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已入了春日的缘故,天气也是越渐温和了。今儿个恰好开了晴,杜若索性便领着一群小丫头把里里外外重新给拾掇了一遍,屋中的帘子尽数换成了颜色较为清爽的,里头的床帏也换成了个碧色绘山水写意画的…
没一会功夫,这大观斋里里外外便也跟着显露出了几分外头的春色。
霍令仪仍旧倚着贵妃榻坐着,她今儿个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此时手肘撑在那扶手上半支了头弯了一段脖颈翻着手头上的书。这书正是当日常青山从边陲带来的那几本,如今她闲来无事,每日便把这些书翻来覆去瞧上一遭…只是无论她怎么瞧,也瞧不出这些书中有着什么痕迹。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想错了…
当日父王离家之时并没有丝毫异样,既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呢?
霍令仪想到这心下还是止不住化出一声幽幽长叹,她把手中的书一合,指腹轻揉着有些疲态的眉心…屋中两面的木头窗棂皆大开着,如今便透进来这二月的徐徐春风。春风渐暖,打在人的身上也泛起了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温和。
她一面是把被风吹乱的头发重新绕于而后,一面是把手压在那被风打得飞舞不止的书面上,而后才抬了一双桃花目朝窗外看去。窗子外头正好是一个院子,此时那院子里头早已是一片绿意盎然,甚至还有不少桃树已结起了花骨朵,远远瞧着,绿的叶、粉的花,当真是鲜活至极。
美景迷人眼…
霍令仪眼瞧着这幅光景倒也觉得心下松泛了几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平了心下那股子闷郁之气,而后是合了一双眉眼静静聆听着外头的清风鸟鸣。只是还不等霍令仪闲适多久,便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那喧闹是一阵斥责声和一阵啼哭声,随着这二月春风传到屋中,却是让她先前才舒展开来的眉心又皱紧了几分。
屋中杜若已拾掇好,这会刚让小丫头退下,自己却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眼瞧着霍令仪这幅模样,心下是轻轻叹了一声…杜若也不曾说话,她放轻了步子朝人走去,等又替人重新续了一盏热茶才轻声说道:“红玉正在外头训丫头。”
她这话说完,便又跟着一句:“您也别怪她,这些小丫头都是刚进府不久,又听了外头几句闲话恰好被红玉听见了。”
霍令仪闻言也不曾说道什么,只是先前皱起的眉心却还是松缓了几分。
她心中明白红玉这是为着什么缘故,不过是因为那对母女回来了,府中的风向也跟着变了一回…这人啊就是这样,尤其是这些府中的下人,还不是哪处的势头大就往哪处去?如今林氏和霍令德卷土重来,又有着那样的缘故,这府中上下的人自然得好好奉承一回。
毕竟于他们而言——
太子侧妃这个身份可比郡主的身份贵重多了。
霍令仪想到这,唇角还是忍不住稍稍掀起了几分薄凉的笑容。她接过杜若递来的茶盏握于手中却也不曾喝,只是依旧拧头朝那外头的光景看去,春风拂人面,她的面容依旧没什么情绪,口中也只是道着平常一句:“小丫头刚进府,行错说错也是正常的。”
“你回头和红玉说一声,该立的规矩是得立,可也不能把这上上下下都拘束得厉害,没得安把这该有的鲜活气也折腾没了。”
“是…”
杜若闻言是轻轻应了一声,等一礼过,口中便又紧跟着一句:“回头奴就与红玉去说。”
她这话说完,是把霍令仪放在塌上的那本书重新收了起来置于案上,跟着才又稍稍抬了一双眉眼朝人看去…眼瞧着郡主依旧是素日的那副清平模样,杜若心下的思绪转了一回又一回,却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郡主,您就真得不管了吗?”
杜若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霍令仪却还是听明白了…
她握着茶盏的手稍稍停顿了一瞬,就连那双赏着园中光景的眉眼也跟着垂落了几分。却是过了好一会,她看着茶壁上的花样纹路,喉间才不咸不淡吐出几个字:“你觉得,我能怎么管?”
