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季守之的一句话,季樱人似入定了一般,垂眼思索了许久。
季守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出声唤她:“那个……三妹妹?”
其实他已经尽量将声音放低,语气也竭力柔和,然而季樱仍是被他给唬了一跳,原本搁在茶杯旁的手一颤,将茶杯打翻,然后受惊地一抬手,袖子又从那茶汤上扫过,滴滴答答淋了一身。
亏得这茶已是半凉,否则被烫到了还真麻烦。季守之连忙跳起身来,满口称“对不住”:“怪我怪我,吓着你了吧?我是见你半晌没反应……”
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找手帕子替她揩身上的茶汤。
“不妨事,是我琢磨得太入神了。”
季樱对他摇摇头,伸手接过阿妙递来的帕子,将袖子和身上简单地拭了拭,回身道:“我记得上回离开京城,我还有些衣裳搁在老宅子,你去替我找找有没有薄一些的,过会子我来换。”
见阿妙转身去了,她也便站起来,抖搂了一下裙摆,再抬眸对季守之一笑:“多谢大哥哥跟我说这个,虽只有寥寥数语,却帮了我的大忙了。”
若她可以有选择,宁愿此次季溶遇上的事件,只是一次单纯的商业不正当竞争——烦固然也很烦,但至少它不复杂,也总有法儿解决。
可若此事还有旁人牵涉其中呢?
这温恒云,横插一杠子冒了出来,之前几番交往,季樱很清楚这人颇有些心机,无缘无故,他压根儿没必要到季溶跟前提上一嘴,他现下露了面,与他同在京兆府共事的范文启又在做什么?
想当初,季樱还是通过温恒云,才与范文启相识,知道了些许她母亲的陈年旧事,看起来仿佛只是偶然,实则想深一层,却是一环扣着一环。
如果……这并非偶然呢?
再大胆一点来猜,这件事,会不会本身就与温恒云有些干系?
饶是一向自认还算冷静镇定,想到这一点,季樱身上还是起了层冷汗,勉力撑住了,才没在季守之面前表现出来,缓声道:“多谢大哥哥今日同我说这些,眼下我得回房去换件衣裳,做戏做全套,还请大哥哥陪我往二进院里走一遭。”
“啊……”
季守之心说这就问完了?又省起方才她拉着自个儿一道,是找了个让他领着四处逛逛的由头的,赶紧点头:“好,那我便与妹妹同去。”
率先开了门,同季樱两个一路往内院去。
两人并肩一路走,季樱便又偏过脑袋来淡笑道:“还得麻烦大哥哥一件事,今日我回来了这事儿,可否不要让我爹知道?”
季守之有点愣怔地张了张嘴:“可……满院子人都瞧见了……”
那几个年轻后生同他混得还不错,兴许能好说话点,但老岳和岳嫂子夫妇俩对季溶何其忠心,他说话可未必管用啊!
“大哥哥想想办法吧。”
季樱语气依旧平和,半点不急似的:“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省些事,免得我爹又气咻咻冲到陆家来骂我。何况……哥哥今日同我说了些事情,重不重要尚未可知,但我爹若晓得我来过,必定是要来盘问你的,不若咱们都简便些罢。”
季守之:“……”
好家伙,硬拖着他下水啊!这意思,今儿他若不替她瞒严实了,明日在季溶面前,大家一块儿倒霉呗!
她是季溶亲闺女,当爹的就算再生气,又能把她怎么样?可他季守之,却是还要在二叔手底下找食儿呐!
“我尽力试试。”
季守之飞快地点了头,同季樱两个入了二进院,眼见得季樱进了房,人便往围墙上一靠,长长地打了个唉声。
……
这日晌午,季樱果然留在了松子胡同的新宅吃饭。岳嫂子依着她的口味张罗了鱼汤并几个小菜,虽则称不上山珍海错,却也清淡爽口,饭毕也不过说了一会子家常,眼瞧着时辰差不多,估摸着陆星垂也该忙完了,她便也告辞,离了自家宅子。
上午来时,桑玉便直接将马车停在了宅子门口,眼下季樱从大门出来,一步都不必多走,径直就上了车,将将坐稳,忽觉车头一沉,阿偃飞快地跳到前头,一声唿哨,马车急急跑了起来,斜刺刺地就往胡同外去。
平素桑玉驾车很是沉稳,回回总等着车里阿妙同他招呼一声,方才缓缓起步,眼下忽然跑得这般仓促,季樱身子一歪,脑袋险些撞在车壁上,忙抬手抵住了,眉心微蹙:“做什么?”
前头的两人却没出声,只管没头没脑地驾着车往外去,直至离开松子胡同上了大路,马车才渐渐慢了下来,拣着人多的地方停下,帘子一掀,阿偃便探了个头进来。
“对不住,三姑娘,没撞着您吧?”
他开口便道歉,面色却有些凝重:“适才您家宅子外有人,胡同逼仄,要是叫人堵住了只怕不好退。”
有人?
季樱心头一凛:“你瞧见那人了?”
“那人一个探头便缩了回去,只瞥见一眼。”
阿偃眉心紧锁:“我见他身形闪得极快,应是有功夫在身……”
“咱们不该跑的。”
季樱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
“这……”
阿偃一怔:“公子吩咐过,今日随您出来,最要紧便是确保您的安全,我方才说了,那人是个练家子……”
“会功夫,不是更好了么?”
季樱往他面上一扫,冷笑一声:“一个练家子,在我家门外探头探脑行踪鬼祟,我拿住了他打一顿,他也不算冤吧?我眼下正愁没头绪,这送上门来的线索,不该这么轻易放掉。”
说着,不由得捏起拳头锤了下小桌。
因着今日与季守之的一番交谈,她心中实则是有些窝火的,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人套进了一个圈子里,心头那股子怒气便压也压不住,此时送到跟前的一点子线索又飞了——哪怕只是极微末的一点,也是有可能派大用场的!
桑玉和阿偃两人面面相觑,前者一向不善言辞,阿偃沉默片刻,便只得开口道:“现下咱们也不知此人是一直守在松子胡同,还是从大将军府附近跟过来的,贸贸然动手,只怕……”
“你是大将军府的人,自然不能由你出手,以免连累了他们一家。”
季樱看他一眼:“但这不是还有个桑玉吗?我家只是寻常商户,我怕什么?似我这等暴发户,就是这般不懂规矩,不讲道理,打了人又如何?横竖不差钱,尽管拿银子摆平!”
话音才刚落,身畔忽地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又是马磴子的响声和衣物摩擦声。
下一刻,马车帘被人一手撩了开,陆星垂略弯着腰,深眸明亮,朝季樱面上瞟了瞟:“五步之外就听见你的声音了,这是在发什么脾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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