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力当天就离开了这座小镇。
楚秋拉了条小板凳,拿着剧本坐在招待所外边,看着剧本上明天的戏份。
小镇上的电力不大,晚上的灯泡亮度也不高,一般到了天黑的时候,整个镇上除了几盏稀疏昏暗的路灯之外,黑灯瞎火的,连别人家里透出来的灯光都少有。
但在太阳落下海平面之前,光照还是十分充足的。
楚秋给自己身上露出来的地方全都抹上了防晒,才安心的在招待所的门旁边呆着看剧本,后来变成了跟演医生的男演员一起坐在门旁边对戏。
这个演员姓李,三十出头了,属于长得特别温和的类型,让人看了就有“这一定是个好人”的印象。
相由心生,李先生性格温吞,说起话来也很软和,完全就属于邻家哥哥的美好形象,大概正是因为性格太过于温和,他并没有什么强烈的竞争意识,导致这么些年来一直不温不火的。
他倒也知足,觉得这样刚刚好,没有大财也不愁饿死,偶尔在路上被人认出来了,也当成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天际渐渐被染成了橘红色,楚秋和身边的男人齐齐伸了个懒腰。
摩托车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两人偏头看过去,发现正是刚刚送张大力离开这里的人,回来又捎了个人一起。
“心理医生?不是说明天才会到?”
楚秋听到旁边的人嘟哝了这么一句,他扫了一眼从摩托车后边滑下来,踉跄了几步的人,愣了愣。
“沈铭。”楚秋转头提醒了一下跟他琢磨着对了个把小时台词的李先生。
沈铭家里在业内是有些地位的,就跟大小郭导他们家老出导演一样,沈铭他们家出编剧,沈铭这样奔着导演走的,是个特例。
李先生一想,也知道了那个从摩托车上下来一脸虚脱的矮个子是谁。
“你认识?”他好奇道。
楚秋抿了抿唇,摇了摇头没回答。
——准确的说,他俩怕是有仇的。
毕竟这个剧本还是他从沈铭手里边抢过来的,郭旷改剧本也压根就没搭理沈铭,直接找的剧本原本的编剧。
楚秋看了几秒就收回了视线,活动了一下脖颈,仿佛能听见骨头噼里啪啦的声响。
“哎,说来他应该是要跟你住的。”李先生说道,“张大力走了,空房就剩你的了,心理医生据说是个姑娘,肯定是跟之前落单的化妆师妹子一起住的。”
楚秋动作一顿,转头看了一眼李先生,然后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郭旷。
“沈铭来打杂的。”郭旷听到了他俩的对话,看着拎着大包小包以龟速缓慢往招待所挪的小矮子,“让他跟助理挤,床都准备好了。”
李先生一听就噤了声,扯了扯楚秋的衣袖,做了个拉链拉上嘴的手势。
楚秋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看郭旷的反应,楚秋估计沈铭是在来之前就得罪了郭旷了——怪不得前一天就没带上沈铭直接跑了,现在第二天,人家来了都还没让人去接他。
沈铭也是厉害,郭旷摆明了不想带他玩,他都还非得过来。
小年轻就是小年轻,做事果然全凭一口气。
“楚秋。”郭旷转头看了楚秋一会儿,“我搬去你屋里。”
楚秋愣了愣,犹豫了几秒,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郭旷看着他,双手抱胸,等解释。
楚秋手指轻抠着手里的剧本,薄唇紧抿着,脸上似乎被漫天的火烧云染上了一丝红色。
“祁哥……”他说着改了口,“祁天瑞,会过来。”
楚秋觉得祁天瑞应该是不会乐意跟别人一间屋子的。
而且从身份上来讲,让祁天瑞跟别人一间屋子也不合适,虽然他们这个剧组很小,要追责也十分方便,但跟祁天瑞扯上关系的事情,多小心一点总是对的。
李先生惊愕的瞪大了眼。
郭旷看了楚秋许久,然后凉飕飕的哼了一声。
楚秋对郭旷还算了解,知道这声冷哼还真不是冲着他来的,郭旷这会儿大概正在琢磨着怎么碾一碾祁天瑞的剩余价值。
祁先生大概是逃不过客串几个角色的下场的。
沈铭终于到了他们面前,郭旷带来的助理跑上去接下了他手里的大包小包。
沈铭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楚秋,然后一副要掐死郭旷的样子,问他:“为什么不通知我出发?”
