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非典盛行。
所有人都人心惶惶,路上,学校,医院,都被一阵污秽之气笼罩着。
电视里,几个人被记者围得水泄不通,中间的中年男人坚定沉着的说着:“请大家放心,我们会派最专业最负责的医疗团队……”
周末,师说休息在家,她坐在沙发上,咬了一口苹果,“妈,快过来。”
师妈放下手里的菜,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电视上的人,莞尔一笑,“看到了。”
师说边咀嚼着边说:“爸爸真帅。”
接着电视画面一转,记者面对着镜头,“在非典面前我们应众志成城团结一心,师市长……”
“妈,非典是不是很可怕?”
师妈在师说旁边坐下,轻轻问:“你怕不怕?”
师说想了想,摇头。
她是真的不怕,她每天都在小心翼翼的活着,习惯了。
香山市不是重灾区,疫情并不是很严重,一度被严格控制着,师说每天都会从电视上了解到最新报道。
师爸每天半夜才回来,那时候,师说已经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师爸已经出门了。
几个月后,一切慢慢的平静下来。
或许经历过那种可怕,后来很多事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后来即使和韩愈在路上遇见,他会淡淡的和他点头示意,然后又和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而师说,早已将那份悸动藏到心底。
***
高二的那个暑假最后的几天,师妈陪她去香山市医院做检查。
而那时候,她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过韩愈了。
医院里,到处都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师说闻着很不舒服。
一连串复杂的检查做完之后,又去抽了血,师说这才闲下来。
师妈与医生在办公室说话,她一个人在外头溜达。
院子里有鸟语花香,有老人和凉亭。
她小步子的走着闲逛。
不知不觉就走到医院的后门处。
风起。竟有些凉意。
她又准备转身往回走。
忽的看到一面墙的阴影处有几个人。
轻轻挪脚,侧耳倾听。
只听见她熟悉的再也不能熟悉的声音。
冷冷的,冰凉彻骨:“滚。”
师说一颤。
她站在墙西角落里望过去,看见他坐在低低的台阶上,有点颓废。
而他面前站着几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韩愈低着头,咬着烟,冷冷一笑,又重复了一次:“滚。”
几个男人脸色很难看,其中一个声音带着狠劲,粗声粗气:“臭小子,你有种再说一遍?”
韩愈缓缓抬起头,直直的站起身,将烟丢在地上踩灭,又啐了一口。
忽的,猛握拳就向其中一个人打过去,动作又快又狠。
他的个子很高,又出手狠厉,几回合下来,竟不算是弱势。
可毕竟势单力薄,当时又是在别人毫无防备之下出的手,没一分钟,就挨了对方好几拳。
眼看就要撑不住,师说已经急的团团转。
后门这边,人烟稀少,去找救兵肯定来不及。
来不及多想,她便从墙角冲出来大声喊:“救命啊!打人啦!救命啊!……”
几个男人一听声,动作顿时也缓了下来,一愣神,韩愈顺势而上,狠狠的几拳几脚过去,几个人直直后退。
师说急的不行,眼看着几个男人又要揍上去,没想太多就冲到韩愈身边,声音干脆却气有不足,“我已经叫人了,你们再不走准完蛋!”
韩愈却愣住。
他一次见到这样的师说,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像是挡也挡不住的阳光。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犹豫不决。
师说忽的捂住胸口,腿一软,就这么直直的落了下去,韩愈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将她半扶在身上,眼底一片担忧交集,“怎么了?”
她是真的痛,心绞。
几个男人见状,停住动作,看了师说几眼,也担心闹出什么事儿,很快就离开了。
这种病骗不了人,师说的脸色已经苍白,能唬住人的。
“我带你去……”
韩愈还没说完,师说打断他:“没事的。”
她说:“让我缓缓,刚刚应该太心急了点。”
韩愈扶着她靠在墙边,过了几分钟,她的脸色渐渐的回了暖,有了淡淡的红晕。
他的声音低低的:“好点没有?”
