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
霍令仪醒来的时候,外头已是一片喧闹之声,伴随着那阵阵爆竹声,还有丫鬟们的喜乐声…她这处离得远,可隐隐也能听清几分,大抵是母妃遣人过来送封红,几个丫头正在说着吉祥话呢。
她手撑在眉心处轻轻揉了揉…
昨儿个她过了子时才睡,如今还有几分困倦。
杜若听见里头的动静倒是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一面是在帷帐外头轻轻喊了人一声。等听到霍令仪应声,她便把那帷帐挽到了那金钩子处,而后是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一件外衣,等霍令仪半坐起身便替人披上。
她取过一盏热茶奉了过去,口中是跟着一句:“可是外头那些丫头说话吵醒您了?”
霍令仪闻言也未说什么,她接过那杯茶盏,等用下一口温水润了喉间才开了口:“难得一个好日子,也不必去说道什么,且让她们高兴着吧。”何况她今儿个应诺了令君,要陪他去拜访江先生,也到了该起的时辰了…
霍令仪想到这便把手中的茶盏重新递给了杜若,跟着是又一句:“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杜若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是”。
她往外头喊了一声,东西是早先就备下了的,没一会功夫红玉便领着她们走了进来。
等到一番梳妆打扮,外头的早膳便也备的差不多了。霍令仪近来胃口不佳,小厨房里日日变着法子给她准备吃得,为得就是想让她多用些。大抵是今儿个桌面上摆着得这些菜肴瞧着爽口,她倒是也难得多用了些…几个侍立在一旁的丫鬟眼瞧着这般,面上的笑意自然也跟着深了几分。
用完早膳…
霍令仪一面是接过杜若递来的帕子拭着手,一面是问道:“东西可都备好了?”
“都备下了——”杜若笑着接过怀宁手中的斗篷替人系好,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老夫人知晓您一片孝心,心中不知该有多高兴…打前儿您送得那块抹额,她就舍不得摘下,日日宝贝着。”
霍令仪闻言,面上的笑意倒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自打跟着许瑾初学做女红后,她这针线活比起往日的确要好上了不少,平日里她也会做些小物件给祖母和母妃…祖母怕冷,一到天冷的时候膝盖就受不了,她近来便又绣了一副护膝。
如今年里年节的,各家各户自然也到了走动的时候…她是怕祖母出门走动的时候,那双膝盖会受不住。
等到系好了斗篷,杜若也携了礼。
霍令仪便又接过红玉递来的兔毛手笼揣在手上,而后便往外头走去…去往昆仑斋的这一路,还是能瞧见不少年节里的气氛。那树上的大红灯笼皆是崭新的,因着这会时辰还早,里头的蜡烛也还未曾燃尽。
而经由抄手游廊往前走去的这条道上,还能窥见那些窗棂、门户上也贴着倒福和对联…这会外头还有人在放着爆竹,却是取“辞旧迎新”之意。行来走往的那些婆子、丫鬟更是个个穿着新衣戴着新的头花,眼瞧见她过去便恭恭敬敬打上一个礼、说上几句吉祥话。
这件件桩桩都在提醒着她,建昭二十年是真的来了。
霍令仪手揣着手笼中,她的步子仍旧未停,心中却是动了几分思绪…这时间过得是这样快,一打眼的功夫竟然就到了建昭二十年。
建昭二十年啊…
前世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霍令仪其实已经有些记不真切了,不过隐约倒是记起几分,那个时候的她定然是不如现在开怀的。那会家中一切事物都由林氏看管着,令君因为落水又损了身子,母妃与祖母的关系也依旧是那般不咸不淡…好在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林氏母女皆在西山,令君跟着江先生也越发出色了,就连母妃和祖母的关系也越渐好了…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走去。
霍令仪想到这,眉眼还是止不住泛开几分温和的笑意。
杜若瞧见她面上的笑意,面上自然也跟着开怀几分…她们做下人的,期望得就是主子能够高兴,主子高兴,她们也就开怀。她仍旧扶着霍令仪的胳膊往昆仑斋走去,昨儿放了一夜的爆竹,此时地上还有不少碎屑,几个婆子正在那处清扫着,眼瞧着她们过去便又齐齐打了一礼、连着是说了几句吉祥话。
霍令仪闻言便也笑着点了点头。
她刚要迈步往里头走去,迎面却瞧见霍令章披着一件玄色大氅从里头走了出来…霍令仪倒是未曾想到霍令章会来得这么早,不过她面上也未有多余的情绪,眼瞧着他出来也只是与人点了点头。
霍令章见她过来,却是先与她拱手打了一礼。
他的礼数周到,口中也如往日那般带着谦顺一句:“长姐来了…”等这话说完,他是又跟着一句:“祖母已经醒了,这会正在里头用膳。”
霍令仪闻言是点了点头,她眼瞧着霍令章这幅样子却是要出门的打扮,便跟着问了一句:“你要出门?”