郭旷一点都没准备给他留面子,一摊手,面无表情的棒读道:“因为不想带你玩。”
沈铭被他气得一个仰倒,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能你出下一个字来。
最后他气哼哼的跟着助理进了这个破旧的招待所。
楚秋低头给还没到机场的张大力发了条消息,张大力是这么回复他的。
大力出奇迹:小子欠揍,直接怼就行。
大力出奇迹:这小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不告状,别怕,不怂。
大力出奇迹:你要是不好意思怼,就过两天等祁天瑞来了告个状,保准撵得他抱头乱窜。
张大力的大意就是,放肆怼,不会有后遗症。
楚秋觉得能在张大力和祁天瑞之流的夹击下坚挺的蹦跶了这么多年,还锲而不舍的继续嘴贱的沈铭,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了。
他收好手机,抬头看了一眼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转头问郭旷:“晚饭?”
“去买了。”郭旷答道。
楚秋点了点头。
他们总不可能一个多月顿顿都让楚秋这个主演参与做饭,毕竟他们主要还是来拍戏的。
三个人正瞅着海平面的落日,下一秒,沈铭从招待所里冲出来,质问郭旷:“为什么我要跟助理挤?!”
“看不起助理?”郭旷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沈铭,但看他那副样子又忍不住想刺他,“你现在就是助理。”
沈铭反驳道:“我是来看看我的电影被你拍成什么样的!”
郭旷都懒得再搭理沈铭这个问题了,他在接下这个剧本之后,没少被沈铭骚扰,也知道这本子原来是在沈铭手上的。
但是因为被骚扰就放弃一个好本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郭旷身上的。
沈铭那张嘴,简直就是在挑战郭旷忍耐的极限。
郭旷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跟郭猛一脉相承,楚秋没怎么见过他发火,是因为楚秋向来省心,话又不多,而且总是能够迷之对上郭旷的脑回路。
可别人就不一样了,郭旷的怒点其实是非常之低的,尤其是在对待没什么实力又总爱逼逼叨叨的人的时候,耐心简直能够跌破临界值。
沈铭一开始领会不到郭旷文人式含沙射影引经据典的在骂他,后来郭旷就改了口,句句带刺,哪里痛就踩哪里,讽刺得沈铭无地自容,终于是没再找他了。
但因为被讽刺就放弃去剧组,那沈铭也就不可能是那个在张大力和祁天瑞夹击之下蹦跶了这么多年的沈铭了。
所以哪怕被郭旷明里暗里的使了无数绊子,沈铭还是非常坚.挺的扛了过来,并且死皮赖脸的跟着跑来了这座小镇。
郭旷早就懒得纠正沈铭那个“这是我的电影”这个想法了。
他只是听到沈铭这么说,冷笑一声,说道:“房间都是剧组的,不待就滚,要待就是助理。”
沈铭哪能不知道郭旷就是想把他整回家里去,他是那么容易认输的人吗?
