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陵光的要求下,沈澜命人把明亲王和‘二皇子’都请到了会客厅。
明亲王虽然已经三十来岁了,但看上去却比沈澜更显年轻。他的模样十分英俊,眉目间与时陵光有两分相似,举止间更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
算起来,他应该是时陵光在下界所剩不多的亲人之一了。
他在看到时陵光的时候也着实惊了一惊,但是惊讶过后却不见喜色。
那个假的时陵光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长得也颇为可爱。时陵光暗中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在暗中观察时陵光。
“没我可爱。”时陵光在得出这个结论以后,继续赖在左曜的怀里撒娇。
“呕~”夜岚趴在袁轩的肩膀做呕吐状。
“这孩子是我在宗室之中挑选的,他大概是与陵光长得最像的一个了。”明亲王把自己身后的孩子推到众人面前来,同时低声解释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反抗时望南那个暴君,拯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若是再任由时望南这样肆意妄为下去,恐怕整个大幽朝都要为他陪葬。作为时家后裔,我实在不忍目睹时望南将大幽朝的江山毁于一旦。”
左曜打量了几眼那个孩子,发现他只是脸部轮廓与时陵光有些相似,仔细比较起来,当然还是时陵光更加漂亮可爱。
“阁下作何选择皆会自承因果,陵光如今已非下界之人,更不会插手下界之事,这一点请几位铭记。”左曜淡淡提醒道。
在了解时陵光如今已经踏足修真界,不会再插手下界争权夺利的俗务以后,明亲王的态度显然变得亲切热情了许多。
“皇叔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陵光你不会怪皇叔吧?”明亲王虽然是在询问时陵光,但是目光却一直瞟向左曜。
时陵光半真半假地笑了笑:“陵光明白的,我不会怪皇叔。”
皇位么,对于俗世间的人总是充满了无限的诱惑,这个天地间最尊贵的地位的确有着能让亲人反目的强大魅力。
哪怕是吸取着死去亲人的血,只要能踏足权力巅峰,也会有人乐此不疲地去做这件事。
明亲王的体内同样流淌着帝王家的血脉,他的骨子里就带着天性嗜血和争勇好斗的本性。
而今大统被废,乱象四起,他想要借助这个机会上位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只要有足够的能力匹配自己的野心,又有什么做不得的呢?
只是让时陵光有些意外的是,他居然能说动沈澜出手助他。沈澜出手,就表示沈氏一族也已经站到了明亲王这一方来。
前世时陵光一直在上界从未离开,也不清楚后来的下界到底是谁在这场厮杀中夺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过与时望南相比,他倒宁愿是明亲王成为最后的赢家。
至少明亲王就算是碍于表面上的情分和他如今举起的清君复国的大旗,日后为先帝后翻案正名的几率也大一些。
但是眼下看来,明亲王打着二皇子的旗号募集起来的复国军还根本不成气候,想要与已经掌控了整个国家的时望南掰腕子,现在还为时太早。
明亲王和‘时陵光’都需要时间成长,然而很显然,时望南不会给他们足够的时间。
沈澜显然有些不满意明亲王急于确认时陵光是否还对皇位有想法的做法,但是在得到左曜和时陵光两人否定的答案以后,也只有沉默以对。
如今幽都局势诡谲,风云变幻莫测,就算是他们树大根深的沈家,在朝堂之上也是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他们用假的二皇子招募先帝旧部的时候,就注定被捆在了这艘无法回头的大船之上。
时陵光只是他们用以拉拢那群人的一个名号而已,就算不是时陵光也会是时执明或者任何一个能够与先帝扯上关系并借此大做文章的人。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打出先帝血脉的旗号,无论是明亲王一方还是先帝旧部一方,脸面上都能过得去,而天下百姓也都会认同他们。
谁也不会真的以为一个五岁的孩童能够成为一统天下的皇帝,他们只是暂时需要一个能满足他们名正言顺地揭竿而起的工具人而已。
‘时陵光’背后的明亲王,才是他们真正选择效力的对象。
这一点,五岁的孩子不会明白,但是重活一世的时陵光却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沈澜才会在最开始看到真的时陵光出现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愧疚的神情。他不是不知道明亲王身边的二皇子是假的,但是形势逼人,就算知道是假的,他也必须当成真的。
至于真的时陵光究竟是生是死,他们这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着前行的人根本无暇顾及。
沈澜的愧疚或许是对于时陵光本人,或许是对于他枉死的发小,只是时陵光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若是活得太过通透,反而是一种拖累。
夜深人静时分。
时陵光悄悄地从房间溜出去,外头的大雨已经停了,空气比下雨之前清新了不少。只是头顶的乌云仍没散去,院子里黑黢黢的一团,只能隐约分辨出哪里是水池哪里是假山。
他溜达着就走到了院子角落的凉亭里,看着被雨水淋湿的石桌石凳,片刻后叹了口气,干脆蹲在栏杆上看着池子里头的锦鲤。
他记得在皇城的御花园里,也养着一大群这样颜色的锦鲤,那些鱼都被宫人养成了肥肥大大且又蠢又呆的模样,见到人来不但不躲反而都会游到岸边乞食。
简直蠢得要命。
“睡不着么?”忽然,从他头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时陵光猛地一抬头,就看到左曜不知何时竟然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正面色平静地望着他。
倒是时陵光因为自己的动作幅度太大,一下子失去了平衡直接就要往池子里栽去。
左曜眼疾手快地将他衣领抓住,把他从栏杆上拎下来。
时陵光却顺势扑到左曜怀里,声音里罕见地带着几分哽咽的腔调:“师尊。”
左曜抱着怀里的小崽子,心境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嗯?”