师说轻点头,淡淡的笑了一下:“我这是老毛病了,没事的。”
“什么老毛病?”他问。
师说嘴角颤了颤:“就是不能心急啊,冲动什么的。”
韩愈皱眉,“这也是你不上体育课说身体不好的原因?”
师说缓缓地点了下头,将视线移开。
“师说。”他轻轻叫她的名字。
“嗯?”
“只是不能心急冲动么?”
“……嗯。”
“没别的原因?”
师说慢慢的摇头。
渐渐的,师说的精神头又足了。
她倚着墙想站起来,却在半路被韩愈扶住。
他的男性气息围绕着她,还有那淡淡的烟草味。
她看了一眼韩愈的额头,轻一片紫一片的。
“疼不疼啊?”
她的声音轻轻地,韩愈笑了起来,“不疼。”
师说:“要不去医务室上点药……”
韩愈笑着打断:“没事,小伤而已。”
半响。
“刚刚不怕么?”他问。
师说轻轻摇头,“为什么要怕?”
韩愈:“万一他们打趴下我,再打你怎么办?”
师说歪头一笑,“那也不怕。”
“为什么?”
“好人一生平安。”
韩愈看着她的眼神募地加深,眼眶里头温柔似水,他看着她,低低的说了句。
风在树梢。鸟儿在叫。
韩愈一手握着她的胳膊,一手轻扶着她的肩,“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师说想了想,“……体检。”
“体检?”
师说点头,兴许是他的两只手都搭在她身上,她有点紧张。
她距离他是如此的近,如此的近。
韩愈:“体检结束了?”
师说:“嗯,我妈和医生在说话,我就出来转转。”
“检查结果怎么样?”他问。
师说:“……挺好。”
韩愈点头。
师说抬眼,“你呢?”
韩愈低头,看着她,半响才说:“我小姑生病了,我过来陪她。”
“哦。”
她顿了顿,“没事吧?”
韩愈:“做了个小阑尾炎手术,住两天院就好。”
师说松了口气,微垂下眼帘。
她低眉顺眼,突然又没了刚刚那儿勇敢的样子,韩愈忽的低低笑起来。
师说:“你笑什么?”
韩愈:“我笑了?”
师说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韩愈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你怎么不问我刚刚为什么打架?”
师说看着他,眼神清澈。
良久,她缓缓摇头,“你有你的理由。”
“这么相信我?”
师说:“难道不是么?”
平白无故的……打人?
忽的,韩愈低笑一声:“我看他们不顺眼。”
师说:“……”
那天,韩愈送师说回了前院,两人道了别,各自离开。
直到师说的背影消失,韩愈仍旧站在原地。
那天,他站了很久,久到夜幕低垂,东南风起。
那晚,师说失眠了。
她在想他。
**
白天,他低低的说了句。
他说:“就算打的爬不起来我也不会让他们碰你一下。”
**
高三那年,文理分科。
他们几个人里,只有封笔和师说读了文科。
理科楼和文科楼隔了一栋楼,高三了,大家都忙着背水一战,苏莟很少过来找她们。
听她说,韩愈已经被保送清华。
只听说,他经常参加各种大小竞赛,有一大半的时间都在训练营。
而他们,也许久未见。
那天,天气很晴朗,师说在看书,封笔凑过来,“在看什么?”
师说将书合上,给她看了看封面,“浮士德。”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个?”
师说想了想,“歌德写这本书用了64年,我想知道他都写了什么?”
“嗯,写了什么?”封笔拿过师说手里的书翻着看。
“一个探索人生意义和社会理想的故事。”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多伟大的一个人。
用了一辈子去完成了一个坚定信念追求真理的故事。
封笔翻了几页,突然想起了什么,问:“师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她的理想么?
