕的脸色就黑得不行。
他掐着棠宁腰际的软肉,没用多大力道,只觉得酥麻得厉害。
耳旁随之响起了恶狠狠的警告:“今晚不想睡了?”
棠宁的弱点被他全然掌控着,只得连连求饶,好声好气地喊:“怀恕哥?
哥哥……行了吗?”
男人作乱般的手终于停下来。
“快睡。”
程怀恕微眯了下眼眸,故意逗弄说,“不然我可不敢保证我半夜醒来会醋意大发。”
小姑娘扯过被子盖上,立刻乖乖闭上眼睫了。
他有点儿哭笑不得,而后关掉了那小盏壁灯。
盛夏六月。
江城正值暑热,气温近些天不断攀升,阳光毒辣,耳边蝉鸣声不断。
似乎记忆里的每一个夏天都格外漫长,在收获和成长中喜泪交加。
两人一同启程去星城的那天,江城才迎来了梅雨季。
雨势瓢泼,淋得被炽热的光线晒得蔫蔫的万物终于焕发出生机。
抵达星城时,天气终于放了晴。
授衔仪式那天,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程怀恕在星城念了几年军校,只不过太久没回来,对眼前的景色感到熟悉又陌生。
到了军校门口,哨兵例行检查。
程怀恕一身空军的深蓝色制服,整个人英挺又神气。
他拿出自己的军官证,给哨兵检查,又牵着棠宁的手说是家属。
哨兵冲他敬了个军礼,又朝身后的来者恭恭敬敬地喊道:“吴大校好。”
吴大校快步走到程怀恕身旁,边聊跟他一起往军校里走:“我记得你,是空军江城军区的小程同志吧。”
吴大校就是从星城军校毕业的,之后又毕业留校执教,在此后的任务中跟程怀恕有过几次接触,两人算是几面之缘的关系。
真正让吴大校记住程怀恕的还是他当年驱逐其他国家战机进入我国领空的事儿。
他当时就说,这小子之后能成大器。
现在看军衔就知道了,这么年轻已经位至少校了。
程怀恕礼貌性伸出手,口吻始终保持后辈的谦卑:“承蒙大校记得。”
大校年近半百,为人豪迈,了然后说道:“是应冯教授的邀约来参加这回授衔仪式的吧。”
提起冯教授,程怀恕神情敬重地说:“是。”
“未来是你们这一代人的。”
吴大校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似乎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感慨说,“中国空军的事业发展至今,经历过卓绝的艰苦,一个国家没有制空权是很困难的事儿,先辈抛头颅洒热血,为之做过的辛苦努力千万不能忘记。”
程怀恕敛着神色,认真听完大校的赠言后,无比自信地回了话:“吾辈当自强。”
吴大校流露出欣赏的眼神,又朝他紧紧牵着的小姑娘望了眼,爽朗道:“是女朋友还是老婆?”
程怀恕眉目疏朗,坦诚地说:“目前是女朋友。”
“抓点紧啊。”
吴大校笑吟吟的,半点儿没有首长的架子。
棠宁跟程怀恕相视一笑,一看就是正处于热恋期的甜蜜,那眼神浓稠得蜜糖似的。
授衔仪式即将开始时,现场乌泱泱一大片新毕业的军校生就站在台下。
没有命令,他们就维持着笔挺的站姿,目光坚毅,手指紧紧贴着军裤的中线。
打开军校的大门后,他们首先要明白的就是军人纪律如山。
穿上军装,就意味着舍弃安逸,要熬常人不能熬之苦。
尽管他们还年轻还稚嫩,但不用过多久,就会成为国土的捍卫者,成为人民群众的坚实后盾。
正是这样一群又一群的可敬可爱的人投入到国防事业中,这盛世才能如今天所现。
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又陌生的面孔,程怀恕的思绪不自觉飘回到他当年从军校毕业,接受授衔的场景。
同样的盛夏,感同身受的紧张。
那时候,他对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郑重宣誓,慷慨激昂的想法一遍一遍在脑海中萦绕。
随着吴大校一声令下,授衔仪式正式开始。
毕业的军校生们被喊到名字就要向前一步,接受佩服中尉肩章。
因为意义非凡,一杠二星的肩章戴在肩头是沉甸甸的。
准备就绪后,棠宁给了他一个上台前的拥抱,梨涡盈盈:“去吧,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程怀恕闻得到小姑娘身上清浅的香味,与之缓缓相拥后,抬手揉了揉她脑袋。
