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未央宫中却依旧灯火通明。
秦舜英着一身常服坐在高位上,她的手中握着一盏茶,等饮下一口热茶才掀了眼帘朝底下看去。待瞧见那个身穿太子服制的男子,她一面是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一面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唇角的茶渍,而后才拧着眉心说了一句:“这都两年了,那东西还没找到?”
周承宇听到这话,握着茶盏的手也是一顿…
是啊,都两年了,可这块虎符就跟在这人间蒸发了似得…霍安北的身上寻不到,边陲也寻不到,如今就连这霍家也寻不到。他想到这,素来平和的面容此时还是忍不住闪过几分暗色,霍安北究竟把这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偌大的殿宇之中一时无人说话,唯有外头的晚风轻轻打着木头窗棂传出几许声响。却是又过了一会,周承宇才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案上,而后他才淡淡开了口:“其实这东西找不到,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一件坏事…”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只要这东西不落到李怀瑾的手中,那么如今这朝中局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
秦舜英听得这话,面上的担忧却仍旧未曾消散…
她那双修长的指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眉心也依旧轻轻拧着:”我是怕你父皇还留有后招。“
周承宇闻言却只是一句:“老头子如今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哪里还有这个心思?”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是冷硬的,全无往日的温和谦逊,也无生为人子该有的恭顺,就连眉梢眼角也透着几分轻嘲。
自打当初知晓老头子的心思后,他与他多年的父子情谊也就一消殆尽。
这么多年,他自问为人处事没有半点差错,可那个男人,他最为尊敬的父皇背地里却有着那样的心思…既如此,也就怪不得他了。
周承宇想到这,面上是又闪过几分暗色,只是眼瞧着秦舜英面上那一闪而过的不满便又重新敛尽了面上的神色,而后是换了个语气,温声与人说道:“何况章华宫中也有咱们的人,若他当真有旁的想法,儿子也不会不知道。”
秦舜英先前一直看着周承宇,自然未曾错漏他面上那闪过的几分暗沉和狠厉…
她的心下是漾出一声无边的叹息,当日陛下此举的确是伤了他们母子的心,承宇心中有恨也是应该的…只是说到底,那终归也是她的夫君,他的父皇。
秦舜英想到这,便又放柔了语气劝着人:“说到底他也是你的父皇,早年也曾疼过你…”她说到这是又轻轻叹了一声,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如今他的身体越发差了,你还是多孝顺些,也当全了这一场父子情谊。”
周承宇听着她这一字一句,心下还是闪过几分不耐,到底是女人,成不了大事。不过他终归也未去辩解什么,闻言也只是温声一句:“只要父皇不再有别的心思,我自然会让他好好受着人世的富贵荣华,做一个孝顺儿子。”
“可若是…”
他说到这的时候却是又停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父皇心思不改,那也怪不得儿子不顾念父子之情了。”
秦舜英看着他这幅模样,红唇一张一合,终归还是未说什么…她重新端起了案上的茶盏饮用了几口,跟着是又一句:“既然霍家没有那个东西,那么林氏母女也就没有用处了…”说到底,她心中还是记挂着当初的事,也委实觉得这样的女人配不上太子。
周承宇闻言,一时却未曾说话。他的双手交握放在膝上,而后是背靠着圈椅说了话:“大运县那桩事,霍令章做得不错,父皇已有意召他回来…”待这话说完,他便又跟着一句:“我倒是未曾想到,他小小年纪还有如此胆识和智谋。”
秦舜英虽处后宫,却也知晓大运县爆发瘟疫之事,自然也曾听闻过霍令章的事迹…
前几日她去章华宫的时候还曾听陛下说起此人,却是说他为可用之才,想来日后回来必定会厚予封赏。她想到这便把茶盏握于手中,而后才又掀了眼帘朝周承宇看去:“你的意思是?”
