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附近都是雨,官道极泥泞。
尸体不等人,若想以最快速度抵达随州,坐马车是不成的了。
因而,还没出襄县地界,纪婵就把林生和马车打发回去,改骑马了。
一行七人分成两拨,老郑带着两个捕头走在前面,打点饮食住宿。
司岂纪婵四人跟在后面。
一路逢山过山,遇水涉水,顺顺利利走了七天——大约八百里地。
进入障山县境内后,七人重新聚拢到一起。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呢,还没完没了了。”小马抱怨道。
老郑道:“咱们马上进入障山地界,下雨其实是个好事儿。”
障山县,顾名思义,县里有山名曰障山。
山在县城北界,海拔不算高,但占地广,植被茂密。
此山在历朝历代都是有名的贼山。承平时尚好,一旦有了天灾人祸,立刻就有不法之徒占领此处,为祸四方,谋财害命。
几人一路行来,遇到过好几拨遭遇了抢劫的商旅,死人的死人,破财的破财,极少有幸免的。
小马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纪婵道:“风小了,雨也不大,风暴马上就过去了。”
捕头刘铁生抹了把扑在脸上的雨水,问道:“纪大人这个说法有依据吗?”
纪婵笑了笑,“大概还是有些依据的吧。”
虽说没有天气预报,但她依然也可以猜出,这种大范围的降雨是热带风暴导致的,现在风力减弱,雨水变小,说明风暴已经远离大陆,或者进入尾声了。
至于未来还有没有新的风暴,老天爷能晴朗多久,她就不得而知了。
小马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那可太好了,天再不晴,你徒弟都没换洗衣裳了。”
老郑道:“若果然如此,我们还得加快些脚程。”
司岂道:“老郑莫急,马上就要进山了,路滑坡陡,快不快不要紧,安全第一,大家多警惕些。”
纪婵看了眼前路。
尽管烟雨弥漫,能见度不高,但障山的入口已经隐约可见。
摒除风雨声,似乎还有马匹的嘶鸣声隐隐传来。
她把手按在腰刀上,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司岂。
司岂朝她点点头,扬声道:“大家都小心。”
“是。”老郑等人说道。
小马瑟缩一下,犹豫片刻,一磕马肚子,带着马跑到纪婵身侧,把腰刀拔了出来,安慰道:“师父,不怕。”
纪婵心中感动,却不忍他涉险,说道:“师父没事,你退后,跟在我后面就好。”
小马没退。
他是纯爷们,连师父都保护不了,还叫男人吗?
一行人趟过两道浅溪,总算到了山前。
山口处等着二十左右人,八辆车,其中五辆是拉货骡子车,三辆是大户人家出行的车队,还有七八个骑马的年轻人,像是三辆马车的主人带来的随扈。
纪婵等人出现时,那些人吓得不轻。
一个穿着蓑衣的中年男人把斗笠往上推了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战战兢兢地说道:“诸位好汉,这这这这是要往何处去呀。”
老郑答道:“咱们去喆城,你们呢,怎么还不走?”遇到这么多人,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中年男人听他一口官话,眼里终于有了喜意,“爷们儿,咱们也是去喆城的,正好一路,搭个伴儿吧。”
“是啊是啊,咱们也去喆城,一起走安全些。”又一个长随打扮的年轻人开了口。
“走走走,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进山了。”有人立刻吆喝起来。
大家伙儿立刻行动起来。
豪华马车的车窗悄悄开了一道缝,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
纪婵正在观察即将同行之人,不期然与这双眼睛对了个正着。
那双眼睛眨了眨,缩回去了,不一会儿又出现在车窗前,但视线转向了司岂。
司岂在纪婵身边,低声说道:“如果只是咱们倒也罢了,带上这些人只怕要出事。”
纪婵深以为然。
小马闻言又握紧了刀把,说道:“三爷言之有理。”
出发前司岂交代过,有陌生人时谁都不准叫官职。
山路前半段可以骑行,大约一刻钟后,前面出现一个四十多度角的陡坡。
土多,石少,极不好走。
于是,牵马的牵马,下车的下车,随扈们还要帮忙推着几辆货车。
