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皇帝有意打压秦德威,也不是谁想漂没了秦德威功劳,主要是赏赐太难办了。
秦德威如今才二十岁年纪,已经是翰林院第三把手兼詹事府第三把手了。
朝廷为了把秦德威继续安置在五品框架里,连左春坊大学士这种特殊官职都从故纸堆里翻出来,加给秦德威了,还能怎么升?
再升就应该是侍郎了,这对整个朝堂官制框架都是巨大破坏。
如果赏赐只是虚头八脑的东西,相对于秦德威的功劳而言,又没多大意义。
两个字,难搞!先搁置吧!
随后嘉靖皇帝下旨,命令行在兵部尚书王廷相负责灭火和勘察火灾现场,至于今晚之前参与救驾官校,都赐予酒食并准许各自休息。
然后又谕示众人,明日多停留一日,午后再来朝见,继续商议有关事项。
嘉靖皇帝这意思就是要休息一下了,不然以这个状态也没法赶路。
陶仲文当晚并没有住在附近,这时候才不紧不慢的赶过来,依旧气定神闲的仿佛一切都在天机之中。
大臣们正在讨论怎么安置皇帝起居,有几种备选方案,一时争议不休。
陶仲文便对嘉靖皇帝奏道:“城北有白云阁,又名吕祖阁,乃是一处胜地,相传为吕祖升仙之处,陛下不妨前往。”
迷信修仙的嘉靖皇帝闻言,就与陶仲文一起走了,剩余太监宫女也纷纷跟随前往。
大臣们面面相觑,看来经过今晚这场火灾,嘉靖皇帝对陶老道的信任大大加重了。
还有人生阅历十分丰富的老臣略感忧虑,有些人经历了劫难后,会变得更加迷信,皇帝弄不好也是如此。
在原本历史上,这次火灾预测就是陶仲文人生最高光的几个关键点之一,堪比“二龙不相见”。
至于原本历史上的陶老道为什么能算出来,秦德威也不知道,他只是抄作业,出口转内销。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一无所获”的秦德威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一场辛苦为谁忙”。
他回到自己宿处时,就看到徐妙璟瘫在床上休养。行宫边上值宿地方都烧毁了,徐妙璟就跑到这里来了。
此刻秦德威有个疑惑已经在心里盘桓了半个晚上,把徐小弟拍醒了就问:“你是怎么越过陆炳,将天子背了出来?”
在历史上,可是陆炳把皇帝背出来的。而且在徐小弟和陆炳之间,皇帝肯定也更信任奶兄弟陆炳啊,这都能被蝴蝶效应了?
徐妙璟揉了揉眼睛,很不自然的答道:“陆炳他,他不小心栽倒在石阶上,摔得还挺重。那时情况紧急,我也顾不上陆炳,就先去救驾了。”
“真的是摔倒?”秦德威心情十分复杂,目光犀利的看着徐小弟。
徐妙璟不好意思与姐夫对视,低下了头,小声说:“是我绊倒的。”
秦德威真的感到很意外,连连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徐妙璟这浓眉大眼的,居然也学会不择手段的争功了。”
徐妙璟忍不住反问:“我做错了?”
看着日渐成熟的徐小弟,秦德威不由得万分感慨:“其实看到你还保存着良善的赤子之心,我很欣慰啊。”
徐妙璟一脸懵逼,自己这种行为还能叫良善?姐夫你对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秦德威轻声笑道:“若是没人性的凶残恶棍,当场就对倒地的陆炳直接补刀了!反正火海里死个人也不足为奇,哪还能让陆炳活着出来?”
徐妙璟:“.”
不知为什么,徐小弟背后突然冒出了一层层冷汗。
秦德威继续评论说:“你没有那样做,就让我很欣慰,说明你还有底线,依然是个良善少年啊。不然的话,只怕连我今后也要小心提防伱了!”
徐妙璟不知说什么,所以在姐夫眼里,自己做得没错,还是一个好人?
秦德威转而又批评说:“但是,你还是有不对的地方,你不该对陆炳无动于衷。”
徐妙璟很莫名其妙,“哪里不对?什么叫对陆炳无动于衷?难道姐夫你还是想让我给陆炳补刀?”