“是…”
霍令章站直了身子,他的面上仍旧带着旧日的笑,口中是又跟着温声一句:“过几日我就要离京了,打算趁着如今尚还在家中去西山探望下母亲和三妹…”他这话说完便又与霍令仪拱手一礼,余后是又一句:“外头天寒,长姐且进去吧,我也要告退了。”
霍令仪点了点头,眼瞧着人退下却也未曾往里头走去。
她看着霍令章离去的身影,一双眉眼还是轻轻折起了几分。相较起如今的霍令章,她还是觉得昨儿夜里的霍令章更加真实一点…虽然有些怪异,可彼时他面上的笑容总归是真切的。
不过说到底——
其实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才是她所认识的霍令章啊。
杜若见她敛着一双眉目未曾走动,便也顺着她的眼朝霍令章看去,而后是在她身边轻轻说了一句:“二公子可真是奇怪,这么久也未曾替那对母女说道半句…也不知道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道什么。
霍令章心思深沉,即便是她也难以窥见他的心思…他是怎么想的,她懒得理会,只要林氏母女安安生生得待在西山就是。她眼瞧着霍令章转出院子便也收回了眼,口中也不过跟着平平一句“走吧。”
…
未至午间。
梨花巷中便又迎来了一辆马车,正是霍令仪姐弟两人。
杜若和王大在后头拎着礼盒,霍令仪与霍令君便走在前头…等到了江先生所居之处,霍令君也不等王大上前,自己松开了霍令仪的手走上前叩起了门,他拉着铜环还没叩上几声,里头便响起了一串脚步声,跟着是一道小童的声音:“谁呀?”
霍令君听到那道声音,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几分。
他轻轻笑了笑,而后是朝里头答道:“阿离,是我,快开门。”
他这话刚落,门便被打开了,仍旧是当日那个小童,他穿着一身深色布衣,眼瞧着霍令君,面上也是掩不住的笑意:“小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我来给先生拜年,正好也来看看你…”霍令君这话说完是笑着从王大的手中取过一袋东西放到了阿离的手上,口中是又跟着一句:“这些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都是你喜欢吃的东西,不过你可不能贪吃,若不然让先生知道又给打你手心了。”
阿离眼瞧着手中的东西,圆圆的小脸上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口中是道:“先生才不会打我,他也就是瞧着凶…”待这话说完,他才看到站在霍令君身后的人。
霍令仪来过江宅也有几回了,阿离自然是识得她的,眼见她也在便又笑跟着一句:“贵人也来了。”
霍令仪看着眼前这个小童,面上倒是也跟着泛开了几分笑…令君回家的这段日子与她说起了不少江宅中的事,这其中自然也有关于这位“阿离”的,她想起令君说起这个阿离时的样子,俨然是把他当做朋友看待的。
两人身份虽然悬殊,可江先生为人素来随性,连带着府里头的人对那权贵士族也不见得有多少谦卑。
霍令仪倒觉得这样很好,令君年岁小,这么多年也没个好友…如今在这江宅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儿陪伴,倒也不错。她想到这便走上前轻轻揉了揉阿离的发,口中是跟着柔声说道:“你和令君年岁相仿,与他一样唤我姐姐便是。”
小童倒也不怕生——
他是看了眼霍令君见他也笑着点了头,便又重新朝霍令仪看去,脆生生得喊了她一声“霍姐姐”。等到这话一落,他便又引他们进了屋子,跟着是又与霍令君说道:“先生就在后院下棋。”
霍令君闻言便点了点头:“那我先去瞧先生,过会再来与你玩…”
等这话说完他便朝霍令仪看去,一面是朝人伸出手,一面是说道:“阿姐,我们过去吧。”
霍令仪轻轻应了一声,她握过霍令君的手,而后是与杜若两人发了话:“你们两个先跟着阿离把带来的东西放到里头去。”待这话说完,她便握着霍令君的手往后院走去,这条路她也走过两回,自然是熟悉的。
阿离眼瞧着他们离开,便引着杜若他们往另一侧走去。
只是还未走上几步,他似是想到什么便止了步子…他忘记和小公子和霍姐姐说了,先生今日正在后院待贵客呢。
他转身往身后看了一眼,那处早已没了身影,他想了想便也未说什么。
那个贵人虽然瞧着冷冰冰的,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
…
后院。
一株参天大树之下,江先生背靠着树干跪坐于蒲团之上。他的手中握着一枚黑子,等落下手中这一子,他才掀了眼帘朝对面跪坐的男人看去…眼瞧着李怀瑾那张一如旧日清平而又寡淡的面容,他是取过一旁的酒盏饮下一口,跟着才捋着长须笑道:“我听说冬狩那日,你舍命救了霍家那个丫头。”
等到这话说完——
他是又笑看了人一眼,跟着一句:“景行,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好心了?”
