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道:“我觉得应该从那铃医开始。”
“啊?”李大人不明白。
纪婵倒是明白了,说道:“司大人言之有理,李大人,我们先去铃医家。”
李大人没什么意见,两家离得不远,先去谁家都一样。
铃医家是座独门独户的四合院,瓦是新瓦,门是新漆,处处透着利索劲儿。
李大人看了看微张的大门,说道:“纪大人听见了吧,里面的几个孩子正闹着呢,这也不是分尸的地儿啊。”
他迫于司岂的压力来此,对司岂的武断依然不解,一连用了三个语气词。
“不许闹,好好念,别像你那废物老子似的,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一天赚那仨瓜俩枣的钱,还不够老娘买胭脂的!”
“我说老孟家的,别总当孩子面说孩子他爹,怪让人没面子的。”
“他还要面子?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一脚踹不出闷屁的狗东西,他有面子那玩意儿吗?一生下来就被他那个不要脸的娘扔臭水沟去了吧。”
“那天老娘泼了他一脸尿水,他连个屁都没敢放,自己收拾干净了,溜溜儿出去卖货了,晚上都没敢回来,去鬼宅住了,哈哈哈……”
李大人仿佛明白了,他指着大门,“这这……这婆娘也太歹毒了些。”
司岂道:“那天,也许就是赵二娘子死的那天,或者两人在容貌上还有相似之处。”
李大人示意老董敲门。
不多时,一个年轻俊俏的妇人快步迎了出来,打眼一瞧确实与赵二娘子有五分相似。
她见李大人穿着官服登时吓了一跳,“官官官爷,什么事?”
李大人道:“你刚才说的鬼宅在哪儿,你夫婿在鬼宅过夜是那一日。”
那妇人道:“回官爷的话,就在小南河边上,从这往后走,第三条胡同第四家。我夫婿在那过夜是前几天,大概是十六吧,”
一行人转身就走,老董老郑跑步前进。
司岂身高腿长,他走一步,李大人要走两步。
李大人喘着粗气,边走边说道:“司大人睿智,司大人是如何直接怀疑到孟骄身上的呢。”孟骄就是那铃医。
司岂瞧了一眼纪婵,脚下慢了一些,说道:“第一,卖膏药的大多摆摊,而铃医则是走街串巷;第二,凶手凶狠残忍,如果是任力,他条件便利,死的就不会只有赵二娘子一个。不过,世事无绝对,如果那任力最近受过什么侮辱,忽然发疯也是可能的。”
“归根到底,我不过是赌对了,并不是什么睿智。”
李大人连连颔首,“言之有理言之有理。”他倒不是拍马逢迎之人,赞美点到为止。
一行人很快到了鬼宅门前。
鬼宅是座旧得不能再旧的房子,上房勉强能看,砖瓦齐整。
两座厢房上的窗框烂了,窗纸碎了,春风一过,一条耷拉着的窗纸便开始瑟瑟发抖,那声音像鬼来了一般。
大门没有锁,推门就进。
司岂走在前面,先进上房——上房有锁,老董用一根铁丝撬开了。
西次间是药房,这里被收拾过,格外干净,但地上隐约留有呕吐的污秽痕迹。
药柜里装着不少药材,其中就有砒霜。
还有几张新做的膏药——想来就是孟骄引诱赵二娘子过来时熬制的。
从上房出来,司岂拐进东厢房。
纪婵看了看,东厢房不同于西厢房,窗户上一片窗纸都没有。
进了门,就有一股浓浓的臭味。
纪婵知道,这是污血的味道。
那个可怜的女人便是在这里惨遭分尸,流干了所有的血。
东厢北侧房间的空地上乌黑一片,一只小板凳上摆着一把尖刀,上面的刃果然是卷了的。
快烧尽了的蜡站在尖刀旁,脚上满是烛泪。
众人沉默着,每张脸的表情都很难看。
他们仿佛看到了被砒霜毒死的赵二娘子躺在地上,那个外表忠厚老实的铃医把她一刀刀割开,像贩卖的猪肉一般装进破旧的篓子里,最后又特地扔到了垃圾堆里。
他憎恨自己的妻子,却把怒火转嫁到无辜者的头上。
何其无耻,何其懦弱,又何其残暴。
在回去的路上,气氛始终是压抑着的。
随手任务到此结束,但纪婵司岂还是去了顺天府。
孟骄在大牢里。
牢头把他从里面拎出来,他蔫头耷脑地跪在地上,说道:“请几位大人明鉴,小人真的是无辜的。”
从外表上看,孟骄确实是个逆来顺受的男人——八字眉,塌鼻梁,厚嘴唇,耷拉着嘴角,黑漆漆的眼睛像两只黑窟窿。
纪婵定定地看着他,说道:“你果然不是个男人,我看你婆娘不该泼你尿,应该喂你屎才是。”
孟骄抬起头,凶狠的目光倏然而至,突然就朝纪婵跳了过来,“我杀了你!”
