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级战备状态,就是类似于坚壁清野了。
边镇特点就是城堡多,比如大同镇在最多的时候,有七十二堡。
围绕城堡有大量军户聚居,一旦有警,官兵就收缩进城堡,以城堡为支点御敌。
这次俺答大军深入山西腹地,抢掠成果比往年都丰富,还裹挟了大量汉民,所以撤军速度也慢了许多,直到现在才进入大同镇地面。
对此秦德威也很无奈,有些事情穿越者也改变不了。
大明现状就是防线太长,兵力过于分散,或者说,可供使用的机动兵力太少了。
纵然秦德威贵为总督,如今手头也不过数千机动兵力,根本无法与俺答这次纠集的数万人正面对抗,所以野战阻击什么的想都不要想了。
代理大同镇总兵官的白爵来到抚院,却见秦督师手握公文,紧锁眉头,沉吟不语。
这让白总兵暗暗感叹,竟然连督师也紧张起来了,看来都是近日北虏军情闹的。而在过去,秦督师脸上很少有这种表情。
如秦督师这样的天纵之才,终究也有技穷的时候啊。
想到这里,白总兵不由得就问了一句:“可是新出了什么事情?下官愿与督师分忧。”
秦德威将公文递给白总兵,“倒是一件小事,那就拜托白将军了。”
白爵接过来后,扫了几眼,只见这公文是一个叫毛伯温的人发过来的。
此人的官衔是兵部尚书总督宣大军务,公文内容是,人已经到阳和城,咨询秦德威如何交接事宜云云......
原来让秦督师紧锁双眉的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
朝廷派了一个新总督,已经抵达总督衙署驻地阳和城,向秦督师询问如何交接。
看完了后,白总兵默不作声的把公文退回去了,要不起,真要不起。
他一个卑微的佩将军印绶小小总兵,哪管得了总督大佬之间的问题。
又听到秦督师愤愤的骂骂咧咧:“朝廷乱弹琴!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想临阵换总督,夏言为了争权,也是瞎了心!”
白总兵依然默不作声,骂不起,真骂不起。
有些话、有些人,秦督师可以骂出来,但小小总兵就不能。
秦德威忽然转头又问道:“白将军你怎么看?”
白总兵毫不犹豫的表决心说:“我支持督师!”
秦德威斥责了一句:“谁问你支持哪个了?都是大明的官员,都是陛下的臣子,不能有山头意识!”
对对,你说的都对,白总兵又一次默不作声。
秦德威然后紧接着又说:“本督师就是觉得,在这个关键时候,本督师离开大同城不太合适,白将军以为然否?”
白总兵绞尽脑汁的想着理由,答话说:“督师言之有理,确实如此!
巡抚、钦差、总兵都被隔离了,督师若再离去,那大同城作为大同镇首城,就没有重臣坐镇了,这是很危险的!”
秦德威叹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那大同府的刘知府也是这般想的。
既然你们都认为本督师离不得大同城,就联名向毛伯温发个申文吧。
你们足以代表大同城全体军民,叩请毛伯温移动到大同城来进行总督职权的交接。”
白总兵:“......”
那俺答北撤的大军已经抵达大同镇地界了,大明这边官兵都是据城而守,严阵以待。
你却让毛伯温为了交接事宜,从阳和城出发来大同城,在路上不就是北虏的活靶子吗?
诚然凭借战车和火器,大明官兵也可以在野外死守,过去几百人死扛上万北虏的战役也不是没有,但死守的目的是待援啊。
假如,只是说假如没有援兵,死守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反正白总兵并不敢问秦督师,到了那时,会不会有援兵。
想了又想,白总兵才回话说:“公文可以发,我等可以代表全城军民请毛大人前来大同交接,但那边毛大人只怕不会前来。”
谁也不傻,这时候野外行军就是大冒险,很容易成为坚守待援里的那个“坚守”。
秦德威最后说:“来不来是他的事情,但表态不表态是你们的事。”
白总兵别无选择,无论有没有效果,反正秦督师让做,那就只能照做了。
而且以白总兵的官场经验来看,秦督师与毛大人的上家可能才是对等的。
所以具体到秦督师和毛大人,两者之间谁大谁小很明显,该向着谁就不必多想了。
所以白总兵找到刘知府,一起给毛大人写了份公文,送到阳和城去。
又到次日,便有探子来报,北虏已经临近大同城,在城外扎营了。