秦德威便吩咐说:“明天你朝见陛下谢恩的时候,多提几句陆炳,主动为陆炳请功!
无论如何,陆炳也是与你一起冲进了火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能被无视了?你作为唯一证人,要帮陆炳说话!”
徐妙璟无语,怎么感觉最坏的还是姐夫你?
“仔细学着!这都是教你怎么做人做事!”秦德威打了哈欠,倒头便睡。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秦德威饿醒了,徐妙璟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起身后,秦德威就看到兵部尚书王廷相在屋外坐着,也不知道是干什么来的。
还没等打招呼,就见王廷相又挥了挥手,便有几个随从提着食盒上前。
秦德威非常惊奇的说:“王老前辈突然无事献殷勤,到底有何图谋?”
王廷相无视了秦德威没大没小、不分尊卑的调侃,开门见山的说:“老夫奉命勘查火灾现场,不知道应当如何结论,所以来请教你。”
秦德威坐下来,边吃边说:“是怎样就怎样,勘查出了什么,就是什么。”
跟秦德威这么熟了,完全没必要遮掩心思,王廷相很实诚的说:“关键在于,这是要向皇上奏报的。”
言外之意很明显,就是想请教,怎么才能把皇帝糊弄过去,尽量减少后续的折腾。
主要在糊弄皇帝这方面,王廷相敢认定,秦德威就是最专业的,所以不得不虚心请教。
秦德威便问道:“先说说勘查结果。”
王廷相答道:“首先,经过查问走访,昨晚行宫闭门后并无人出入,所以肯定不是外来人物纵火。
其次,经过残迹比对,以及人物指证,可以确定,最先起火地方在宫女居处”
秦德威抬起手打断王廷相的陈述,问道:“那里是侍奉谁的宫女?是侍奉娘娘的,还是侍奉皇上的?”
王廷相回忆了一下后答道:“应当是侍奉皇上的宫女。”
秦德威脸色变得十分古怪,下意识的连连摇头。
王廷相诧异的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秦德威有一个大胆的,可能非常接近历史真相的猜测,但他不想说,也不敢说。谷薻
也许是侍奉嘉靖皇帝的宫女故意纵火?
想进一步深入探寻为什么,那就要去问问嘉靖皇帝为什么有虐待宫女的癖好了,反正秦德威不敢问。
在宫女的问题上,嘉靖皇帝也算是自古以来的独一份了,反正又黄又暴的。
历史上三年后更著名的“壬寅宫变”,一大帮宫女被虐待的受不了,都能集体动手想勒死嘉靖皇帝,纵个火又算什么?
秦德威这幅“看穿了一切但就不说”的神态,让王廷相宛如百爪挠心。
秦德威主动阻止了王廷相的探询:“别问了!有些事情,并不适合老前辈这种纯洁的人知道。”
王廷相:“.”
他这样一个年过花甲,纵横官场四十几年的老官僚,竟然被二十岁小年轻说“纯洁”?
所以你秦德威的内心世界,到底有多么黄暴?
秦德威斟酌了片刻后,指示说:“天干物燥,风力也大,本来就是十分容易起火的时候。
在民间,经常有处置火烛不小心而起火的事情,动辄烧掉一片街坊。
所以我猜测,大概是宫女胡乱丢弃未熄灭的蜡烛,导致行宫起火。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原因了,昨晚又没有打雷。”
王廷相追问了一句:“就这样奏报?没有问题?”
感觉秦德威的指点太简单了,简单到了近乎轻描淡写的地步,让王廷相有点不放心。
虽说目的就是为了糊弄皇帝,但也不能看起来太过于糊弄啊。
秦德威肯定的说:“应该没问题,或许陛下就是想淡化!”