她这话说完是又朝那园中的光景看去,只是心思却全然已不在上头…
前几日,宫中亲自抬了轿辇出来接林氏母女进宫。未过几日,秦舜英就亲自颁布了懿旨把霍令德许配给周承宇,只等着霍令德来年及笈就嫁去东宫…这桩事没花多少功夫便在燕京城中扩散开来。
如今这燕京城中…
无论是那士族贵胄还是底下的寻常百姓都知晓霍家这位三姑娘当日在西山救了太子,天家念她年幼心善,特地把她许配给周承宇做太子侧妃。
虽然只是太子侧妃——
可梁帝子嗣本就不多,周承宇又是自幼就被立为太子。只等着来年周圣行驾崩,周承宇便是下一任的帝王…那么霍令德自然也就成了皇妃。何况如今东宫又无正妃,霍令德救太子有功,不管以后是副什么样的局面,可这一份功劳却是谁也磨灭不掉的。
因此近些日子,不仅是霍家的风向跟着变了一回,就连往日那些看不起霍令德与林氏的士族门第也时常往门房那处递着拜帖或是邀请她们出府赏花聚宴…为得就是如今霍令德还未进东宫,能多交好就多交好些。
这些事,霍令仪明白…
杜若自然也是明白的,她低垂着一双眉目,喉间是漾出一道无声的叹息。如今天家既然已经承认了霍令德的身份,郡主即便当真想做什么也得顾着天家的脸面…可她虽然明白,心下却总归还是有几分不舒服的。
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往日沉稳而又持重的脸上此时却是一片忧愁之色,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说了话:“老夫人如今日日给三姑娘那处送东西也就罢了,前几日还把她身边的大丫头提成了四位,这不是明摆着把三姑娘比作嫡出的了吗?”
往日虽然林氏那对母女也是按着嫡出的教养,可这身份规制总归还是有几分差别的。
可如今…
老夫人却把三姑娘的大丫头多提了两名,另外还有院子里伺候的婆子、丫鬟,数额也是与郡主一样的…杜若想起早间瞧见三姑娘的时候,被那丫鬟、婆子前簇后拥的,远远瞧着,那副势头却是要比郡主还要高出几分。
杜若想到这心下更是越发不舒服,连带着声音也多了几分沉闷:“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这府中的人…”
她话说到这却是未曾再往下继续说去,其实如今又有什么差别呢?霍家的风向早就变了,那些婆子、丫鬟自打知晓天家赐婚后便日日朝那对母女大献殷勤,如今这偌大的信王府,林氏的容安斋和霍令德所住的零星斋俨然又成了信王府中最热闹的两处地方。
霍令仪听着她一字一句,眉心也是几不可闻得皱了一回。
她自然知晓杜若心中的担忧,如今已是这幅模样,假以时日还不知道那对母女生出什么样的事来。而依照祖母的性子,只怕日后对那对母女又该跟以往那样重新维护起来,不,只怕比起往日还要更甚几分…毕竟如今霍令德于她而言,可是会给霍家带来荣耀与恩宠的贵人。
霍令仪想到这唇边还是忍不住泛开了几分轻嘲。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低垂着一双眉眼揭开了手中的茶盖。茶盏中的热气在她揭开茶盖之后便跟着四溢出来,没一会功夫就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是又等了一瞬的功夫,等到那股子氤氲之气逐渐散开,她才重新开了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就算霍令德真成了太子侧妃,那又如何?有些事终究还是和前世不一样了…
待这话说完,霍令仪听着外头那仍旧未曾消落的喧闹声,眉心微蹙,是又跟着一句:“好了,你出去看看吧…别让旁人觉得咱们是拿小丫头撒自己的气,没得白折了身份。”
杜若耳听着这一句,又看着郡主面上的沉稳镇定,心下也总算是跟着平稳了几分…她也不再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声,而后便打了帘子往外退去。
…
午间时分。
霍令仪刚从锦瑟斋陪着许氏用完午膳回来,这会便立在窗前修剪着先前花房那处新送来的盆栽…她这厢才刚刚修剪了一会,红玉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大抵是早间杜若已与她说过的缘故,此时她的心绪也不似前几日那般。
待见到霍令仪,她是先打了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郡主,李家三姑娘来看您了。”
自打元宵节后,霍令仪倒是也未再瞧见过安清,书信倒是收过一封,却是说她陪着程老夫人要去一趟淮安,估摸着得等到二月下旬才能回来。
因此如今知晓她回来了,霍令仪自是开心。她把手中的剪子落在一侧的托盘上,而后是转身与红玉说道:“快去请人进来。”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是又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心,一面是又吩咐人去准备茶点、糕果一类。等到李安清过来,屋中那些茶点、糕果也将将正好布置好…霍令仪眼瞧着李安清,面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笑着朝人迎去,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柔声说了话:“何时回来的?”
