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巅很陡,临着洛水的一面,平整如镜,山巅也只能容下几人站立。
彼此相对的两座山,仿佛是亘古之前,仙人用剑将一座山劈成两半,让中间的洛水穿流而过。
姬云廷来到时,山巅上撑起了一把华盖,下方放着一张长几,一张蒲团。
长几上,有清茶烈酒,也有瓜果佳肴。
姬云廷视线在长几上停留一瞬,抬眸望去,在对面如同孪生的山巅上,也摆放着一模一样的几案、蒲团和华盖。
不同的只是,华盖下,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人。
姬云廷正接着微弱的烛火辨明对岸坐着谁时,他身边跟随而来的人已经自觉的先一步跑过去,仔细检查一切布置。
对岸的人,将这边所有人的行动都看在眼里,却也好似不怎么在意。
“陛下,臣等已经仔细检查过,并无异样。但委托期间,还请陛下勿要食用案几上的东西。”
姬云廷听到这话,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将人推开,大步走了过去。
他来到华盖之下,如对岸的人一样,盘膝而坐。
立即有人上前,将案几上的烛火点亮,还罩上了防风的罩子。
光驱散了他周身的黑暗,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昏黄的光晕之中。
而对岸,也几乎同时,点亮了烛火,将对岸之人的轮廓从黑暗中变得清晰起来。
“风、青、暝?”姬云廷双眼一眯,借着烛光认出了对岸坐着的人是谁。
然,在认出人后,姬云廷眼中立即布满了戾气,冷声质问:“千雪果然是被你掳走的!”
“卫皇真是如此认为?”风青暝却轻笑了一下。
……
双峰下的洛水,扁舟依旧在。
尹千雪拎着灯笼站在舟上,仿佛从姬云廷离开的时候,就没有动过,一直保持着微仰着头的姿势。
南岸上,姬云廷带来的人大部分都留在这里。
他们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又不时看向他们的皇后,偶尔面面相窥。
卫国的大军,为何会突然驻扎在洛水南岸?
新登基的陛下,又为何会御驾亲征?
原因,他们自然都是知道的。
可如今,那个原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让这些南卫将领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一种怪异感。
就像此时,皇后娘娘不动,陛下又去了别的地方,他们都不知该不该派人渡水过去,先把皇后给接过来。
然而,就在他们犹豫时,平静的洛水上,传来了水浪的声音,南岸的南卫将士循声望去,就看到从黑夜中缓缓划过来另一叶扁舟。
扁舟的造型,正与水面上的另一只一样。
“什么人?!”站在最前方的一个南卫将领拔出自己佩刀,警惕的喊道。
这时,南岸众人才发现那后来的扁舟上,似乎也站着一个人影。
“皇后娘娘,为了您的安危,请先靠岸!”另一个南卫将领反应过来。
尹千雪早在他们动作时,就回了头,也一同看向那朝自己驶来的扁舟。听到这句话,冷声道:“你们都退下。”
“这……”
南卫将士们都很犹豫,纠结。
尹千雪却不给他们多余的时间,声音陡然厉了几分:“我说,退下。”
声音中,带着一国之后的威严,让人不敢轻易抗拒。
岸上的军士们都慢慢的向后退去。
尹千雪又补了一句:“退到五丈外。”
五丈?
这么远的距离,若是在白天还好。但现在是夜晚,河面上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盏被他们南卫皇后亲自拎着的灯笼,他们一退,几乎就看不清河面上的事了。
万一这个时候,河面上出了什么事,他们有几个脑袋可以给陛下砍?
就在这时,那后来的扁舟渐近,上面的一点火星忽明忽暗。
当两只扁舟挨在一起时,烛光相会,将两只扁舟上的一切都照了出来。
是一名女子!
还是一名绝色佳人!!
