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芯部的五千狼骑到达云中城外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突厥人仍在继续攻城。
正当契芯狼骑已经展开攻击队形,准备借着最后几里路将骑兵的优势发挥到最大时,敬玄遥望远处密密麻麻的突厥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直接进入突厥军营!”
“干嘛?不趁机给他们背后来上一刀子?这种机会哪里能这么轻易的逮到?你脑子抽风了?!”
萧嗣业大叫了起来,认为敬玄在犯糊涂。
敬玄摇头:
“阿史那贺鲁麾下少说也有几万人,咱们这五千人即便冲过去又能绞杀多少?到最后还是不得进入云中帮着守城?有什么意义?”
身侧的契芯何力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眼前一亮,看着敬玄疑惑的问道:
“你是说?”
“不错,诈营!”
敬玄嘿嘿一笑,若是能佯装成突厥自己人,获取阿史那贺鲁与执失思力的信任,最后在关键时刻给他们来个擒贼先擒王,云中之困,便可迎刃而解,岂不妙哉?
“果然妙啊!反正大家伙儿都是突厥人,也就咱俩一副汉人面孔,想要获取阿史那贺鲁的信任应该问题不大,老玄,可真有你的!”
萧嗣业冲敬玄伸出了大拇指。
敬玄听罢得意一笑,先前自己压根没往这方面想,满脑子都是在想着尽快抵达云中,帮着汉家儿郎们抵御异族。
等好不容易到了,脑子也变得清楚了,所以才临时起意想出这么个阴损的招儿来,看来自己还真的是块搞阴谋诡计的好料子啊…
正在志得意满,可很快敬玄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突厥人的大营外头,居然有一座京观!
“盍筑武军,而收尸以为京观。克敌必示子孙,以无忘武功。”
所谓京观就是将敌军的尸体堆在道路两旁,盖土夯实,形成金字塔形的土堆,既是为了炫耀武功,也是为了裂敌胆寒。
敬玄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蛮的陋习,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适应,放眼望去,竟有数千名唐军的尸体被堆积在此地,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哪来那么多乌鸦,一大群一大群的围在上面啃食着…
还是来晚了…
敬玄紧紧握着拳头,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那座由同胞尸体组成的肉山!
该死的突厥杂碎,该死的执失思力,该死的阿史那贺鲁,老子一定要亲自斩下你们的人头,以告慰大唐将士们的英灵!
敬玄悄悄在心中发着毒誓,就在刚才,他差点没忍住,想要让契芯何力直接下达攻击命令!
若是初来大唐的自己,恐怕这一刻真的会不管不顾的与突厥人拼个你死我活,但经过大半年的历练,敬玄清楚的知道,要成大事者,需忍常人所不忍!
“他娘的!真是一群混蛋玩意儿!”
萧嗣业就没那么好的耐心了,虽然他眼下对大唐的归属感并不强,但这不妨碍他骂几句,筑京观?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恨啊?
“要不…咱们调转马头给你们唐人报仇吧?”
契芯何力见敬玄脸色惨白,忍不住嘀咕道,以这副表情进入突厥大营,不被人家疑心才怪呢,与其等到时候人家来个瓮中捉鳖,还不如现在直接杀到后方与云中守军合流来得稳妥…
“不用!按原计划进行!”
敬玄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契芯何力继续说下去,然后使劲搓了搓脸皮,勉强挤出一副笑容,只是嘴里的语气阴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老子一定要让这群狗东西付出血的代价!”
而在云中城,突然又冒出来的一支突厥骑兵已经让还在拼死守城的权旭变得有些绝望,这下应该彻底没救了,他甚至在心中产生了自我怀疑,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弃城,白白牺牲了那么多大唐好男儿…
而城下正在攻城的突厥人同样惊疑不定,尤其是今日都在坐镇指挥的执失思力与阿史那贺鲁,他们脑子里闪过同一个问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骑兵?
几乎是不约而同,两人同时从各自城下鸣金收兵,集结起麾下士兵浩浩荡荡的往大营方向打算先问个清楚。
“契芯部奉大可汗调令特来此地助战!”
已经提前想好说辞的契芯何力演起戏来也是有模有样,反正大家都是铁勒人,互相帮助应该也说得过去不是?
执失思力倒是没说什么,在他看来契芯部为草原而战那是理所应当的,放牧的牧民为了守卫自己的草原,骑上马与敌人作战能有什么问题?
但阿史那贺鲁就不同了,他这人生性狡诈多疑,盯着契芯何力看了半天,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既是如此,那为何先前不随处月处密两部一同出发?怎么现在才来?”
这次代替契芯何力回答的是他胞敌契芯沙门,这位与敬玄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年十分不满的嚷嚷道:
“阿妈不让有甚办法?我们兄弟俩是偷偷带人溜出来的,怎么?你不信?早知道就不来了,免得热脸贴你冷屁股!”