李安清看着霍令仪面上的笑意,心中的担忧和焦急倒是也跟着敛了几分。她任由霍令仪握着她的手,娇俏的面上也跟着化开几分温和的笑意,口中是跟着一句:“今儿早晨才到的燕京…”她这话说完,思及先前在家中听到的那桩事,眉心便又紧跟着皱了一回,连带着声调也低沉了几分:“我听家中下仆说,霍三姑娘救了太子,如今还被皇后娘娘许婚给太子…霍姐姐,这可是真的?”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面上未加掩饰得担忧,又见她此时额头还冒着几丝薄汗,想来是知晓那桩事后一路着急过来。
前世今生,她虽然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可若真正要论起知己好友却是一个也没有…因此如今眼见着李安清这般,就连霍令仪这颗素来冷硬的心肠也多了几分少见温和。她让杜若取来一方浸湿了的帕子,亲自替人擦了擦额头上的那些薄汗,而后是握着李安清的手坐到了那贵妃榻上。
等两人坐下,霍令仪奉了一盏茶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事如今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真的…”她说到这是又把旧日李安清欢喜的那些糕点放到了人的跟前,而后是又跟着柔声一句:“你一路过来想必也渴了,且先用些茶润润喉,再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这若是搁在往日——
李安清眼瞧着这些自然是双眼放光,可今儿个她却委实没有这个心情。她只是依着人的话用了口果茶,等到喉间润了,便又抬了眉眼朝人看去…
李安清虽然不曾说话,可她双眉紧蹙、面含担忧,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心下却是又叹了一口气。她也不再劝人,只是与杜若发了话:“你们先下去吧…”等到屋中丫鬟走了个干净,她才重新朝李安清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二月初头出得事,太子在西山坠马的时候恰好被路过的霍令德救了,天家念她心善便把她许婚给太子做侧妃。”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的神色未有丝毫的更变,就连话中的语气也一如旧日未有什么起伏波澜。
李安清眼看着霍令仪这幅清平模样,眉心却还是忍不住又紧皱了几分,连带着声调也有几分不好:“好端端得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我原先听下人说起还不信,太子出行怎得会无故坠马?偏偏还被这霍三姑娘所救…这委实是太过稀奇了些。”
她这话说完是又跟着一句叹息:“只是如今这幅样子的话,只怕姐姐日后在家中又要不太平了。”
那个林氏和霍令德,李安清往日也是见过几回的,按着母亲的话来说,这母女二人眼瞧着端庄大方,私下只怕都是颇有心机、不好对付的。何况当日霍姐姐生辰,那个霍令德还生出这样的事来…她想到这,眉心便又跟着紧皱了一回。
这样的心性和为人,往日拘于霍姐姐之下倒也没什么。
可如今天家亲自赐婚,虽然只是太子侧妃,可霍姐姐却也不能再像往日那般对待她了。
李安清想到这,先前还未曾消落的眉心便又紧跟着拢起了几分,她是真得怕那对母女日后给霍姐姐下绊子。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这幅模样,心下却是又滑过一道热流…她面上重新泛开一道温和的笑意,连带着声调也柔和了几分:“你也不必替我担心,说到底我也是家中嫡长女,又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她们一个妾氏一个庶女,即便如今有天家撑腰,可若真想越过我胡乱行事也是不行的。”
“何况天家最看重得就是脸面和品性,霍令德但凡还有几分脑子也做不出太过分的事来…”
霍令仪想起近些日子每回遇见霍令德,虽然她表面还是那副旧日的恭敬样,可那眉梢眼角却是掩不住的矜傲和轻嘲…说到底霍令德的年岁终归还是小了些,她虽然自幼就由林氏教导,可终归还学不会林氏那副心性。
何况往日霍令德被她压得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才攀了这天家的高枝自然得折腾出不少事来…