司岂正要出手,却见纪婵一个窝心脚已经踹了出去。
正中孟骄胸口。
他带着脚印向后飞了三四步才坠了下去。
“好脚力!”老董不自觉地赞了一声。
纪婵走过去,重重踩在孟骄的脸上,“你选在东屋分了她的尸体,是因为东屋没有哗啦啦作响的窗纸吧,原来你也知道怕。我告诉你,她是八里铺的赵二娘子,性情温婉,从没跟她男人红过脸,比你那婆娘好千倍万倍。你放心,你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的,永无翻身之日。”
孟骄哆嗦一下,闭上了眼。
纪婵不再理他,大步出了牢房。
司岂也跟了出来。
两人在日光下站了站,看看墙角正在抽芽的小灌木,心中的郁气散少了不少。
李大人安顿好孟骄便追了出来,说道:“两位大人书房请吧。春闱结束了,跟钱起升相识的举子们也出来了。下官简直分身乏术,唉……请请请。”
钱起升是甘州才子,人送绰号“钱串子。”
他卖文章,但是卖的文章永远不如他给自己写的;点评文章时,永远都会留有余地,故意不说其中的大毛病。
考试前夕,他便是因此在茶馆与人争执,被人打了。
打架当天,几个人从茶馆出来后,钱起升也出来了,双方又对骂几句才散。
那是午时,街面上人多,车来车往,他们也不知道那些话被谁听了去。
李大人找到当事的几个举人分开询问。
口供一致,没有漏洞。
他们住的都是客栈,而客栈住的都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店伙计到点儿就插门,他们有人证,完全能证明他们当时不在案发现场。
破了一桩案子,但连环杀人案的案子依然在死胡同里。
两人的心情都不美丽,各自上了马车,径直赶往大理寺。
齐大人书房。
“怎么样,抓到凶手了吗?”齐大人放下浇花的水壶,示意司岂纪婵二人坐下。
司岂正要回答,左言敲门走了进来。
齐大人笑道:“瞧瞧,大家伙儿都很关注这个案子。”
司岂道:“破了,罪犯是……”他把案情介绍了一遍。
齐大人沉默良久,“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孟骄该千刀万剐。”
左言道:“大人言之有理。”
纪婵摇摇头,但没有发表意见。
虽然恨的时候她也会那么说,但并不希望真的那么做。
司岂说道:“凌迟太过残忍,会放大老百姓心中的恶念,不是一个好的示范。”
他说出纪婵心中所想,纪婵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齐大人哈哈一笑,说道:“好好,你二人辛苦了,都回去歇歇。小纪的课后天该讲了吧,听说反响不错,好好准备准备。”
纪婵起身,拱手道:“下官自当尽力而为。”
三人一起退了出来。
左言道:“午时将近,左某做东,两位大人赏脸去素心楼坐坐如何?”
居然吃素了。
纪婵很想笑,但又不敢笑——左言明明害怕跟她一起用饭,还坚持着往一起凑,这不是难为自己吗?
二人答应了。
左言是宗室,人家都说赏脸了,司岂就算再不愿意,也得给这个面子。
纪婵亦是如此。
素心楼就是司岂带胖墩儿吃素斋的地方。
一看到素心楼的牌匾,司岂就翘起了唇角,他又想起自己顶着一头乱发来此用饭的情景了。
“司大人请,纪大人请。”左言在中间,让司岂和纪婵分列左右,然后一起进了门。
“不瞒纪大人,自打经了赵二娘子的案子,我就一直没吃过肉。”他一边说,一边在包间的主位上坐下。
纪婵笑着点点头,“左大人这几日确实瘦了,人也更加清隽了些。”
“呵呵呵……”左言笑了起来,“这话我爱听。”
司岂便道:“左大人的几位小妾可要心疼坏了吧。”
左言一摆手,“诶,提她们做什么。”他看了纪婵一眼,招手叫来另一个伙计,“点菜。”
纪婵面不改色,左言有几个小妾跟她没关系。
在这个年代,能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男人基本上没有,更何况左言这种宗室子弟?
这也是她不肯随便嫁了的最大原因。
虽然和离没问题,但经常和离就有问题了。
左言做主点了菜,菜名都很长,纪婵只记住两道菜:一个是金丝芋球糖醋菊花,另一个是百合芦荟金针川荪卷。
司岂点了一壶铁观音。
左言亲自倒三杯茶,递给纪婵时说道:“司大人,你们是如何判断出凶手是铃医的呢?”
司岂拿过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道理很简单。第一,赵二娘子一直想替兄弟买膏药,只要碰见了就不会放过。既然她没像往常一样去铺子卖绣品,我便推测她遇到了卖膏药的人。”
“第二,铃医走街串巷,她看见了自然要追过去。之后孟骄再假托膏药需要量身定制,将赵二娘子骗去鬼宅熬制膏药。”
“第三,做膏药需要一定的时间,虽说我不曾参加审讯,却也可以猜出,当时临近晌午,孟骄哄骗赵二娘子看火,他去买饭,然后往里面下了砒霜……”
纪婵接着说道:“砒霜放得少的话并不会立刻死人,所以,赵二娘子死在了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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