李怀瑾的手中亦握着一枚棋子,闻言他也未曾抬头,只是淡淡说道:“救她的时候也没有多想。”这话却是实话,那个时候他眼瞧着霍令仪摔落山坡,只顾得上救人,哪里还会有旁的想法?
不过…
当日若不是霍令仪,他自然也做不得如此好心。
李怀瑾想到这却是又想起当日在洞穴之中,那个小丫头仓惶而又闪躲的眼神…大抵是觉得有趣,他这张素来没有多少情绪的面上竟也扯开了一抹难得的笑。
江先生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却是一怔,他与李怀瑾相交多年,还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笑容。他把手中的酒盏落于案上,先前面上的笑也跟着收起了几分,就连声音也多了几分正色:“景行,你不会…”
他这话尚未说全。
李怀瑾却已抬了脸,他落下手中这一子,而后是取过桌上放着的茶盏用了一口…茶水在外头放了许久已有些凉了,入口的时候也多了几分苦涩的味道,可他的面上却没有半点起伏。
他的指腹磨着茶壁上的纹路,一双丹凤目是看着远处的湖水,湖水之中时不时有锦鲤划过搅乱了那处的平静。
而他便这样握着茶盏看着那处,口中却是跟着一句:“这样也不错。”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丹凤目中却多了几分笑容…那个小丫头这样有趣,他的确是有几分动心了。
“你——”
江先生拧着眉心还想说话,便听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他抬眼往前看去便见霍令君朝他小跑而来。霍令君如今还年幼,此时小跑过来的脸上还透着几分绯红,倒是说不出的朝气…对于这个小徒弟,他心中也是有几分欢喜的,只是眼看着他身后的那人,思及先前李怀瑾的话语,他面上的笑却是又凝滞了几分。
他也不曾说话,只是折了眉心细细打量了人一回。
这位霍家女,他往日也曾见过两回。相较这世间的其他女子,这位霍家女不仅有胆识也有智谋,的确是有几分不同…不过她竟然能入李怀瑾的眼,这却是令他有几分好奇了。
这位霍家女究竟有什么本事?
江先生心中这样想着,眼中的神色便又多了几分探究。
霍令仪刚想提醒霍令君走慢些,只是眼看着他跟一道风似得往前跑去,便又无奈得摇了摇头。她脚下的步子未停,只是察觉到江先生朝她看来的眼神,心下却还是觉得有几分奇怪…她来过江宅两回,除了头一回来得时候,江先生的眼中有几分探究,余后却也未有什么其他的表现了。
今儿个却是怎么了?