“不过是个侧妃,给了也就给了…”等前话一落,周承宇才又说道一句:“朝中百官虽有不少是我的人,可到底少了几分新鲜的血液,若是能把此人收于手中,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他这话说完便又朝秦舜英看去,眉目含笑,却是又添了几分温和意:“您若不喜欢,日后少见她便是。”
秦舜英见此便也不再多言。
终归还是自己儿子的前程重要,至于林氏母女,只要她们能好好收着心,她却也懒得与她们计较什么。她想到这便也不再多言,只又与人嘱托了几句,而后却是又说起柳予安的事:“早前安平才来宫中,说是信芳如今跟着你是越发不得空了,他们成婚两年却连一子半女也未有,你平日还是要多提点信芳下。”
周承宇听得这话,眼中忍不住闪过几分不耐。
母后年岁越大,也越发没有当年的手段和心智了,如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要来与他说道…不过他终归也未说什么,闻言也只是温声应了“是”,而后才与人告辞。
等到周承宇退下——
喜姑才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秦舜英面上显露的疲惫,心下也跟着叹了口气。她也未曾说话,只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迈步朝人走去,而后便侍立在人的身侧,替她轻轻按起头上的穴位。
大概是按得舒服,秦舜英倒是也合上了眼睛,等约莫过了一刻有余,她才开了口:“陛下今日身体如何?”
喜姑听得这话,手上的动作一顿,而后才轻声回道:“还是老样子。”
秦舜英听得这话却是又叹了一声,她睁开眼睛,而后是对着那根烛火说道:“我真是担心啊…”她话中这“担心”二字却饱含了好几个意思,喜姑闻言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便也只是按着先前的手法替人按起头上的穴位。
…
几日后。
东街一处茶楼。
林氏着一身素衣由云开扶着走上了二楼,茶楼虽在东街却位处偏僻,此时时辰又还早,楼中自然没有多少人…等走上二楼,她便让云开候在一处,而后便径直往前走去,待至一处包厢,她是在那门上轻轻敲了三声。
等到里头有人应了声…
林氏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推开门往里头走去。包厢中唯有两人,一个是身穿墨色衣裳的侍从,此时正立在门边,一个是身穿玄衣的男子,此时他正背身负手站在窗前…林氏眼瞧着这个背影,那颗心忍不住便又高悬起来。
她垂了眼帘,而后是又迈了步子朝人走去,约莫走了七步余至人跟前…
林氏便又朝人行了一个跪拜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妾请您大安。”
她这话一落——
屋中无人出声,那个背身而站的男子也未曾转身…林氏见此,那颗本就高悬的心就越发不安起来。这两年来,这位主子鲜少唤她,今次唤她想来为得就是那件东西,只是…她想到这,袖下的指根便又忍不住握紧了几分。
等约莫过了一刻有余,周承宇才淡淡开了口:“林氏,你可知本宫今日唤你过来所为何事?”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情绪,可听在林氏的耳中却还是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冷颤,她袖下的指根依旧紧紧握着:“妾身,妾身知道。”
等这话一落——
林氏也不等周承宇开口,便又重新伏跪在地上,她白皙的额头枕在地上,身子轻微颤着,就连口中的声调也带着几分颤音:“殿下,是妾无用。”这两年来,她私下把霍家能藏东西的地方寻了一遍又一遍,却还是寻不到。
她知晓那个东西对这位的重要性,就是因为知晓,她才更害怕。
屋中无人说话,端得是一派静谧,时间过去得越久,林氏也就越发担心,当日她信誓旦旦抱住会替人寻到东西,可如今过去了两年,她却连个迹象也寻不到…如今她和令德的前程皆握在这位的手里,她的确害怕,怕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又要化为虚无。
周承宇终于转过了身子,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伏跪在跟前的林氏,却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才淡淡开了口:“你知道本宫从来不要无用之人。”
林氏听得这话,纤弱的身子是又打了个冷颤…
她朝人又磕了几个头,而后是紧跟着一句:“殿下,您再给妾一次机会,妾可以为您做牛做马。”
“要替本宫做牛做马的人,没有成千也有过百,你一个女人又能替本宫做什么?”周承宇的语调充满着讥讽,就连面上也带着几分轻嘲,等这话一落,他眼瞧着林氏僵住的身子便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而后是取过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跟着才又说道:“机会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你的儿子这次差事办的不错,想来父皇必定会予以厚望。”
令章的事,林氏早先也有所耳闻…
可她说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左右也只是知晓大运县的瘟疫已经退散,令章没事…至于朝中是个什么安排,她又岂会知晓?
