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猧子又胡闹了,三郎恕罪。”
宫装丽人扶起被狗子踢翻的玉杯,抬手拍了拍怀中的康国猧子沙皮狗,轻纱袖管下滑,露出丰润的藕臂,嫩白如酥脂。
金玉环钏套在上面,竟也失了几分颜色。
“无妨。”
六十高龄、眼袋深陷的李隆基扭过头,眼中闪动着浓浓的溺宠之色。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娘子替朕赐他们一泼酒雨,考验一下这些奇人异士的本领,他们应该叩头谢恩才是。”
两人身前摆了一方坊市沙盘,笼罩着轻薄如雾气的五色华彩,缤纷绚烂,却又一点都不遮蔽目光。
自上而下,可以清晰看见鳞次栉比的屋宇,纵横交织的街巷,一个个身影在其中穿梭往来,渺小的就像土堆间的蚁虫。
此时,这些虫子被从天而降的酒雨一冲,一下子显出几分忙乱。
“彩,彩啊。”
李隆基颔首,
“纳百十人于一方小小的沙盘洞天,罗仙师当真妙法高绝。”
“旁门左道耳,全赖紫微帝星皇气加持,方能成就异相。”侧后方五步开外,一个羽衣鹤氅的中年清癯道人开口说。
“旁门左道?”
李隆基微微侧头,嘴角含着一抹弧度,“这都只是旁门左道,什么才是大道啊?”
“陛下龙御九州,庇佑万民,四方臣服,海晏河清,方为大道。”
李隆基闻言,朗声大笑。
“陛下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宫装丽人端起一杯酒奉了上去。
“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矣,我朝太宗此言,言尽帝王之喜。”
李隆基接过杯,另一只手指了指沙盘,
“罗仙师,想择出真英才,一杯酒不太够,给他们添上把火吧。”
“喏。”
道人随手摄来一簇花,袖袍一挥,纷纷洒洒的花瓣一边缩小,一边坠入沙盘。
……
浪花汹涌,门板随波逐流。
“酒?”
陈酒扛着纹络血红的苗刀,独立于木板之上,抽了抽鼻子,眉头微微蹙起。
酒浪冲塌了小摊和棚子,冲入了酒肆商铺,锅碗瓢盆等杂物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陈酒正低头打量,水面又映出数抹流光,忙一攥刀柄,抬头。
“没完了是吧。”
但这一回,流光没有闹太大的动静,只是散落在了坊市各处,数道光柱冲天而起,伴着宏大的声音隆隆回响:
“人,一百九十二;”
“花,四十九。”
“持花登台者,可灯会面圣。”
讲话的同时,大地震响,酒浪颠簸如沸,一座九层高台在西市正中拔升而起,碾碎了周遭商铺屋舍,泛着耀眼的金芒。
“灯会……”
话音一落,陈酒便纵身跃上路边屋顶,哗啦哗啦踏着瓦片直奔最近的光柱而去。
越过十几间屋舍,光柱赫然在望,一片花瓣默默挂在檐角上。
陈酒的脚步却骤然一顿,犁得瓦片破碎。
“铮~”
一声清越弦鸣,肉眼难着的风刃切开空气,切落了陈酒前飘的衣角。
若是迟了半步,被切的便是胸膛。
陈酒绷着脸颊,目光越过花,投向了对面。
“好花当配美人,这位小郎,将这朵花让给小女子可好?”
对面稍高一些的屋顶上,一个衣着惹眼又惹火的妖艳女子怀抱素面琵琶,笑意吟吟。
满头秀发披散而下,一直垂到腰间,大敞口的红紫衣裙飘飘曳地,露出精致锁骨和白腻一片。
“姑娘说甚?我听不清,不如离近点儿,咱们呐……”
陈酒指头敲着刀柄,
“慢慢聊!”
第一个“慢”字刚出口,陈酒膝盖微屈,脚下重重一蹬,朝着女子飞身而去。
刀芒如霜。
女子不慌不忙,抿唇一笑,修长秀气的手指在琵琶上轻扫。
两道音刃迎面而来,劲风几乎割裂发梢。
腰脊旋拧如大龙,刀口将风刃挑得稀碎,花瓣已经近在眼前。
陈酒却是眼神一冽,面前方寸之间,密集的音刃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
铛铛铛铛铛!
苗刀舞出一泓满月,将风刃纷纷弹开,陈酒的神情反而越发肃然,视野开始昏暗发花,诸多事物浮出重叠的影子。
“有古怪。”
牙齿用力一磕下唇,陈酒眼前恢复了些许。
得先对付了这个女人,再拿东西。
“小郎对自己真狠,看得小女子好生心疼,只可惜本事实在不济,这几步路~有这么难么?”
女子嗓音柔媚,
手上却毫不留情,五指如轮,任凭琴弦急颤,割裂指尖,鲜血点点飞洒。
二十步……
音刃织得越发稠密,网眼越来越小,越来越缩,陈酒冷着一张脸,艰难跋涉。
十八步……
噗嗤,噗嗤,两道伤口浮出大腿和肩头。
十六步……
“胜了。”
妖艳女子殷红的唇角勾起。
自己的琴声堪比剑雨,又具备损伤精神的附加效果,两相叠加,最后十几步,这个耍古怪大刀的莽汉子绝对难越天堑,即便是退也退不得,只会像条落网的鱼一样被绞死。
指头稍稍停顿,便要激奏一曲。
十五步!
陈酒牵了牵嘴角,惊鸿般的刀芒朝身前无人处重重挥了下去。
下一秒钟,那里影子一闪,浮显一袭曳地的紫红衣裙。
【摄柳】
刀锋劈碎琵琶!
琵琶的材质很是奇异,似木非木似金非金,居然没有完全劈断。莫名其妙被拉来的女子大惊失色,受惊小鹿般下意识后撤,脚下重重一绊,却是被一只靴子踩中了裙角。
“质量不错。”
预想中的撕拉声没有响起,陈酒探手捏住女子去扫残弦的巴掌,对方的顺滑发丝扫过手臂,微微发痒。
稍一抬眼,正对上一双涂眼影的妖娆眸子,泪光宛然。
“……”
五指猛一攥牢,折断掌骨。
妖艳女人惨呼一声,被直袭神经的剧痛打得昏厥了过去。
陈酒抬头望向天空,抿了抿嘴唇,刀刃从对方脖颈上摘了下来,随手推进了屋舍下的酒溪中。
拾起花瓣。
光柱随之消散而去。
似乎只是普通的花,就连苦舟都没有给出鉴定,但陈酒拿在手里,却莫名有些沉重。
……
“是个怜香惜玉的。”
杨太真轻轻抚摸着沙皮小狗的后脖子,微微颔首。
“怜香惜玉不一定,倒是有脑子,知分寸。”
李隆基移开眼睛,眉头微微一皱,眼袋越发深重。
目光落处,越过重重光华,一个人影被包裹在大群虫蛇之中,发出惨叫。
对面站着个满身银饰叮当作响的苗人女子,指间拈着一簇花,小麦肤色,脖颈盘蛇。
“衣不蔽体,成何体统,噬人取乐,如蝎如蛇。”
唐皇一甩袖子,
“这种人,如何登得上玄元灯会,如何配得上盛唐气象?莫非要让在座的万国使臣都以为,我大唐子民是不知廉耻的野人,是冷血嗜杀的野兽么?!”
“陛下息怒。”
罗公远一弹指,苗人女子被瞬间抹去,只剩下一个孤零零花瓣,重新焕发出冲天的光柱。
这时,杨太真轻呼一声:
“三郎,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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