这样的女人并不难对付,霍令仪也从未把霍令德放在眼中,难对付的自始至终还是那个林氏。先前安清说起的那番话正是她近日一直残留在心头的疑问,太子出行即便是微服,自然也得有随侍跟随于身侧…可偏偏那日太子坠马,随侍无故不见。
而霍令德和林氏日日待在西山,正好那日出门却救了太子。
这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霍令仪始终觉得这桩事并没有如此简单,只是这一时半会却也探查不出什么究竟。
李安清却未曾察觉到霍令仪的沉吟,她在听到前话后便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说道:“姐姐说得是,但凡她还有几分脑子只怕都不会胡乱给您找不痛快。”她想到这心下倒是也跟着松快了几分,口中另又跟着一句:“何况当日霍令德早先出了那么一遭事,别人虽然不说道,可宫中那位只怕却是不舒服的。”
宫中那位说得自然是周承棠…
霍令仪却不怎么想,周承棠固然讨厌霍令德,可对她又能生出几分好感呢?不过这些话倒也不必和安清说,即便与她说也不过是让她平白生出几分担心罢了。
何况周承棠马上就要嫁给柳予安了,想必日后他们相见的次数也不会多。
大抵是心中放松了…
李安清余后倒是也不再像先前那般紧绷着了,她一路从淮安过来,路上也未曾好吃好睡,原想着回到家中好好歇息一番却又听到这么一桩事,自然是待不住寻了个话头便急巴巴得过来了。好在如今耳听着霍姐姐这一字一句,她心中是有计较的。
既如此,她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李安清想到这便取过一旁搁着的银箸好生吃了个痛快,余后又与霍令仪说起了不少在淮安遇见的趣事…却是等到日暮四斜才提出告辞。
…
夜里。
锦色斋。
霍令仪站直了身子,一面是依着许氏的话抬起了胳膊,早些令君的衣裳已着人送去江宅了,如今许氏是在替她量身裁衣,却是打算给她也做一件春衫…霍令仪眼看着母妃这忙前忙后的模样,明艳的面上却是显露出几分无奈。
等人量好尺寸,她便看着许氏无奈说道:“母妃,我的衣裳还够呢,何况府中养了这么多绣娘,您又何必再费心这些。”
许氏闻言却也只是轻轻笑了笑。
她让知夏把尺寸记下,而后才握着霍令仪的手回到了软塌上,跟着是又与她笑着说道:“母妃乐意替你做这些,也费不了多少功夫…”她这话说完是稍稍停顿了一瞬,眼瞧着那由灯罩盖着的烛火,跟着才又轻轻道了一句:“以往你父王在家中的时候,他的衣裳也都是我做得。”
霍令仪闻言,眼看着母妃面上的神色心下是轻轻一叹,却也不好再说道什么了。
她只是任由人握着手,待又过了一会,口中才又柔声添了一句:“那您可得记着别在夜里做这些东西,那灯火敖眼得很,您可别坏了眼睛。”
“傻姑娘,母妃省得的…”
许氏这话刚落,帘外便传来一串脚步声,没一会功夫,却是穿着绿色袄裙的知秋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朝两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礼,而后是双手捧着一道折子弯了身子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这是宫里着人送来的,说是安平公主生辰,打算请郡主三月初三一道去东郊别庄赏景吃宴。”
她这话一落——
屋中一时却无人说话,到后头还是霍令仪先回过了神。她伸手接过了知秋手中的折子翻阅起来,上头笔迹的确是周承棠所书,与知秋先前所言也没有什么差别…她也只是这样看了一眼便合了手中的折子。
许氏见她抿着红唇不曾说话,便也拧着眉心说了话:“等到那日,不如你寻个借口推脱不去…”虽说安平公主和晏晏自□□好,可如今安平公主与信芳已定了亲,这个中情分自然是与往日不同了…何况近些月余,城中流言四起,那毕竟是天家的女儿,她委实担心晏晏会受欺负。
霍令仪先前的确是在心下思衬着该不该去…
当日元宵节,柳予安看过来的那几眼,旁人瞧不见,周承棠却必定是瞧见了的…她想起那日周承棠阴沉的面色,若不是那会尚还在宫中,又有百官、贵女在场,只怕她早就掩不住那一身脾气了。
说到底…
周承棠毕竟是天家贵女,她若真想撕破了这一层脸皮,如今于她而言却是也没有多少好处的…因此霍令仪这心下的确是有几分踌躇的。
只是耳听着母妃话中的担忧,霍令仪倒是回过神来。