因此听得这话,林氏的确是有几分怔楞…
看来令章不用多久就能回来了,而且听这位的意思,想来陛下还会厚赏令章…既如此?
只是她这个心思刚起便又被她收敛了干净,即便陛下当真能够厚赏令章,可眼前坐着的这位是东宫太子,下一任天子,这位若是对令章心有不满,那令章…
周承宇手握一盏茶,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林氏,即便林氏垂着头瞧不清面上的神态,可她心中是个什么想法,他却是也能摸透几分。他也不曾说话,只依旧握着茶盏慢悠悠地饮着茶,而后才开了口:“林氏,你心中想什么,本宫明白…”等这话说完,他是把手中的茶盏重新搁于案上,而后才又冷声说了一句:“只是你以为没了本宫的庇护,你们还能有如今的好日子过?”
他说到这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而后才又重新柔和了声调说道:“父皇年衰,想来本宫不用多久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你的儿子若是跟了我,日后便是功臣…”
林氏原先心中就已有些犹豫,如今听得这话,她仍旧伏跪在地上,口中是轻轻说道:“令章自幼就有主意,我的话他不一定会听…”等这话一落,她察觉到屋中的气氛一凝,便又咬牙跟着一句:“妾愿一试。”
“这才是替本宫做事的样子…”
周承宇一面笑说着话,一面是伸手扶了人起来,他原先有几分暗色的面容此时带着温和的笑意,等把林氏扶了起来便又笑跟着一句:“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等令德及笈后,本宫便亲自挑一个黄道吉日把她八抬大轿迎进东宫。”
林氏听得这话,心下倒是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朝人又打了个礼,是言一声“劳殿下费心了…”而后才依了人的话往外退去。
等到了外头——
云开便忙迎了过来,她眼瞧着林氏略显苍白的面色和虚晃的步子,一面是伸手扶住了人,一面是轻声问道:“侧妃,您怎么了?”
林氏先前跪得久了,此时步子还有些虚晃,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与人摇了摇头,等由人扶着坐上了马车,她才开口问道:“近来可有令章的书信?”
云开闻言却是一怔,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便又恭声回道:“近日都没有二公子的书信。”
林氏听得这话便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眉心却依旧拢着,先前她和那位说一试,可令章那个性子…就连她也时常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他真得肯听她的?只是如今也管不了这些了,就如太子所说,这天下总归是他的,令章跟着他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只是——
林氏摸了摸微动的眉心,总觉得心下有些不稳。
…
临近七月,天气却是越渐热了,平日街上也鲜少有人行走,信王府中却是好一番热闹,早先霍令仪已除了服,如今也快到了她出嫁的时候…府里府外皆是一副装饰一新的好模样。
大观斋中,霍令仪正试穿好婚服,这会正看着几个丫鬟忙前忙后,却是在拾掇明儿个要用的东西。
其实章程已试着走了十来遍,可杜若等人唯恐有什么差错,自是不敢怠慢。
霍令仪这个当事人反倒成了那最闲的那个,这会她仍旧端坐在软榻上,眼瞧着她们忙前忙后,心下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她的手中握着一本书刚打算翻看几页,便听着外处有人来禀:“郡主,老夫人那处遣人来传话,道是二公子归家了。”
她这话一落,屋中原先的慌乱反倒静了下来,就连霍令仪也跟着搁落了手中的书册,她掀了眼帘朝那禀话的丫鬟瞧去…霍令章归家了?霍令仪也未曾说话,只是把手上的书重新扔回了架子上,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抬了手由杜若扶着往外处走去。