有时候,她会觉得生活很累很艰难。
就算平时再淡然的若无其事,却仍然会在某一个夜里心痛的百转千回。
“我……就想简简单单的生活。”
“好现实啊。”封笔叹气,“师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有思想的女孩子。”
师说配合的歪头一笑,“怎么,对我的回答很失望?”
封笔狠狠的点头,“不是‘很’,是非常特别的失望。”
“没办法啊,我就这么点理想。”师说耸肩,却觉得嘴角涩涩的。
师说还记得刚认识封笔,女孩子很热切的告诉她自己想做一个记者。
她是那么的青春活泼,朝气蓬勃。
师说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的温暖,她的阳光,她和苏莟是一样的人。
高三最黑暗的日子里,一切都风平浪静。
师说每天除了看书还是看书,偶尔会偏过脑袋看看窗外的蓝天白云,听着微风拂过耳畔,还有各种嬉笑怒骂的声音。
文科班女生颇多,似乎总是这么枯燥,女孩子的谈资大都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听说韩愈交了新女朋友。
她曾经在路上见过他和身边的女孩子一起走着,两人进了学校长街外头的肯德基,他很绅士的给他的女朋友打开门,然后再走进去,脸色淡淡的,却是阳光下不容忽视的温暖。
那年,陈奕迅出了新专辑。
下午休息时间,学校的广播里会放他的《十年》。
师说记得里头的每一句歌词,心总会涩涩的疼。
她想,他们所有的过往都是昙花一现。
再遇见,也只不过是久别重逢。
学校的三模过后,师说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如果没有意外,会很顺利的进入名牌大学。
已是来年五月中旬,距离高考还有29天。
那日,老高上完课,利用距离下课的一分钟时间宣布学校要举行毕业晚会。
文科班卧虎藏龙,好几个女生当堂自荐。
封笔戳了戳师说的胳膊,“你怎么也不上啊?”
师说白了她一眼,“那你怎么不上啊姑娘?”
“……我没才艺啊,你有。”
“什么?”
“钢琴啊,苏莟说过的,还是八级。”
“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来。”
“你看我像是会弹钢琴的么?”
“像。”
“你见过?”
“……没。”
师说笑了笑,“苏莟和你玩笑你也信,虽然我不会弹钢琴,不过我确实会弹一样东西。”
“什么?”
师说笑着弹了一下封笔的额头,“这叫弹脑门。”
“师——说”封笔捂着额头。
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师说不想再回到那个舞台,就像初三那年,她坐在暗影里,给江瑗的舞蹈伴奏。
大排档里,她听到他漫不经心的问:“那个伴奏的人是谁?”
其实,她很开心,他竟然知道伴奏是真人版的。
可后来,他和江瑗在一起了。
从来都知道,他交过很多女朋友,他根本不会喜欢上她这种类型的女孩子。
从来都知道。
而如今,一切都是遥不可及,渐行渐远。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5月27日的毕业晚会上。
而距离上次见到他已是几个月之久了,这几个月他都在参加着集训营,拿了好多全国性的奖,为学校争了不少光。
毕业晚会是在学校的展厅举行的,师说端着板凳坐在班级最后头,和封笔聊着天。
随意的抬起头,就看见他从大厅后门走了进来,距离她只有五十步,师说曾经在大厅里人都走光后,一个人悄悄地沿着这条走向他的轨迹步测过。
五十步。
整个大厅有些灰暗,灯光都集中在舞台中心。
师说依稀可以看见,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袖子挽到肘弯,一手插着兜,那似乎是他的招牌动作。
他在大厅扫了一圈,径直走向奥一班。
身影修长挺拔,不疾不徐的步子,整张脸淹没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
师说却在心底将他的表情想了个透,淡漠的,玩味儿的,漫不经心的,颇有些吊儿郎当的笑。
晚会进行到一半,她趁着上厕所的空档出去透风。
夏季的夜晚,清清凉凉的,她站在走廊上,两手搭在栏杆上,抬起头,便是满眼的寥寥星空。
大厅里头传来主持人模模糊糊的报幕声,接着是一阵掌声。
显得外头更安静,只有风划过的声音。
约莫着过了十几分钟,她才打算往回走,刚转身便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他静静的站在她三尺之外,盯着她看了几秒,“怎么不看晚会?”
