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惶恐,想跪下请罪,但眼下时机不对,只好长揖一礼,赔罪道:“小人觉得纪先生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这才替她隐瞒一二,请司大人责罚!”
他哪知道皇上会下旨给仵作一个从九品,这事儿真不赖他啊!
司岂点点头。
对。
老郑去过纪婵的家,他知道纪婵是女人,他和朱子青那一帮人合起伙来骗他!
司岂回过味,左手点点老郑,一甩袖子,往外面挤了过去。
老郑赶忙追上去,道:“司大人不去里面看看吗?”
司岂不搭理他,一心一意挤到人群之外。
“三爷!”罗清快跑过来,附在他耳边说道,“罗姑娘确实来了……”
司岂挥了挥手,“不必说了,我马上回京。”
“啊!”罗清吃了一惊,“三爷不见了吗,我打听过了……”
老郑拉了一把罗清,“司大人还有更重要的事。”
纪娘子以女子身份做了博士,这件事若是从汝南侯府传到皇上耳朵里可不得了。
司大人必须赶在他们前面说明此事,不然当真落下一个欺君之罪,便是首辅大人都要跟着受牵连。
司岂倒不觉得司家会被纪婵牵连,他担心的是……
算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
司岂吩咐罗清,“你去襄县老宅查一下纪婵,之后再走一趟吉安镇,查查纪先生、纪娘子、纪寡妇,以及她儿子胖墩儿的所有情况,查完后立刻回府。”
“啊?”罗清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眨巴眨巴眼睛,纪婵不是三爷的前妻吗,查她作甚?纪先生是鳏夫,哪来的纪娘子、纪寡妇呢?再说了,查胖墩儿一个小孩子干嘛?
司岂看了罗清一眼,“务必查个仔细,还不快去!”
“哦。”罗清被他这一眼看得心惊胆战,撒丫子就跑。
司岂又吩咐老郑,“你留在这里,给朱平打打下手。”
老郑心里一松,拱手道:“小人这就过去。”
小树林不大,纵向十几排树的样子。
林子里荒草不多。
老郑沿着木板搭出来的小路走个七八丈就到了。
朱平听见动静回过头,吃了一惊,“老郑啊,你怎么来了,你家大人呢?”纪婵的身份不合时宜地露了馅儿,他心里正慌着呢。
老郑知道他在怕什么,说道:“放心吧,司大人已经知道了,他回京了。”
“哦……”朱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啊。”
首辅大人刚替他家大人谋了新差事,朱司两家关系一向不错,司大人赶回去,必定会想办法在皇上面前周旋,绝不能落井下石。
纪婵心里一颤。
司岂竟然来了,那他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他会不会抢胖墩儿?
不不不,不能慌。
他不会喜当爹,肯定要调查胖墩儿是不是他儿子。
再说了,有当年签订的契纸在,就算他知道胖墩儿是他儿子,也不过是再掏两万两银子的事情。
他还能怎地?
朱子青见纪婵脸色不好看,劝道:“司大人只是看着不好接近,其实人很不错。而且,你是我推荐给他的,他就算不为你,也会为了我把此事圆融过去。”
纪婵定定神,说道:“朱大人说的有道理,那在下就不用担心了,专心把案子破了才是正经。”
破了案,皇帝觉着她有用,一切迎刃而解。
朱子青笑道:“纪先生这份气度让本官好生佩服。”
纪婵摆了摆手,“朱大人谬赞,不过是垂死挣扎,不肯失了面子罢了。”
什么气度,她只是心里有底。
她转了话题,“林子里只有蔡世子的脚印,这一点并不能证明人就是他杀的。”
朱子青摇摇头,往她身前走了一步,耳语道:“纪先生莫被他们夫妇骗了。此人喜欢女色,因为子嗣艰难,房里长得不错的婢女,都被他染指过。死者虽不算美人,但身材极好,气度高华,在京城也是一等一的才女。”
纪婵还是摇头。
她不了解陈榕,但在原主的记忆里,陈榕没那么坏,也没那么蠢。
陈榕看上的蔡世子也不该那么凶残。
老郑不明白,问朱平:“为何有汝南侯世子的脚印,人却不一定是他杀的?你们又因何断定人是汝南侯世子杀的?”
朱子青说汝南侯世子的闲话,是不想让纪婵为着人情钻牛角尖,老郑一问,他也反应过来了。
“对,为何呀?”
纪婵道:“现在是初春,昼夜温差极大,地面晚上冻,中午化,当然只有一个人的脚印。”
“哦哦……”
“对呀!”