她拧头朝母妃看去见她面上也是一副担忧至极的模样,霍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等把心中那一番紊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了些才握着母妃的手。她缓和了面上的神色,口中也跟着温声一句:“您别担心,不过是一个生辰宴罢了…”
周承棠既然亲自给她下了拜帖又怎么可能会让她推脱不去?何况她若是当真不去,到得那日也不知又该传出什么样的话来了…
霍令仪这话说完似是又想到什么,便拧了头朝知秋看去,口中紧跟着一句:“这帖子家□□来了几份?”
知秋听她这般问便答道:“先前门房送来的时候,奴瞧她手上还握着一份,样式与您手上的这道折子也没什么差别…”她这话说完是又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一句:“奴后来瞧了一会,她是朝零星斋的方向去了。”
零星斋是霍令德所居之处。
这么说来,周承棠却是给霍令德还送了一份帖子…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说话,她只是掀了一双眉眼朝那烛火看去,屋中烛火依旧通明,而她紧抿着红唇,面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原本按着周承棠的脾气只怕对霍令德是瞧也瞧不上一眼,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是做于她看的。
她想到这握着折子的手是又收紧了几分…
看来这三月初三,她还当真是避不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周承棠究竟是要做些什么事了。
…
容安斋。
林氏正依着烛火坐在软塌上看着书,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却是又过了一会,等到那帘子被人打起,她才笑着抬了一双眉眼朝来人看去…眼瞧着霍令德紧蹙的眉心,她似是一怔,而后便放下手中的书籍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好端端得这是怎么了?谁惹咱们三姑娘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到林氏这句,便又快走了几步。
等走到林氏跟前,她才满脸不高兴得把手中的折子递给了林氏,口中是紧跟着一句:“母亲,我不想去。”
林氏闻言也未曾说道什么,她是接过了霍令德手中的折子翻阅了一番,而后才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德看去,眉眼温和,声调也极为柔和:“公主能给你下帖子,这是好事…”她这话说完是握着霍令德的手让她坐在了身边,跟着是又一句:“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怎么倒不高兴了?”
霍令德听着她这话,面上的不虞却是又多了几分。
她原先对周承棠做了那样的事本就不得她喜欢,前些日子她和母亲去宫中的时候,周承棠也在…若不是那回皇后娘娘在上头看着,只怕这位安平公主就要当众给她没脸了。可即便如此,当日离去的时候,周承棠还是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话里话外都是道不尽的冷嘲热讽。
霍令德想到这,前几日才修缮过得指甲便又忍不住压进了手心的皮肉。
她不喜欢周承棠,一点都不喜欢她…
这个女人就和霍令仪一样惹人讨厌,只要每每想起她,霍令德就免不得会想起当日在柳予安面前,她被周承棠狠狠打偏的脸颊,想起自己在西山那一段委屈至极的日子。何况周承棠明明也不喜欢她,今次却给她下了这样一道帖子,等到了那日谁会晓得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保不准又要当众给她落脸面。
她只要想到这心下便生出了几分怯意,自然更加不想去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实的踌躇和担忧,自然明白她心中是在担心什么…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云开领着那一众丫鬟退了下去。等到屋中人都走了干净,她才握着霍令德的手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可是怕安平公主当众落了你的脸面?”