豪华马车里下来主仆二人。
姑娘便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十五六岁的样子,甚是漂亮。
小丫鬟有些圆润,但手脚麻利,话也密,一看就是个能干泼辣的。
主仆俩手牵着手,一边走一边说着什么。
姑娘的目光往司岂脸上飘了好几次,偶尔还“咯咯咯”地笑上几声,声音不大,但清脆好听,着实很挠男人的小心心。
司岂的油衣灰扑扑的,可他身材高,气场强,脸白如玉,深目高鼻,原本极高的颜值在他们这些良莠不齐之人的陪衬下变得更加突出了。
纪婵就在主仆二人身后,见此情形不由笑了笑,提醒道:“观景不走路,走路不观景,脚下危险,姑娘们可要仔细了。”
那丫鬟听她说得乱七八糟,回头怼了一句,“谁观景了?登徒子,要你管。”
“诶唷!”她话音将落,那姑娘脚下一滑,人和伞一起朝地上招呼过去。
小姑娘的反应倒也不慢,立刻扔了伞,两手拄在地上,人没摔到,但脚下打滑并未停止,又往下滑了两尺,眼看着就要撞上纪婵了……
司岂一个弓步上前,抓住了那姑娘的袖子,将人稳住了。
小姑娘原本吓得面色苍白,此刻却又有了一丝惊喜。
她被丫鬟扶起来,藏起脏兮兮的手,弯着一对大眼睛对司岂说道:“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纪婵笑眯眯地看着司岂,心道,司大人,桃花来啦,快接招吧。
司岂退了回去,冷淡地说道:“坡陡路滑,还请姑娘谨慎些,砸到我兄弟就不好了。”
小姑娘怔住了,苍白的脸变得通红。
丫鬟怒了,“我家姑娘如何还轮不到你这等粗人教训,姑娘我们走。”
她扶着姑娘快走了两步。
纪婵没想到司岂跟陌生美女打交道是这个样子的——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你也小心些,这段过去就好了。”司岂柔声嘱咐了一句。
“……哦。”纪婵有些飘,同时又觉得心里负担更重了。
两人肩并肩地结束这段山路,接下来就是一段颇为平缓的s型的下坡路了。
此地是高处,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山鸟不时地从林中飞起,怪叫着冲上天空。
司岂拔出长剑,目光森然地看着西侧树林,说道:“有情况,警戒!”
七八年轻护卫动作起来,拔出长刀,站成一列。
小丫鬟反应不慢,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搬下车凳,同那姑娘一起钻了马车。
司岂对纪婵说道:“你也上车,这里用不着你。”
纪婵摇摇头,“不能上车,山路崎岖,一旦马匹受惊,只怕还不如站在这里迎敌。你放心,我能照顾好自己。”
司岂道:“等会儿可是要杀人的。”
纪婵故作轻松,说道:“放心,我见过的死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她抽出长刀,熟练地挽了个刀花,“来了,都小心些,小马不用管我,我比你强。”
“啊?”小马有些茫然,他知道纪婵一直坚持锻炼,但没见过她的身手。
司岂定定神,把老郑和两个捕头招过来,扬声道:“别慌,大家一定要小心应对。”
几句话的功夫,林子里陆续钻出来几十号人,放眼过去都是青壮年。
纪婵心里一沉。
司岂也道:“有古怪。”
老郑小声道:“大人,那些长刀应该是统一打造的军器。”
纪婵想,这些人很可能是冲着他们来的。
伴君如伴虎,这一趟果然凶险。
司岂大声道:“你们还不退走?”
退走?!
中年男人和姑娘的随从如梦初醒,赶紧让车马掉头,往来路去了。
纪婵钦佩地看了司岂一眼——不为保住自己的性命而连累无辜,还真是好样的!
“不要慌,都跟着我,大家互相照应。”司岂往前迎了两步。
“哈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前面一个黑铁塔似的汉子大声笑道。
“被人断了后路啦,走不了啦!”那中年人哆哆嗦嗦折回来了,小跑着奔向司岂,哭着说道,“大爷救命啊。”
刘铁生挥着长刀把他逼退,骂道:“哭什么哭,再哭死个球的了!都给老子把刀操起来,跟他们干!”
司岂道:“与其喊我救命,你不如问问他们,给货是不是放你一条生路。”
中年人心疼地看着几车货,哭道:“那是鄙人一多半的身家性命,就这么交出去,鄙人一样活不了啊。”
司岂懒得理他,看看后面上来的几十号山贼,问那汉子,“好汉,我有钱,买命可以吗?”