看清楚来人不过是一个女子之后,原本警惕的南卫将士都放松了不少,悄然加快了后退的速度。
“大姐姐。”尹千雪有些意外沈未白会在今夜出现。
沈未白手中同样拎着一盏灯笼。
无论是扁舟,还是灯笼,两人所用的都是一样的。
“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出现。”尹千雪道。
沈未白嘴角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尹千雪沉默了。
天幕城中,沈未白带着她赏雪煮酒,却也同时告诉了她,瑶城的皇城才是她的最终归宿。
尹千雪本不愿再回那里,可是却也没有办法骗自己,她心中还放不下姬云廷。
说起来,姬云廷似乎并没有什么对不起她的地方,只不过……
尹千雪问过自己,如果没有那些所谓的前世记忆,她或许会和姬云廷好好的在一起,如同世间的每一对夫妻那样,却又有不同,因为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
只是如今,她有了那层记忆,所以才会觉得与姬云廷只见渐行渐远。
“你这样的人,归隐山林,庸碌一生实在是太可惜了。你看似温和似水,却是最关心百姓的人。所以,你应该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这样才能实现你的抱负。”
沈未白对尹千雪说过的另一番话,也一直回荡在她心间。
“今夜之后,你我再见无期。不过,你记住一句话,若有需要,随时可联系水月山庄。”沈未白道。
尹千雪鼻头一酸,哽咽的点头。
她忍不住问:“大姐姐,你会去哪?”
沈未白笑道:“不知,天大地大,随处可去。”
尹千雪心中掀起一种羡慕,她祝福道:“大姐姐,喜欢你一生都能潇洒自在,快活幸福。”
“谢谢,也祝你这一世,不负韶华,不负此生。”
……
沈未白和尹千雪并未说太久的话,姬云廷就从山巅下来了。
“去吧。”沈未白下颌轻扬,对尹千雪示意了一下。
尹千雪脚下的扁舟就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载着她朝着南岸而去。
沈未白一直目送她登岸,被姬云廷扶住,才双脚一蹬,飞身掠入空中,顺着山脊而上,朝着北岸的山巅而去。
“那是谁?”没有了烛火的照明,姬云廷无法认出沈未白的身影。
尹千雪微微摇头,“我们回去吧。”
姬云廷收回眸光,与她四目相对点了点头。
南卫的将士们护着他们的帝后离开时,沈未白也已经安稳的落在了北岸的山巅上。
刚落下,她的腰际就多出一只手,将她搂入怀中。
“阿姐。”风青暝眼中带着宛若星河的光芒,专注的凝视着她。
沈未白双手抵住他的胸口笑问:“都谈好了?”
“多亏了阿姐相助,今夜之后,天下重归太平。”风青暝眉宇间有说不尽的温柔缱绻。
沈未白嘴角扬了扬,“那我们……”
“我们也该走了。”风青暝接过话道。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北齐的摄政王与南卫新帝悄悄会晤的第二日,洛水南岸卫国大军就井然有序的离开了洛水。
世间,仅有那么几个人知晓当晚发生了什么事。
天下人只知道,南卫新帝回来时,把自己失踪的皇后带了回来,并且择吉日举办了正式册封仪式。
北齐的摄政王则在回到泰宁之后,用三个月的时间,将朝中之事处理妥当,权利分散于值得信任的大臣手里,又留下方舆等三名暗卫,成立监察司,代摄政王监察百官,待小皇帝风佑成年,拿回权利后,监察司自行解散的命令后,便悄然而去。
据说,没有人知晓摄政王去了哪,世上唯一能找到摄政王的人,仅有监察司里的三位大人。
也没有人敢趁着摄政王不在的时候生事,因为这些心思浮动的人在暗中谋划一番后会发现,摄政王竟然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都预判到了,甚至做出了最合理的安排和解决方案。
他早已经将北齐的朝廷布置成了一盘棋局,就算不在朝中,他也能指点江山,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北齐的那些世家百官才猛然清醒过来,他们的摄政王有着怎样的治世之才,他若为皇,进能开疆扩土,退能安邦定国,再有忠臣良将跟随,天下一统这样的大业,他也势必能完成!
可是,这样的天纵之才,却因为他们的短视,被轻易放走了。
更加让他们想不到的时候,在摄政王离开后,皇家别院的宫人才向太皇太后汇报,太上皇带着丽妃还有玉轮公主一起离开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
太皇太后听闻后在宫中发怒了一通,平静下来才发现,他们只会跟着风青暝离开,他们一家四口真的离开了,舍去了这天下至尊的权势,就这么离去了!
她,还有泰宁的一切,都是被抛弃的!
……
又过了三月,离北齐南卫洛水对峙已经过去半年,尹千雪已经回到瑶城也有半年,三个月前,太医诊断她已经怀有身孕,姬云廷大喜,下令大赦天下。
当大赦令传到明洞时,这座靠海,以航运、商贸为生城市,也有一支船队起锚出海。
浩浩荡荡的二十几艘船,或大或小,最大的楼船可以容纳近千人。
这些船上挂着的旗帜,都写着[玄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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