反正原本历史上,官方资料就是这样记载的,结论就是宫女不小心乱丢蜡烛导致失火。
而且这个结论肯定得到了嘉靖皇帝的同意,才能列入官方记录。
据此反推过来,嘉靖皇帝对这个结论肯定满意。或者说,只要提到宫女,嘉靖皇帝估计就想着淡化失火原因了。
如果真是因为虐待宫女,而导致宫女纵火的话,嘉靖皇帝肯定不愿意将公开结论定为“宫女故意纵火”。
不然别人产生了吃瓜心态,胡乱猜测皇帝与宫女的那点儿事,再有不要命的太监往外传传八卦,嘉靖皇帝的脸面又没了。
秦德威吃完了午饭,就和王廷相一起去了城北白云阁。此时不少大臣已经聚集在这里,等候着朝会。
大约在申时,有太监出来传话,传朝臣觐见。
嘉靖皇帝在临时设置的金台宝座上,值殿锦衣卫官徐妙璟已经开始在宝座下面站班了,成为距离皇帝最近的人之一。
等群臣舞拜完毕后,嘉靖皇帝主动向王廷相询问结果。
王廷相便奏报了“火起于宫女居处”的勘查情况,又按照秦德威的意思,说可能是宫女不小心乱丢蜡烛失火。
如果不是出于对秦德威的迷信,王廷相是绝对不敢这么随便奏报的。
嘉靖皇帝沉默了片刻后,就轻描淡写的说:“大抵是如此,就以此为定论,无须穷究了。”
别人都没有在意,只当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奏报,一次普普通通的偶然火灾,最多惊奇皇帝竟然偶尔大度宽仁了一次。
只有王廷相暗暗心惊,秦德威对皇上心理拿捏居然如此精准!
更可怕的是,他完全不明白,皇帝到底想的是什么,秦德威又想的是什么。
一时间感觉自己这四十几年官场,都是白混了。
然后就是继续商量火灾后的事宜,比如烧毁了大量法器、宝物,要下旨分配给沿途官府尽力重新置办。
又比如还要商议,要不要赏赐昨晚救火的官校,期间徐妙璟又主动为陆炳奏功。
“陆炳与臣同入火海,同有赴死之心,虽然最后功成在臣,但陆炳心性仍可嘉,恳请陛下善待亲臣之心!”
嘉靖皇帝顺水推舟的,将奶兄弟陆炳也提拔成了指挥使,就是陆炳脸色不甚好看。
站在辅弼大臣群体最末尾的秦德威伸长了脖子,就差举手示意了,但还是没等到自己想要的。
“明日启程!”嘉靖皇帝谕示群臣后,就退朝了。
从卫辉府继续南下,很快就抵达黄河了,此时黄河可没有桥梁,大队人马开始次第渡河。
嘉靖皇帝站在御舟上,注视着黄河河面,不知想什么。
同在御舟伴驾的著名诗人秦学士挤了过来,献上代制诗一首。
什么“遥出神京千里余,道经河渎驾六鱼”,什么“昔年绛服承先诏,今日黄袍抚四舆”,都是为了嘉靖皇帝量身定制的。
过了河后,依旧是大平原农田,着眼处都是一望无际的春季麦田。
嘉靖皇帝在御辇上随口说了几句农事,著名诗人秦学士又挤了过来,献上代制诗一首。
什么“途边遮马禾苗长,道畔拂舆麦穗斑”,什么“迎风激迭苍云合,向日明堆翠雾闲”,绝对应景,绝对体现皇帝的情操。
又有春耕的父老道边跪迎,嘉靖皇帝象征性下车劝农,摆了摆把式。
著名诗人秦学士又又挤过来,献上代制诗一首,什么“成实愿饱吾民腹,须得灵膏自帝颁”,绝对应景,绝对体现皇帝的悲天悯人。
夜晚宿在行宫,与大臣闲谈时,嘉靖皇帝忽然因为父母双亡而感伤。
著名诗人秦学士又又又挤了过来,献上代制诗几首,什么“坛壝虽有臣邻助,几殿宁无念母心”,什么“长途几遍触悲思,信道伤怀父子真”,绝对能抒发思亲之意。
嘉靖皇帝:“.”
虽说自己是个文青,对文学艺术很有兴趣,但你秦德威两三天内献了几十首代笔诗,这踏马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吃饭睡觉上车下车都要写个诗,他朱厚璁又不是立志要一辈子发表几万首诗的皇帝!
此时御案上放着一份从京师发来的奏疏,才上任詹事府二把手少詹事(正四品)崔铣突然病重不起,又因为年事已高,请求辞官。
众大臣齐齐叹息,天数乎?命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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