棠宁目送着男人伟岸的背影渐行渐远,一直融入到那一片军装的海洋当中。
她看得眼眶发热,心情更是随着即将到来的流程而热血澎湃。
程怀恕眉目凛冽,上台后转过身朝着吴大校和其他军官上级敬军礼。
在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台上,无一不在这种庄重威严的场合屏息以待。
比起他们的憧憬与紧张,棠宁更多的是感到由衷地骄傲感动。
她爱的一直都是这样坚定勇敢的程怀恕啊。
程怀恕眉眼凛冽,雷厉风行地抬手:“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宣誓——
他嗓音坚定,声线铿锵有力。
台下的军校生们同样怀揣着敬畏之心,整齐划一地举起右拳:“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
声音嘹亮到几乎要划破长空。
“服从……严守纪律,英勇战斗,不怕牺牲,努力工作,苦练杀敌本领,坚决完成任务,在任何情况下,绝不背叛祖国,绝不叛离军队。”
鲜艳地国旗冉冉升起,引领着在场的人用目光去追逐那一面旗帜。
最终,他们抬头去看,这世界一直未曾改变过的,是头顶蔚蓝的天空。
中国军人,身后是和平,身前是战争。
永远肩负着使命,承载着荣誉。
而其中绵亘千古的精神也是在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中得以延续。
授衔仪式结束好久,她都没从那声势浩大的阵仗中缓过来。
晚上,他们打算在星城酒店住一晚再回去。
去浴室前,棠宁拿好了睡衣,又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响,只得托付程怀恕:“我电话来了,叔叔你帮我接一下。”
程怀恕看了眼上面的备注,写的是苏女士,还以为是她演出团里的人。
棠宁之前在网上看见过,手机的备注上对于亲近的人不要直接写父母之类的字眼,所以就给苏茴命名成了苏女士。
程怀恕没什么戒备地接过:“您好。”
哪知电话那头静默数秒,苏茴的话里全然是不明白状况的疑惑:“怀恕,你怎么接的宁宁的电话?”
就是再迟钝的人,也在此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苏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联想到了之前棠宁说有男朋友,但迟迟不告诉她对方身份的异样。
来龙去脉弄清楚后,苏茴直言不讳道:“怀恕,你跟宁宁在一起了?”
程怀恕心里震颤了下,但很快恢复到一派镇定,摁这眉心说:“是,我们回江城后,会到老宅来一趟的。”
既然要当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苏茴就不打算再在电话里多说。
棠宁从浴室出来,听闻程怀恕说起刚刚的这一消息,内心也跟打鼓似的忐忑不安。
本来还想循序渐进的,结果计划有变,两人的地下恋终于纸不包住火,还是迎来了曝光的一天。
直到两人找了都有空的一天,事不宜迟,便商量好共同回到老宅宣布关系。
一路上,看得出来小姑娘的紧张,程怀恕宽慰道:“别怕,这不是还有我吗?”
棠宁抬起眼睫,心里确实因为他这句话安稳了很多。
到了别墅楼下,刘姨就忙不迭招待着,喜出望外地倒了一杯茶,知道棠宁喜欢喝牛奶,又给热了一碗牛奶递过去。
苏茴一直保持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没动,看不出来对她跟程怀恕在一起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棠宁喝了口温柔的扭动,唇瓣翕动道:“妈。”
一开始,苏茴像无事发生一般跟程怀恕唠了几句家常。
随着话音一落,苏茴将思绪拉回,招手道:“宁宁,你过来,妈妈有话跟你说。”
棠宁坐到苏茴旁边,规规矩矩地把手搭在膝盖上,一脸等待审判的探究。
苏茴看得出棠宁的不自然,拍了拍她的肩,总算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搞得那么紧张做什么?
真的考虑清楚了?”