何况她总觉得今日江先生眼中的这抹探究,却是要比头回见时还要多出几分。
霍令仪轻轻折了一双眉心,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探究,只不过坐在那处的是江先生,她心下虽然觉得不舒服,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好在这抹探究没一会就散去了,她松下一口气,而后便继续朝人迈步走去。
等到了人跟前,她便又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恭声一句:“江先生。”
江先生闻言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看了眼坐在对侧依旧品茗不语的男人,又看了眼一旁的霍家女,而后是站起身与霍令君说道:“回家这么久,往日教你的可还记得?”待这话说完,他一面是往前走去,一面是又跟着一句:“你随我来书房。”
江先生平日虽然随性,可说起功课却还是有几分严厉的。
霍令君也不敢耽搁忙应了一声,临走的时候却是偷偷看了眼霍令仪,见她只是笑着点头未曾说道什么,他便忙跟着江先生的步子往前去了。
霍令仪却是等人走后才抬了一双眉眼,她原先低垂着头自然也未曾瞧见此处还有旁人,如今见此处竟然还坐着个人,心中自是一惊…不过她这抹惊疑只是刚起便又消落了下来。
身旁的男人披着玄青色绣祥云纹大氅跪坐在蒲团上,他的手中握着一盏茶,此时正低垂着一双眉眼品着茶。
虽然瞧不清相貌,可霍令仪还是认出了他。
霍令仪倒是不奇怪李怀瑾会在这处,当日表哥便与她说了“握瑜先生和江先生交好,平日也常有来往…”只是自从经历了上回的事后,她心中对李怀瑾难免多了几分旁的感觉。
何况当日他那话说得不明不白,使得她现在心中还生着几分别扭,自然也就不似往日见着他时那般肆意了。
这一方天地之下,两人谁也不曾先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李怀瑾终于搁落了手中的茶盏,他站起身,而后是朝那个仍旧低垂一双着眉眼的丫头看去,是又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开了口:“陪我走走。”
他这话说完也不等人应便径直往前走去。
霍令仪抬了一双眉眼,眼瞧着他离去的身影,她的眼中是闪过几分挣扎,可也不过一会,她却又挫败得在心底化作一声叹息。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咬了咬红唇跟上了李怀瑾的步子…两人一路往前走去,途中谁也不曾说话,到最后还是霍令仪受不住这样的静谧开了口:“当日之事,多谢您了。”
自打冬狩之后,她便未见过李怀瑾,自然也未曾有机会当面谢他。
等到这话一落,霍令仪想了想便又抬了一双眼帘朝人看去,口中是又跟着一句:“如今您的身子还好吗?”近日李安清也来过家中几回,她自然也与人打听过,可不管李安清怎么说,她这心下却还是有着担忧的。
当日李怀瑾的那些伤势都有些见骨,哪里是说好就能好的?她想到这,一双眉心便又轻轻折了几分。
李怀瑾听着她话中未加掩饰的担忧,却未曾说话,他只是停下了步子朝人看去,眼瞧着身旁的霍令仪在他看过去的时候又避开了眼神…他微垂的双目闪过一道笑意,口中是跟着说道:“除了这个谢字,你与我就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
霍令仪听得这一句,袖下的指根是又忍不住轻轻一握。
她总觉得如今的李怀瑾一点都不像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寡言而又沉默,两人往日连说过的话也屈指可数,更不用说这样带着揶揄的话头了…她想到这更是拧了头不肯朝人那处看去。
有风拂过牵起了她的裙角,而她依旧低垂了一双眉眼看着足尖点着地,过了许久也只是轻声一句:“您想听什么?”
李怀瑾负手于身后,闻言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
他什么话都不曾说,只是这样看着她…两人头顶的梅花开得正好,有风拂过,恰好吹落了几朵梅花落在了霍令仪的斗篷上。
白色的斗篷、鲜艳的红梅,在这冬日成了最好的一道光景。
李怀瑾伸出指尖轻轻拂过落在她肩上的那几朵梅花,而后在霍令仪惊疑的眼神中,才从喉间吐出几个字:“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
霍令仪耳听着这一句,一时竟也忘记了闪躲。
她仰头怔怔看着眼前人,他的面容依旧如往日那般并无什么多余的情绪,可那双丹凤目幽深得却像是蕴藏着两道旋涡一般…只这样看着便仿佛能把人引入其中。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霍令仪也终于回过了神,她忙敛下了先前那双一错不错看着李怀瑾的双眼,与人屈膝一礼,口中是跟着一句:“家仆来寻,我该过去了。”
余外却是半句也未曾说。
霍令仪微垂的面容仿佛依旧如往日那般,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时她的心却是丝毫都不见得平稳,“咚咚咚”得恍如那将士在击着战鼓一般。
李怀瑾倒是未曾拦她,只是在人转身离去的时候说了一句:“好好想想,你该知道的。”
霍令仪耳听着身后传来的那句,脚下的步子还是止不住一顿…可也不过这一瞬,她便重新迈了步子往前走去。起先的时候,她脚下的步子还依旧从容不迫,可越到后头却像是在逃离什么似得,匆匆往前走去。
杜若眼瞧着霍令仪匆匆走来,自是一怔,她一面是朝人迎来,口中是跟着一句:“郡主,您怎么了?”