似乎很熟稔的语气,淡淡的,像清清凉凉的风似的。
师说歪头一笑,“出来吹吹风,你呢?”
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两人都有些尴尬。
韩愈走近她,靠在她身后一侧的栏杆上,挑眉一笑,“我也是。”
他的白衬衫有些晃她的眼,那么的帅气好看,衣服的褶皱都恰到好处。
师说两手插进衣服兜里,本来想找借口离开,却听见他问:“老毛病还犯过么?”
师说有些意外他的问题,轻笑着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韩愈的声音低低的,磁磁的,“就当是朋友的关心。”
“好久没有了。”
韩愈笑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那就好。”
朋友的关心?是啊。朋友。挺好。
师说插进口袋的两只手有些出汗,手心粘粘的,她努力地找话题,“对了,听说你被保送清华了,恭喜啊。”
韩愈的双眸紧紧的看着她,饶有兴味的勾唇一笑,“你呢,想考哪个学校?”
师说一愣,她……她抿了抿有点发干的唇,“到时候成绩出来再说吧。”
“考北京吧。”他说。
师说的心跳有点快,眼睛募地睁大,“啊?”
他却笑了一下,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听说你会弹钢琴?”
师说默了几秒,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僵硬的勾了勾嘴角,“《欢乐颂》算不算?”
她想,这首歌初中的音乐老师都教过,很多人都记得那几个音乐符。
韩愈换了个站立的姿势,两手插着兜靠在栏杆上,一腿向内弯着,看了她几秒,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当然算。”
接着,便听他说:“看见那个地方了么。”
师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条漆黑的小路,没有什么啊。
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良久,他说:“就那里,我见过你拒绝了一个男生。”
师说心底一震,她看着他,缓缓笑了,“是么?”
她想,他当时在哪里站着,看到了那一幕。
韩愈将视线绕回她的脸上,点头,“你拒绝的方式很特别。”
“特别?”她问。
他嗯了一声,声音低低的,“你说‘如果明天我死了,你还会跟我谈么?’”
师说的呼吸一滞,他说的一字不差,那他肯定也听到了她说‘高中我不会谈恋爱,以后也不会’了。
她有些愣愣的,“有……问题么?”
他突然笑了一下,“没有。”
晕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早晨□□点的太阳似的,温暖柔和。
后来,两人又相继沉默了许久,才回了大厅。
师说刚走了一步,便听见韩愈叫住她:“师说。”
她回头,韩愈的整个身体隐匿在黑暗里。
他说:“毕业快乐。”
她轻轻笑了一下,歪头,“毕业快乐。”
后来,师说一直纳闷,他那晚的问题似乎都很奇怪,挺不着调的。
还有,他说,考北京吧。
高考是人生的第一个龙门。
那年的香山高中考的出奇的好。
只是,让师说颇为惊讶的是,韩愈并没有答应学校的保送,而是参加了高考,是2004年香山市的理科高考状元。
苏莟他们都去了北京名校,只有她,奔了上海。
可始终,都没有韩愈的消息。
后来,高中毕业的那次同学聚会,苏莟和封笔都快吃了她,对于她去了上海这个事生了几周的闷气。
师说抿着唇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去北京。
如果真的有缘,无论什么地方,都会重逢不是么?
他的身边站着漂亮的女孩子,她,静静的远去了。
昏暗的K厅包厢里,她听见有人说,韩愈出国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听见他的名字。
她的整个中学时代,随着那个消失的名字结束了。
韩愈的……师说。
没有人知道,她多么喜欢那个叫韩愈的男生。
韩愈。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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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部分到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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