阿史那贺鲁闻言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执失思力见状连忙打起了圆场:
“两位小首领为了草原,千里奔袭,一定辛苦了吧?本将这就命人设宴为两位接风洗尘,等齐心合力拿下云中后,本将再代表大汗感谢两位的相助!”
随后执失思力冲旁边亲兵吩咐了几句,立刻便有人下去准备宴席,不多一会儿,几头烤得焦黄的羔羊就被抬进了帐篷里。
而此时的阿史那贺鲁,已经把目光放在了敬玄与萧嗣业身上,他装作不在意的冲契芯何力问道:
“这两位又是何人?怎的穿着你们契芯部的衣衫?”
契芯何力微微一笑:
“朋友。”
“朋友?”
阿史那贺鲁站了起来,围着二人打量了一圈,手始终没离开过腰间的刀柄:
“什么时候草原人也能与中原人成为朋友了?本叶护怎不知?”
敬玄强忍着想一脚踹翻阿史那贺鲁的冲动,跟着站了起来,冲他行了个突厥弯腰礼,恭顺的答道:
“叶护,中原人为何不能与草原人成为朋友?我乃是大隋萧后族孙,如今我祖被唐人所擒,我身为她老人家的后人,自当要想办法将她救出来,叶护岂不闻,大可汗当年是如何与梁师都守望相助的了?!”
阿史那贺鲁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盯着敬玄看了半天,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说你是萧老王后的族孙?可有凭证?”
“怎么?叶护不相信本首领的这位朋友?!”
契芯何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随手抽出腰间的刀子指向阿史那贺鲁,狼族子弟了不起啊?他早就看这群家伙不顺眼了!
阿史那贺鲁干笑了两声,但态度依旧出奇的强硬:
“本叶护身负大军统领之责,自当万事以大军周全为先,不能放过任何一名威胁我大军的细作,如果首领的这两位朋友拿不出证据来,那也休怪本叶护不讲情面了!”
“你!”
契芯何力一脚踢翻挡在身前的案几,准备冲过来砍了阿史那贺鲁再说,不过敬玄却出声阻止了他,随后敬玄把目光投向还在吃吃喝喝的萧嗣业:
“大兄,把咱们兰陵萧氏的信物给他看看!”
本来已经饿坏了萧嗣业一愣,兰陵萧氏有个屁的信物啊,毕竟那么多族人…
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腰间解下佩剑扔给了阿史那贺鲁,似笑非笑的说道:
“这是阿祖赐给我防身用的配剑,名唤浪川,乃是当年南诏国主进献给皇族的宝剑,伤人即死,我主因此取名隋刃,我观叶护皮糙肉厚的,要不要试试此剑真假?!”
伤人即死?敬玄觉得这家伙牛皮吹得是不是有些太大了?不过眼下这节骨眼的功夫,可不能堕了气势,连忙跟着附和道:
“不错,此剑威力甚大,奉劝叶护小心些,免得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了,那我兄弟二人反倒成了突厥罪人!”
阿史那贺鲁闻言惊疑不定的拿起浪川剑看了看,小心翼翼的拔出一截,看他那猥猥琐琐的模样,似乎还打算伸出舌头舔上一口,不过到底这家伙还是忍住了,这让敬玄顿时有些大失所望,怎么不毒死这狗日的?!
“浪川的大名本叶护也曾听闻,既然两位已经自证身份,那本叶护就在这里向二位赔不是了,本叶护这里也有一样东西,就当是给二位报仇心切的新朋友提前泄泄火…”
阿史那贺鲁说完一拍手,立刻就有随从端着两个盒子走了过来,敬玄好奇的看着阿史那贺鲁的举动,盒子倒是挺漂亮的,难道里头装的是什么珠宝?这阿史那贺鲁也太客气了,哪有刚见面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的?
“二位不妨打开看看。”
阿史那贺鲁笑眯眯的说道。
敬玄不疑有他,顺手打开了盖子…
里面装的,赫然是豆卢怀让的人头,比起先前在野外冲自己微笑的那张脸,盒子里的豆卢怀让已经了无生机,连脸上的皮肤都开始出现溃烂…
敬玄手一抖,差点没把豆卢怀让给扔出来,他万万没想到阿史那贺鲁居然拿颗人头给自己看,更让敬玄没想到的是豆卢怀让居然已经死了!
再看萧嗣业面前那颗人头,正是先前在含章殿有过一面之缘的独孤彦云!
那位丰神俊朗,令李世民都有些不爽的儒雅将军,此刻紧闭着双眼,安详的躺在盒子里…
敬玄只觉得一股滔天怒火直冲天灵盖,手上下意识的就握住了大夏龙雀的环首,阿史那贺鲁见他刚才战栗了一下,还以为他年纪小,没见过这等场面,忍不住调笑道:
“已经死透了,二位不必害怕,对了,还未请教二位大名?”
萧嗣业好歹见过世面,为了不让阿史那贺鲁起疑,连忙指着敬玄答道:
“某家萧嗣业,这是吾弟,名叫萧…”
敬玄打断:
“某家萧冉,叶护千万莫记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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