她还从未见到过郡主有这样慌乱的时候,这是出了什么事?她一面是伸手扶住人的胳膊,一面是朝人身后看去,只是那处除了几株梅树与幽静小道便也瞧不见什么东西了。
“没事…”
霍令仪手撑在杜若的胳膊上,站直了身子。
而后霍令仪是朝身后看去,眼见那处已没了李怀瑾的身影,她却是又松了几口气…就在杜若疑惑的双眼中,霍令仪也不曾说道什么,只等平了心下那副紊乱的思绪才又开了口:“走吧,我们去前厅等令君。”
她这话说完便径直往前走去。
只是念及先前李怀瑾说得那一句,她这颗心终归还是泛起了几分波澜。
她该知道的?霍令仪的手仍旧放在杜若的胳膊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目是又低垂了几分…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
…
霍令章是大年初七离开得燕京,即使等他离去也不曾听他为林氏母女求过情。
霍令仪心中虽有疑惑可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如今该走得亲戚已经走完了,燕京城里的年味也跟着淡了许多,她自然也跟着空了下来…早些日子李安清倒是给她下了帖子邀她去李家玩闹,可她怕遇见李怀瑾却是寻了借口推辞了。
因此这些日子——
她不是跟着许氏学做针线,便是窝在屋里头看着闲书,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今儿个霍令仪刚从昆仑斋回来,原是打算让人把早些门房送来的几盆花取进来,便见杜若打了帘子走了进来,她是先屈膝打了一道礼,跟着是一句:“郡主,王妃遣知夏姑娘来传话,说是宫里头下了帖子,皇后娘娘让您和王妃明儿个去宫中赏灯会。”
明儿个是元宵节,往日宫里也常有置办灯会请些命妇、大臣一道进宫赏灯的…
这并不是一件稀奇事。
只是想着明儿个又要瞧见那些人,霍令仪心中难免还是觉得有些烦闷不已…她想到这便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取过一旁的金拨子拨了拨香炉中的檀香。却是等了有一瞬的功夫,她的口中才不咸不淡得说了一句:“你去回话吧,就说我已知晓了。”
即便她再不喜欢周承棠那一行人,可此时也不是与他们当真撕破脸面的时候…何况天家亲自下得帖,哪里有她们拒绝的道理?
杜若闻言便轻轻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落了手中的布帘往外去回话了。
…
等到正月十五。
约莫酉时时分,外头的天色便也彻底黑了,廊下屋中已点起了花灯,而霍令仪和许氏也坐上了去往皇宫的马车。马车一路朝皇宫而去,途中自然听到了不少欢闹声…霍令仪听着外头的声响,便稍稍掀开了一角车帘往外头看去,或许是如今时辰还早的缘故,街道之上虽然已有行人游走,倒也算不得拥挤。
马车便一路经由御街径直往皇城而去。
这一路上除去那三三两两的游客,能瞧见得便是那数不尽的花灯。
正月十五向来也算得上是一个大日子,每至此日,无论是大街还是那小巷皆挂有花灯,其中尤以靠近御街这条道上的花灯样式最多、也最为好看。
如今天色黑沉,霍令仪一眼望去,便见那高高悬在上头的花灯转出最潋滟的光彩。
许氏也跟着朝那外头看去一眼,眼瞧着那马车外头的光景,她的口中是缓缓说道:“这倒是让我记起早年的一段光景了…”她说到这是搁落了手中的茶盏,眼瞧着霍令仪看来的眼神便又继续说道:“那会我还不曾嫁给你父王,有一回带着丫鬟来赏花灯。只是那日的人实在太多了,我和丫鬟被人群冲散,转身的时候便遇见了你的父王。”
大概是想到那时的光景…
许氏素来柔和的眉眼还是止不住又绽开了几分笑意。
她仍旧看着那外头的花灯,等到马车逐渐远离那处的热闹入了皇城的宫门…许氏才收回了眼朝霍令仪看去,此时布帘早已落下遮住了外头的光景。而马车里头却依旧点着烛火,暖色火光打在霍令仪的身上,倒是让她那张明艳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柔和。
许氏便这样看着她,而后是伸手轻柔得拂过霍令仪的脸,口中是跟着一句:“也不知道日后谁才有这个福气能娶我的晏晏?”