“哈哈哈……”黑铁塔大笑,对身边的同伴说道:“看见没,这就是一孬种!”
有人叫道:“不好意思,咱们兄弟先要命,后要钱。”
“诸位,还有什么遗言没有?趁着脑袋还在脖子上顶着,赶紧多说两句,虽说说了也没卵用,但好歹弄出个响动嘛。”
“哈哈哈哈……”
一众山贼笑了起来。
“呜呜呜……”小姑娘和婢女们大哭起来。
后面有山贼喊道:“大哥,这还有几个娘们儿呐!”
黑铁塔叉着腰,笑道:“那正好,带回去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车里的哭声更大了。
纪婵心头火起,捏紧了匕首,说道:“拼着一死也要多杀几个。”
小马摇摇头,劝道:“师父不可。胖墩儿还在家里盼着你呢。这里山高林密,只要钻了林子,咱们就能有一多半活命的机会。”
想起胖墩儿,纪婵心头一紧,改口道:“你说得对,咱见机行事,都先顾好自己。”
“杀,都给我杀了。”黑铁塔刀一扬就下了令。
司岂也道:“下车,都进林子!”
他此话一出,人们如梦初醒,马车门被“啪啪”推开,几个婢女提着裙子就往林子里跑。
中年人和几个车夫也是如此。
几个年轻随扈还是没慌,朝司岂靠过来,与司岂对了下眼色。
纪婵看得清楚,知道这可能是泰清帝派来的暗卫,心里顿时安稳了几分。
黑铁塔快速地逼近了,“在障山进了林子,一辈子都甭想出去。逃吧,尽管逃,老子少造一些杀孽也没啥不好。”
他声音极大,声音在山谷中盘旋回荡,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已经钻进林子里的脚步慢了下来。
小姑娘回望着司岂,湿漉漉的眼神让人保护欲陡升。
然而,司岂并没回头。
纪婵扫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山贼。
山贼们已经冲到了,同前面的几个随扈短兵相接,一个照面间就死了好几个。
杂草红了,被雨水冲刷后又绿了,只余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飘荡在空气中。
“点子太硬,兄弟们小心!”山贼们迅速退了几丈,一起看向黑铁塔。
黑铁塔提着一柄长刀上了前,瞧见倒在沟里的四五个山贼,脸色大变,喝道:“小心什么小心,大家一起上,乱刀剁了他们,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
“报仇!”
山贼们散开,呈扇形逼上来。
纪婵拉着小马的袖子,说道:“等下别跑散了,甭听他吓唬咱们,就算进了林子,我也一样能带你们逃出去。”
她说这话的声音很大,不但阻止了小马,也稳住了其他人。
那些旅人果然又慢了下来,各自找灌木藏起来。
山贼们强横,但也怕死,二十几个年轻男子冲在前面,虎视眈眈地看着司岂等人,脚下来回移动着,却没人敢冒然上来。
这时候,不远处有脚步声大作,又传来了喊杀声,“杀呀!”
黑铁塔吓了一跳,喝道:“什么人。”
有人回道:“是官兵是官兵,官兵来了!”
“艹!”黑铁塔怒骂一句,手中钢刀一晃,“撤,快撤!”
司岂大步向前,笑道:“想撤也没那么容易,杀,一个不留。”
纪婵也要追上去。
司岂忽然停下了,“你听话,和小马留在这里,别让我分心。”说完,他同老郑、罗清他们追了上去。
官兵从他们的来路下了山梁,与山贼短兵相接,铿锵的金属敲击声让人心里发麻。
冷兵器的战争比热兵器更为惨烈。
纪婵说的光棍,心里其实是很怕的——毕竟她只解剖过死人,就连她在襄县卖的猪肉也都是请人杀的。
“师父。”小马陪在她身旁,白着脸,勉强做出镇定的样子,“司大人竟然敢杀人。”
司岂与老郑等人互相照应,紧追在山贼后面,砍倒了好几个。
“啊!”纪婵身后有女子叫了一声。
紧接着,一个男子喝道:“你们敢!这可是知府大人的千金。”
纪婵心中一跳,回过头,只见那个中年男子举着一把匕首,和其他五个车夫一起,一步步朝那姑娘逼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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