棠宁缓缓吐出一口气,携着满腔勇气道:“我爱他,爱的人是程怀恕,而不是跟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叔叔。”
这话说得很明确,就是希望苏茴不要怀疑两人在一起的动机。
苏茴看着小姑娘好看的眉眼,不由得感叹了声:“我还记得,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孩儿,也不过七八岁,一晃眼,这么快都到了能嫁人的年纪……”
苏茴喉头微哽,掌心拢在小姑娘的手背上,郑重其事地说:“得知你跟程怀恕在一起时,说不意外是假的,但又转念一想,只要你喜欢、认定了,我也就放心了,算是能给你的父母一个交代。”
……
另一边,苏茴那番话一出,程怀恕就知道自己要规避。
而后,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棠宁之前的房间。
这是他视力恢复后,头一回看见小姑娘的闺房。
其实,房间的布置半点儿没改,仍旧维持了她少女时代的原本模样。
桌上有收拾好的几个纸箱,装着的都是一些课本、陈旧的文具用品。
纸箱上面没封口,在最顶端,程怀恕看见了一张草稿纸,在一堆数字公式中,居然隐约夹杂着他的名字。
说实话,程怀恕的心跳当即漏了一拍。
对于她那时候的暗恋,一切只是重逢后的猜测,像一块块拼图,只能拼凑出他没能用眼睛看到过的小姑娘。
他从未窥探到真实的冰山一角。
而那张草稿纸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引着他去发掘去更多的秘密。
程怀恕背脊一僵,目光停滞在一堆草稿纸上。
上面的笔迹尚且稚嫩,却字字力透纸背。
甚至有一张的草稿纸的背面全是他的名字,有潦草的、规整的,尽然彰显着少女隐晦的暗恋。
而在一摞草稿纸下,压着一个牛皮纸的信封。
上面只有一行简单的字——我将来的目标。
信纸展开,程怀恕的喉头像被塞子堵住。
【我将来想成为一个能追逐荣光的人。
】
按时间推算,是她高三时候写的。
对那时候少女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样的信件,程怀恕不得而知。
而在这样一行,下面赫着一行字。
【今天,我不要再喜欢他了。
】
落款日期是六月份,那似乎他乘机离开江城的那天。
小姑娘还专程跟他挥手,交待说要岁岁平安、百岁无忧。
【看见了一个跟他背影很像的人啊,可到底不是他,果然还是要放弃吗?
】
那些文字如同洪水猛兽,冲击得他脑内一片空白。
从房间出去前,程怀恕帮忙收拾好那些草稿纸与书信。
物归原主,看似无人触及。
可心里的涟漪仍久久不能平息。
他喉间发涩,眼底爬上些许潮意。
苏茴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开着玩笑问:“怎么,要来护着你的女朋友啦?”
程怀恕眉峰平展,神色极为郑重认真,不假思索道:“是,我打算护她一辈子。”
棠宁愕然,随之心潮涌动,久久不能平静。
他牵着她的手,与之十指交握,诚恳道:“我虽然年龄上比小姑娘大点儿,但保证爱国家爱人民,也爱宁宁。”
苏茴见状,乐呵呵地笑了:“我可不打算做恶人,棒打鸳鸯不是我的本意。”
棠宁喜形于色,雀跃道:“妈,您同意啦?”
“别急。”
苏茴睨过去一眼,清清嗓子,“怀恕,宁宁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要是受了欺负,你可要把小姑娘还回来。”
程怀恕颈了个军礼,唇角勾起几分混不吝的笑意:“行,您尽管监督。”
苏茴叹了口气,忍住落泪的冲动:“行了,正好过年的时候不用多个牵挂,都回家来,我也就高兴了。”
棠宁闭起眼眸,倏然间抱向坐在沙发上的苏茴,在耳旁轻声说:“妈,谢谢你。”
苏茴真是要被煽情到了,催促说:“你不是要去楼上整理东西,去吧。”
两人一同往上走,像是并肩走向亮丽堂皇的白昼,奔赴可期的未来。
走到楼梯拐角处,程怀恕突然伸手揽过她,将小姑娘紧紧抱在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与烟草气息,萦绕在鼻息间,是安心的味道。
棠宁亦然拥抱住身形微僵的程怀恕,喃喃问道:“叔叔,怎么了吗?”
他竭力控制着胸腔翻涌的情绪,喉头上下翻滚,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对不起,来晚了。”
这么想来,程怀恕似乎跟她说过很多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爱你。”
“对不起,再也不会死了。”
“对不起,我来晚了。”
……
想到他是从楼上下来的,棠宁也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
“不用说对不起。”
小姑娘怔怔的,柔声讲起道理,“你那时候喜欢上我才是奇怪吧。”
无论过程怎么跌宕,好在命运从来不亏待他们。
重逢到彼此身边,经历过地震、人质救援,收到过他的遗书。
可舞台上光芒万丈时,她第一眼看向的是程怀恕。
拿到中国空降排第一时,他举起奖杯,说是为她加冕……
如今,海底月不再是天上月,但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彼此间的深情像是藤蔓肆意生长,纠缠着,扶摇直上,冲上云霄。
而且看反应,她知道程怀恕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棠宁眸间微动,跃动着希冀的光:“其实,还有一封信,你要不要看?”
程怀恕沉声说好。
过了很久很久,程怀恕都记得那封信的内容——
程怀恕:
展信佳。
今天是没收到你音讯的第十五天,小战士给我送来了你的遗书。
我一直没敢打开看,所以临时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好了。
我想说——
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由衷地希望我们都能坚定勇敢地活着。
你拥抱蓝天的时刻,我会永远等着拥抱你。
直到浪漫至死,热血永存。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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