等霍令仪到昆仑斋的时候,家中的人也都来得差不多了。她打了帘子往里走去,首先听到得是林老夫人一阵掺着哭音的话:“早先传来消息的时候,我们只当你凶多吉少,家中更是为你整日诵经祈福,好在你吉人有天象,如今总算是安安稳稳得回来了。”
林氏和霍令德自打瞧见霍令章回来便已是泣不成声,这会自然是抹着眼泪未曾说话。
而就在这一串哭音中,却有一道温和的男音:“令章让大家担忧了…”霍令仪听着这道声音还是停下了步子,较起往昔,这道声音好似是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沉稳了许多…她透过那座屏往前看去,便见一个身穿苍青色长袍的少年郎正立在不远处。
比起两年前——
霍令章高了许多,只是身形瞧着却是消瘦了不少。
霍令章察觉到身后有人在看他便转过身来,待瞧见那锦缎布帘旁穿着一身茜纱红夏衫的霍令仪,他那双清平目中还是闪过一道捉摸不透的痕迹。不过也就这一瞬功夫,他便垂下了眼眸,跟着是朝霍令仪打了一道礼,而后才又开了口:“长姐。”
霍令仪听到这道声响倒也回过了神,她轻轻“嗯”了一声,而后是迈步往前走去,等到了林老夫人跟前她是如常朝人打了一礼。
“晏晏来了…”
林老夫人眼瞧着她过来,面上便又浮现了一个笑,她握着帕子拭了拭脸上的泪,而后才又笑着与霍令章说道:“你回来的巧,明儿个就是你长姐的大喜日子,我原当你是赶不及回来了。”
霍令章听得这话,面上仍旧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只是袖下的指根却还是握紧了几分…其实哪里是他回来的巧?大运县到燕京的这一条路,他不知跑死了多少马,为得就是能在她成婚前可以赶到。他想到这是又垂下了一双眼眸,而后是又朝霍令仪的方向拱手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恭喜长姐了。”
霍令仪闻言却也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这一声恭喜。
因着霍令章回来,今日自然是齐聚一堂在昆仑斋用了饭…等到饭后,林老夫人却是又握着霍令仪的手说了许多话,大抵都是些明日要注意的事宜,余后却是又抱着她说起一些旧日里的事来。
“我记得你刚出生那会还是小小的一个,哪里想到转眼功夫竟然也要嫁人了…”林老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湿润了眼眶,到底是自小养到大的孙女,眼瞧着她就要离家了,她这心下终归还是不舍的。
霍令仪看着林老夫人这幅模样,心下也是有几分感触,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是握着林老夫人的手轻声劝慰道:“九如巷离这处也不远,孙女即便嫁到了李家也能常常回家来看您的。”
林老夫人听得这话,面上倒是又泛开了几分笑意。她伸手轻轻点了点霍令仪的眉心,口中是跟着一句:“这话你在自己家里说说也就够了,真到了李家,可切莫说这样的话…三爷和老夫人疼你是你的福分,你也得好生待他们,还有你那两位妯娌,你虽然年岁小,可人情往来却是不能荒废。”
霍令仪听得这一字一句自是应了…
待到亥时时分,林老夫人眼瞧着夜色越深,她才止了话头却是让人好生回去歇息,没得明儿个青了眼圈不好看…霍令仪见此也就不再多言,只又与人打了个礼才往外退去。
外间月色清明…
霍令仪由杜若扶着缓步往大观斋走去,只是将将走出小道便瞧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身影,却是霍令章。
霍令章自然也瞧见了霍令仪,见她停下步子便迈步朝她走来,等到跟前他是同往日那般朝人打了个礼,而后才站直了身子又与杜若温声说了一句:“我与长姐也许久不曾说话了,你且退后几步。”
杜若闻言却有些踌躇,她拧头看了眼霍令仪,见她未曾说话才又朝两人打了一礼往后退了几步。
等到杜若退下——
霍令章也未曾走动,他仍旧立在霍令仪的跟前,眼瞧着她较起两年前越发明艳的面容,负在身后的指根是又握紧了几分…他面上的神色依旧是素日的温和,只是眉宇之间却也添了几分岁月带来的沉稳,他就这样依着月色和灯火看着人,口中是缓缓说道一句:“时间过得真快,没想到这一转眼的功夫长姐就要嫁人了,若是父王在天有灵必定会很开心——”