霍令德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面上的神态却已显露了出来。
她自然是怕的,周承棠就是个疯女人,偏偏还有着那样的权势地位,她即便再不喜欢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成为这燕京城中的焦点,成为那些贵女争先恐后想要交好的对象,若是她被周承棠落了脸面,只怕如今她所拥有的这些又得化作虚无。
她想到这,袖下握着的指根便又收紧了几分。
林氏见霍令德这般是握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柔声与她说了话:“先前母亲已替你打探过了,除了你,霍令仪那处也收到了安平公主的帖子…”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比起先前又折起了几分的眉心,却是又跟着一句笑语:“往日安平公主和霍令仪的关系的确不错,可傻姑娘,如今这一切可都变了。”
变了?
霍令德听得这话,一时之间却有几分怔楞。
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是了,她即使远在西山却也知晓这燕京城中对安平公主和柳予安的婚事传得很是热闹。即便到了如今,这城中还有不少人在议论霍令仪和安平公主的事。她想到这,先前萦绕在心下的疑惑尽数消减,眼中也跟着化为几分清明。
林氏见她面上的神色便知晓她已是想明白了,她也未曾松开霍令德的手,依旧柔声说道:“我私心瞧着那位柳世子却是当真喜欢霍令仪的,女人之间最是容不得这样的事,即便安平公主和霍令仪往日有着再好的关系只怕也会因为这桩事给消磨个干净…”
何况她们这些人哪来什么真的交情?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安平公主虽然不喜欢你,可她更不喜欢霍令仪…如今给你们二人下帖子,只怕也是想拿你去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
霍令德听闻这一句却又忍不住折了眉心,只不过她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这两人虽然她都不喜欢,可若是能压一压霍令仪的风头,她心中却也是高兴的。原本以为她成了太子侧妃,霍令仪必定会对她诚惶诚恐,可谁曾想到那个女人却还是往日那副样子。
偏偏她还拿她半点法子也没有。
若是周承棠出手的话,那么即便是霍令仪那又如何?面对天家的权势,还不是让她做什么就得做什么。
霍令德想到这,先前紧蹙的眉心也跟着消散开来…
她心中倒是有些期待三月初三了。
林氏看着霍令德面上未加掩饰的笑意,却也不曾拦她,只是柔声与她说着话:“虽然如此,可你也要记着不能平白给人当枪使…你那位长姐可不是傻子。”
霍令德闻言倒是也点了点头,霍令仪那个女人远比她想象得可怕多了。
这大半年来,霍令仪轻飘飘的几句话、几桩事却害得她和母妃沦落到这种地步,若不是——霍令德想到这便又拧头朝林氏看去,口中也紧跟着一句:“母亲,太子究竟是为什么要许我侧妃的位置,我明明…”
林氏听得这话,立时就变了脸色。
她忙伸手堵住了霍令德的唇,又见四周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只是面色却依旧不好,连带着声调也很是低沉:“这话以后你不许再说,你只要安安心心得当你的侧妃就好了…”她这话说完看着霍令德尚还带着些惶恐的面色,却又放缓了几分语气,她的手一面轻柔得拂过霍令德的头发,一面是跟着柔声一句:“傻姑娘,你要相信母亲,母亲是不会害你的。”
霍令德看着烛火下林氏的面容,心下虽然还有几分害怕,可终归也未再说道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轻应了“是”。
等到霍令德走后——
林氏却依旧未叫人进来伺候,夜色深沉,晚风拂过外头的枝丫,而她看着那跳跃不止的烛火,却是想起当日那人与她说起的话:“本宫可以许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林氏,你得帮本宫一个忙…你可愿意?”
那个时候,她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可是如今夜深人静,她却免不得想了一回,当日霍安北的死真得是因为战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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