“沈叔叔府上的厨师做饭太难吃了,晚饭没吃饱,我好饿。”时陵光吸了吸鼻子委屈道。
左曜把他从怀里扯出来,按捺住想要把这破孩子往池塘里扔的冲动柔声追问:“是因为那个假的‘时陵光’?”
时陵光抬起头,还想继续胡诌,但是在看到左曜眼底那抹担忧的神色以后,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嗯。”
他重生回来以后被左曜保护得太好了,好到他迟钝到现在才发现他在下界已经一无所有。
仔细想想,他其实倒也不必特意下界来斩断什么因果,因为下界这些与他有联系的人早就主动斩断了一切。
就连被他视为半个父亲的沈澜,也在很早之前就选择放弃他了。
“师尊,我现在只有你了。”时陵光用力抱住左曜的腰,将自己的脸藏在黑暗中,“所以,你不能不要我。”
在下界,他已经没有了来路,而左曜却是他唯一能够抓在掌心的归途。
左曜听到怀里的小崽子用略带颤抖的稚嫩嗓音说出哀求的话来,只感觉自己的心脏最柔软的一处像是被生生撕裂一样泛着尖锐而强烈的疼痛。
这个孩子,简直让他心疼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一直捧在手心的孩子被他曾经信任的人伤害了,而他在旁边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却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法术才能让时陵光避开这种伤害。
他拥有移山填海的力量,却不知道该如何规避人心的复杂多变给时陵光带来的伤害。
左曜并不在意下界凡人的勾心斗角,也不在意上界修士的明争暗斗,他在意的始终只有那么几个人。
而时陵光无疑是他重生归来以后最为重视的一个人。
前世,他不能给这个孩子一个畅快的人生,这一世,他愿意给予的是他的全部。
如果时陵光会受到来自外界的伤害,那么他将化为他最坚强的盔甲,替他抵挡所有的刀剑。
“师尊不会不要你,”左曜的眼神清冷如雪,“所以,你只要师尊就够了。”
“那如果我做错了事,师尊也不会不要我吧?”时陵光有些急切地抬头看着左曜,想要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关于未来的承诺。
“不会的。”左曜虽然不清楚时陵光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在此刻,时陵光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因为担心被抛弃而急切地想要抓住些什么的孩子而已。
他愿意成为时陵光攥在掌心的救命稻草,哪怕是陪他一同沉溺,也算是救赎了自己。
“师尊。”时陵光嗅着左曜身上浅淡的雪松味道,思绪飘到了另一个地方,“你以后会不会给我找个师娘?”
左曜愣了一瞬,有些跟不上时陵光太过跳跃的思维:“你想要个师娘?”
“绝对不要。”时陵光见左曜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立刻跳起来解释道,“呃,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有了师娘就不要我了。”
左曜微微拧着眉头想了想:“你放心,上界应该不会有人想跟为师结为道侣的。”
时陵光内心流泪,师尊,你真的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可是我听师姐说,有很多人都给师尊写情书。”时陵光一边胡诌一在心里默默地给璇音道歉,对不住了师姐,为了套师尊的话麻烦你暂时背一下锅,我以后一定弥补回来。
谁知左曜听了时陵光的话,十分认真地告诉他:“那些都是邀我喝酒和练剑的,并非所谓的情书。”
时陵光一愣,随后想起了左曜平生的两大爱好,想来那群人也是为了投其所好,又不好直抒胸臆,所以才会在信中说得委婉又暧昧。
只是左曜对待感情向来迟钝,只要他们没有开门见山地表明目的,左曜根本没法会意他们那些曲折的心意。
想通了其中的缘故以后,时陵光的心情突然变得好多了。只是很快,他又开始喜忧参半。
师尊对待感情的迟钝是群发技能,这也意味着,他也在那群人之列!
沉默片刻,时陵光又试探着追问:“师尊这样好,总不会一个追求者都没有吧?”
左曜思考了一下,一个带着面具的身影跳进他的记忆中。
他突然一顿,然后摇摇头把那个人的身影驱散。
一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谈什么喜欢的都太过飘渺了。
然而看到这一幕的时陵光心中警报立刻拉响,师尊这幅模样,该不会真的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追师尊吧?
他自从重生以来几乎天天都粘着师尊,按说师尊根本不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与旁人接触过才对。
那么应该是身边的人?
会不会是剑门里的人?
会是红豆么?师尊对他好像也没有很特别?
到底是谁?
时陵光脑中思绪纷乱,把左曜身边出现过的人猜了个遍,结果越想越气,看谁都像是对他师尊图谋不轨的歹人。
这个世界简直恶意满满,要是他能把师尊藏在只有自己才能进出的地方该多好?
隔壁房间,趴在枕头上的夜岚在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地用短翅膀捂着脑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时陵光这厮大半夜不睡觉,又特么在吃什么陈年飞醋?”
躺在旁边的袁轩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悄无声息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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