待这话说完,他也不等霍令仪开口,便又从袖子里取出一只锦盒:“这是一对平安扣,我希望长姐可以永远平安喜乐…”霍令章说这话的时候稍稍垂下了眼帘,他的指腹轻轻磨着锦盒上的纹路,语调带着难得的缱绻,等前话一落才又跟着一句:“原本是打算明日送给长姐的,只是想来明日长姐也不会有空,便提前送给长姐做贺礼吧。”
霍令仪看着眼前的这只锦盒,一时却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十足的恭贺,可她却总觉得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却是又过了一会,她才伸手接了过来,口中是轻轻跟着一句:“多谢…”待这话说完,她是又稍稍抬了眼帘朝眼前人看去,看着霍令章面上的温润,霍令仪握着锦盒的指根是又攥紧了几分,余后却是又朝人道了一声:“恭喜你了,此次回来,陛下一定会对你厚予封赏。”
霍令章听得这句,眼中的神色却是又多了几分笑意,他就这样低垂着眉眼看着霍令仪,口中是道:“长姐替我高兴吗?”只是眼看着霍令仪微怔的面色,他轻轻笑了笑却也未等她答,便又笑着朝人拱手打了一礼,跟着一句:“夜色深了,长姐且先回去歇息吧。”
霍令仪闻言却是又折了一回眉心,不过她终归也未说什么,只是与人点了点头便往前走去。
杜若见此,自然也忙跟了过来…
夜色苍茫,头顶的大红灯笼轻轻晃着,霍令章眼看着霍令仪离去的身影却未曾离去,他只是这样遥遥看着她,削薄的唇下压,眼中似有什么情绪翻滚着。只是指根在触到腰间的玉佩时,他眼中的神色却又开始变得温柔缱绻,在那灯火的照映下,他眼中的这抹温柔好似能在这夜色中缓缓铺展开来。
云开原本是路过此处,瞧见霍令章在这刚想过来请安,只是眼瞧着他眼中的那抹神色,她的步子便是一顿…这个目光并不是她头回瞧见,早在两年多前,在陶然斋,二公子握着那只荷包的时候,眼中的神色便是这样的。
她心下有个猜测,只是刚刚升起便又被她压回了心底——
怎么可能?
只是——
这么多年,二公子待郡主有时候的确不似姐弟,当日郡主在西华山出事,二公子面上的慌乱还深深映在她的脑海…难不成二公子当真?她素来沉稳的面色此时却是一片惨白,且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她都不能让二公子发现她在这处。
云开刚想转身离去,却恰好踩到了一根树枝,夜色寂寥,这道不轻不重的声响却足够让不远处的霍令章听到。
霍令章收敛了脸上和眼中的神色,他转过身子看着不远处的云开,眉心轻拧,而后是淡淡说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云开听得这个声调,心下更是一颤,她低垂了眼帘强忍着心下的慌乱朝人走去,待至人前便与人行了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侧妃近些日子睡不舒坦,奴,奴刚去厨房吩咐她们明儿个用料清淡些。”
霍令章闻言也未曾说话,他依旧负手立于此处,只是念及先前云开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他那双清平目还是忍不住半眯了起来…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跪在跟前的云开,声调如常,眉目却泛起几分冷意:“你看到了什么?”
云开听得这话身子便是一抖,她把头又埋了些许,口中是道:“奴,奴什么都没看到。”待这话说完,她察觉到眼前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意,双膝跪在了地上,连着朝人磕了几个头,连带着声调也沾了几分颤音:“二公子,奴自幼伺候侧妃,也是看着您长大的,奴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霍令章闻言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半弯了腰身看着人,却是又过了一会,他伸出修长的指根抬了云开的脸,眼瞧着她面上未加掩饰的慌乱,他的面上仍旧挂着素日温和的笑意,口中却是无情无绪得说了一句:“真是不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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