众人醍醐灌顶。
“而且,蔡世子的脚印不深,不像扛着人踩出来的。”纪婵继续补充。
老郑做捕快多年,对足印颇有研究,他看看几处标记出来的脚印,点了点头,又问朱平,“有人看见汝南侯世子抛尸了?快说说案情。”
朱平把案子的详情说了一遍。
死者昨日和家人入住六号院,用过晚膳后,带丫鬟出来散步。走了没多远,死者觉着冻手,就让丫鬟回来取暖手炉,丫鬟返回时,人就不见了。
死者家人赶紧找到住持,住持便点了三十个僧人一起帮着找。
但翻遍归元寺,找了一宿又半天,始终不见其踪影。
今天午时时分,一个送饭的小沙弥到林中撒尿,先碰到汝南侯世子从林子里出来,后发现尸首。
如此,汝南侯世子就成了本案最大的嫌疑人。
纪婵道:“朱大人,既然确定是抛尸现场,这里就没有太大价值了,我们还是看看尸体吧。”
朱子青道:“也好。”
两个捕快把尸体抬到门板上,用白布蒙了,抬着往林外走。
一行人将将露头,外面就有人哭了起来,嘤嘤声、抽泣声连成一片。
“表妹,表妹!”陈榕还等在外面,“怎么样,我家夫君洗清嫌疑了吗?”
汝南侯世子把她拉到一旁,拱手道:“请表妹务必公允,在下昨晚一直在禅房睡觉,从未出去过,人不是我杀的。”
纪婵懒得废话,面无表情地与之擦肩而过。
朱子青是知县,比纪婵有发言权,说道:“世子放心,下官向来秉公办事,绝不冤枉好人。”
“世子有重大嫌疑,本该去衙门过堂,看在大家都认识的份上,就不来那些了,世子回禅房候着便是。”
陈榕还要再说,又被蔡世子拦住了,他说道:“本世子身正不怕影子歪,就听朱大人的。”
此地离县城较远,而且死者家属也在庙里。
经三方商定,不去义庄,在住持提供一处偏僻的禅院进行解剖。
用几张长凳搭个解剖床,就着明亮的日光,甚是便利。
纪婵从勘察箱里取出防护服、手套和口罩,穿戴好,正要检查死者的衣物,就见有人推门进来,叫道:“朱大人且慢”。
“翟大人,下官参见翟大人。”朱子青快步迎了上去。
来人是礼部侍郎,死者的祖父翟文举,“朱大人,如果抓不到凶手,烦请仵作给孩子留个全尸。另外,既然仵作是女子,男子是不是可以回避一下了?”
“这……”朱子青看向纪婵。
纪婵道:“小马背过身子做记录,就不参与解剖了。”
小马赶紧表态,“对,请大人放心,小的绝不会回头。”
翟大人点点头,“朱大人咱们进去说话?”
两人进了上房。
没有外人干扰,纪婵专心地检查死者的衣裳。
宝蓝色锦缎面的斗篷,内衬为拼接的赭色裘皮,下摆上的皮毛极为狼狈,上面沾着血迹,体液,还有香灰。
也就是说,凶手就在这张斗篷上强奸了死者。
墨绿色缂丝银鼠袄子上的扣襻勉强扣了两个,中衣敞着,裙子上没有香灰,只沾了些土和草根。
一条裤腿系上了,肚兜、鞋子、袜子被塞在里面,同尸体一起扔在小树林里。
纪婵说道:“凶手本可以不脱衣裳,但他脱了,就说明案发现场比较僻静,可确定暂时无人会来,所以才如此大胆。”
小马一边记录一边问道:“师父,死者的衣裳穿得乱七八糟,是不是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凶手不曾想过杀人,心理素质不好,他慌了,二是案发地来了人,他来不及收拾得更仔细?”
纪婵脱死者衣服时,检查了死者的尸僵情况,说道:“死者失踪和凶手抛尸都是晚上,那段时间不大可能有串门子的,我想应该是前者。”
“小马记上,死者臀部和大腿的尸斑最重,死后应该以坐姿存放过一段时间,大约三个半时候后被抛尸,尸僵破坏。”
脖颈有条状皮下出血,两只手腕上有淤青,此为约束伤。
眼睑结合膜有点状出血,口唇青紫色,甲床绀青,这些表征都说明死者是被扼死的。
胸膛上有咬痕,阴道红肿,内壁有擦伤,损伤有生活反应。
背部肩甲上有片状出血,肩甲下方有一道长而直的条状出血,条状出血并不连贯,中间有大约一寸长的皮肤是完好的。
她站直腰身,把解剖刀放回勘察箱,用白布蒙上了死者的身体,鞠了一躬,叹息道:“如此年轻漂亮,可惜了。”
小马用余光注意到纪婵的动作,转过身,奇道:“师父,不解剖了吗?”
纪婵道:“先不解剖,看看能不能根据现有线索找到凶手。”
一直在注意院子里动静的翟大人和朱子青走了出来。
朱子青问道:“纪先生有什么收获吗?”
纪婵道:“禀大人,在下有三点结论,第一,小树林旁边就是禅房,抛尸地点并不隐蔽,但凶手仍冒险抛尸,这说明凶手不敢长时间地把死者留在案发地——天亮后,案发地会有人去。”
“第二,案发地有香灰,无床榻,有香案,香案上有寸许长的缺口。”
“第三,死者失踪的地点并不偏僻,凶手若要强行带走死者有些冒险,所以,死者很可能认识凶手。”
朱子青连连点头,“我明白了,这就去查,翟大人要不要一起?”
翟大人点点头,二人联袂出了小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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