霍令仪骤然听得这么一句,却是一怔,余后才又无奈得露出一个笑:“母妃——”
“傻孩子,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许氏口中是这样说着,眉眼也依旧泛着笑,是又过了一会,她才又继续说道:“母妃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不管那人是怎样的,只要我的晏晏喜欢那就足够了。”
信芳和安平的婚事已定——
许氏心中也早就不再耿耿于怀了,如今她什么都不期望,只希望她的晏晏能真得一生平安喜乐。
霍令仪看着许氏面上的柔情,一时竟也不知说道些什么,她只是挽着人的胳膊把头枕在人的肩上。马车里头无人说话,那股子温情却是怎么也抑不住…等到马车停下,外头响起宫人的声音,霍令仪和许氏才敛了面上的情绪,由人扶着走下马车。
如今命妇皆在未央宫,霍令仪和许氏自然也由人引着去了那处。
等两人拜见完——
高坐于主位穿着一身皇后服制的秦舜英一面是笑着让她们起来,等又说了几句话,她才又笑跟着与霍令仪一句:“如今贵女都在安平那处,你在这处坐着也拘束,本宫且让人领你过去吧。”她说起话来,语态温和一如旧日。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说道什么,只轻轻应了一句“是”。
今日李家二夫人也在此处,她倒也不必担心母妃会如何…因此霍令仪是又与秦舜英打了一个礼,而后便由宫人引着往外头走去。只是还不等她转出长廊,便瞧见迎面走来的周承宇一行人。
周承宇依旧穿着太子服制。
他的面容温和,那双眉眼在这烛火的照映下,更是带着说不出的柔和。周承宇眼瞧着霍令仪在此处却也未曾停下步子,他依旧朝她走来,等走到跟前,眼见霍令仪行完一礼,他是让人起来而后是又跟着柔声一句:“扶风这是要去安平那处?”
霍令仪闻言也未曾抬头。
她依旧低垂着一双眉眼,口中跟着轻轻答了一声“是”,语调虽恭谨,声调却没有什么起伏,隐隐还能窥出几分冷淡。
周承宇却未曾在意她的态度,口中照旧温声说道:“你现在身子可还好?当日你坠落山坡却是让我们急坏了,若不是本宫事务繁忙,本该亲自去府中看你一回…”等到这话说完,他是稍稍停顿了一瞬,跟着才又一句:“本宫听说先生是为了救你才会受伤的,扶风,本宫倒不知道你和先生竟然还有如此交情。”
霍令仪耳听着他话间的笑语声,微垂的眉心却还是忍不住轻轻折了几分。
她虽然不知道是何缘故,可总觉得周承宇在提起李怀瑾的时候,那话中的语气带有几分不寻常…她想到这便又拧了眉心,口中却只是跟着平常一句:“您多虑了,李首辅不过是恰好撞见了我才顺手救了我,想来即便是遇见旁人他也会如此做的。”
周承宇闻言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低垂着一双眉眼看着霍令仪,能瞧见得却也不过是那张白皙的面容,以及那一弯细腻的脖颈而已…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窥出了那几分风流韵味。周承宇负在身后的手轻轻一动,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他才温声说道:“外头天寒,你还是早些过去吧。”
霍令仪早就不想在此处待着了。
她原本就不喜欢周承宇这个人,更不喜欢他看过来的眼神…即便掩饰得再好,可她还是能从那双温和的眼中察觉出几分那掩藏在深处的露骨。因此听他落了话,霍令仪便也不再多言,只屈膝谢过了人,而后是又迈步继续往前走去了。
周承宇眼看着霍令仪离去,却依旧未曾动身。
他就这样遥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先前那双温和的眼睛也终于泛了几分鲜少露于人前的情绪。不知过了多久,周承宇才和身边的内侍说了话:“我原本以为他是真得无懈可击,如今看来这世间男儿到底都过不了一个美人关啊——”
他说到这,口中是又带了几分不屑:“其实他也不过如此。”
“不过——”周承宇眼看着那道身影转过长廊,等到再也瞧不见她的身影,他的口中才又跟着一句:“这样一个美人,还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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