他当然不是。
于是沈铭哼了一声,“助理就助理。”
说完扫了一眼坐在一边撑着脸看戏的从楚秋,又哼了一声,转头上了楼。
沈铭来了之后,原本闲适平静的拍摄就变得鸡飞狗跳。
第二天又是起了个大早。
楚秋有好几幕开头是海边朝阳升起时的镜头。
几个人照旧举着手电筒,拖着一拖板车的器材往海滩上走。
到地方之后,几个人也各司其职,摄影师扛摄影机,郭旷扛监视器,打光师扛反光板,楚秋扛画架拎个塑料小桶,就跟演练过千万次一样默契,到了海边上就四散开来,各自找了地方,相互看看,又打手势要求彼此调整位置。
站在拖板车边上的沈铭一脸懵逼,最终左右看看,只得拎了个场记板,假装自己融入了这个氛围。
开拍的时候,摄影和楚秋这边很是顺利,只有郭旷,恨不得掐死在他旁边咋咋呼呼问东问西的沈铭。
那边沈铭拍下场记板宣布了第四幕第二条开始,楚秋从旁边的小桶里拿了一支画刷出来,刚准备沾颜料,监视器那边就传来了郭旷忍无可忍的怒吼。
“闭嘴!!”
楚秋距离郭旷不算远,这声怒吼吓得他一个激灵,沾了点颜料的画刷掉在裤子上,落下了一道稀疏的蓝色痕迹。
几个扛着器材的人齐刷刷的转头看向了郭旷那边。
然后楚秋近乎惊叹的看着郭旷气急败坏的怒吼,一连串不带重复也没有脏字的话从他嘴里像连珠炮一样的轰出来,劈头盖脸的砸在沈铭身上,吓得拎着场记板的沈铭瞪大了眼,安静如鸡的站在哪里,活像只落汤的鸡仔。
楚秋第一次看到郭旷发火。
他和郭旷的合作一直相当愉快,在合作过第一次之后,基本上每次郭旷拿着适合他的本子过来,他看过觉得可以,都是满口答应的。
郭旷跟楚秋合作的时候,也总是处在一种高度愉悦的情绪里,那种一个眼神就能顺利交流的感觉特别爽快,楚秋是他的主演的时候,别说发火了,郭旷就连讲话都变得少了很多。
楚秋这下终于是知道了郭旷跟别人合作的时候是个什么状态了。
发起火来比之炸毛的郭猛导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俩不愧是亲兄弟。
沈铭估计也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整个人都懵在了那里,瞪圆了眼瞅着气得脑壳都要冒烟的郭旷,一张娃娃脸上表情都空白了。
张大力和祁天瑞从来都是懒得多跟他动嘴皮子的,说一次两次三次,第三次还不听话就直接揍,但郭旷那身板看起来也不像是多会揍人的样子,所以技能点大概都点在了嘴上。
郭旷发了一大通火,结果就是沈铭在之后的几天里,都安静得宛如一只蚕宝宝,按捺不住想问问题的时候,都等郭旷喊了“咔”之后,才细声细气的提问,郭旷偶尔沉浸在镜头里懒得搭理他,他也没敢继续缠着,就等下一次再一起问。
看起来小郭导演暴怒的连珠炮,给沈铭的心灵留下了无比深重的阴影。
楚秋每次转头看到沈铭那副小媳妇样,就觉得祁天瑞和张大力这么多年的人怕是都白揍了。
祁天瑞是在沈铭到了之后第三天才来的。
来了之后还没放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对楚秋嘘寒问暖了一番。
然后他一边拎着行李跟着楚秋上楼,一边问楚秋:“小秋,沈铭没搞事情吧?”
楚秋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微妙。
祁天瑞觉得沈铭不可能没搞事情,决定等会儿观察一下情况,看看要不要撵着熊孩子揍一顿再说。
但这样的心思在发觉了自己跟楚秋一间屋子之后,彻底被他抛到了一边。
李先生还跟祁天瑞说了,这是楚秋特意留出来给他的。
祁天瑞放好了行李,看着正抱着被褥铺行军床的楚秋,决定回去就每天给祁景瑜上三炷香,好好供着。
作者有话要说:祁天瑞:给你香火要不要啊?
祁景瑜:?????我还活得好好的,真是谢谢你了,这傻逼绝对不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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