于是秦督师就亲自登上城头敌楼,向城外远眺。但他拼命看了一会儿,也没看清楚敌人模样,只是天边有些密集的黑影。
看完后,秦督师下意识就说了句:“这些胡人离城也真够远。”
守城经验丰富的白总兵陪同秦督师一起,在旁边解释说:“胡人现在没有攻城之意,离得远也是为了躲开炮击射程。”
秦德威也做出了判断:“看来是这些胡人劫掠够了,大概只想着撤回塞外,没有心思在这里玩命攻打坚城了。
再就是知道了老巢被偷袭的消息,想要尽早回去,无心在此恋战。
而且听说酋首俺答素来狡黠,都是以骑兵游击,寻找边防薄弱之处,然后再突进,从不轻易以巨大代价正面攻城。”
听到这里,白总兵叹口气道:“就是因为胡人游击灵活,所以才难打。”
秦德威理所当然的说:“所以这几年就更没必要追逐胡人打野外正面决战了,捣上几次巢,让胡人也知道痛了再说。”
白总兵无语,捣巢大捷这种事往往是不可复制的,总指望次次捣巢成功也不现实。
秦德威又高瞻远瞩的说:“其实对付胡人,应该要七分政治三分军事,而所谓政治就是以分化瓦解为主。
塞外最怕的就是出现能统一大漠的雄主,如果胡人部落四分五散互相厮杀,那就不足为虑了。”
别人不知道怎么接话,只有白总兵陪着秦督师闲聊:“分化瓦解这个道理都懂,但谁也不知该如何入手。”
秦德威轻笑几声道:“说难也不难,同样需要花些精力,经营个几年时间,说不定从今日起就可以开始了。”
同样登楼来看热闹的陆炳陆指挥听到这里,实在无语,数万敌军就在城外,你秦德威却高谈阔论,吹的没边了!
什么数年之内如何如何,什么分化瓦解如何如何,纵横捭阖挥斥方遒宏图大略,但那能解决眼前的敌情吗?
所以陆指挥忍不住吐槽了句:“只说眼前之敌如何?”
秦德威泰然自若的说:“若只退敌,那很容易!”
随后秦督师掏出一份书信,对白总兵吩咐道:“选善骑射之人,将这封信射进胡人营中!”
不多时,便有数名骑兵出城,前出十里,将秦督师的信件射入了北虏营中,随即信件又被送进了营地中心大帐中。
酋首俺答今年不过三十几岁壮年,正值最雄心勃勃的年纪。秦督师信件送到时,正有一群首领劝俺答退兵撤回塞外。
虽然信件是用汉字写的,但如今俺答身边也有汉人投靠,所以看懂信件并无问题。
只见信件写道:“你儿子在我手里,拿所有被捉汉人来换,不许再纵兵劫掠,否则砍了你儿子!另,总兵王升已被拿下!”
翻译信件的汉奸文人心里直犯嘀咕,大明官员文化水平下降如此厉害?那督师据说是史上最年轻状元,文辞怎得如此粗鄙不堪?
不过听完信件内容后,俺答咬牙下令道:“出边墙回北方!”
俺答之所以来大同城,就是寻求救回儿子的机会,但看对方主帅态度强硬,连寄托了希望的王总兵都已经没了,便知事不可为。
此时部众人心思归,完全无心继续寇掠,更别说攻城了。
至于拿所有劫持的汉人去换儿子,有雄心大志、目光也较为长远的俺答也绝不会做这种自损威望的交易。
对于专为劫掠而来的草原部族来说,把到手的战利品再赔回去就是最大的耻辱。
儿子没了还能再生,威望没了可就难以弥补,既然难以营救,那就干脆放弃了!
所以城楼上众人只看到,当秦督师把那封粗鄙不堪的信送出去后,天边的黑影就开始消失了。
秦德威瞥了眼陆炳,“敌人这不就退了?你还是审你的案子去吧,别的事情真不需要你操心。”
陆炳:“......”
这时候,有几个官兵押着秦督师出塞捣巢最大的俘虏,俺答长子辛爱黄台吉上了敌楼。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道此时让辛爱黄台吉过来做甚。
秦德威指着天边,对辛爱黄台吉说:“你看看,你爹不要你了,已经退兵走人!”
旁边的通事翻译给辛爱黄台吉听,这个胡人年轻人脸色陡然变了。
秦德威又说:“本督师给你爹写信,说让他用汉人把你换回去,但你爹却不肯答应。
他宁可将你继续丢弃在这里,也要带着俘获的汉人回到草原去。
我猜你爹大概有很多女人,还会生出其他儿子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如果换成是我,一定受不了被亲爹抛弃的感觉!”
辛爱黄台吉瞪大了眼睛,情绪十分激动,嘴里喊叫着什么。
秦德威没管他喊什么,单方面劝道:“别激动,本督师即将送你去大明京城。
等你朝见过了我大明皇帝后,如果你愿意,朝廷会封你一个爵位。
然后才会放你回草原,或许还会比照兀良哈三卫,赐予你通贡之权,这是你爹都没有的好东西,足以让你成为草原上最靓的仔。”
通事一脸为难的看着秦督师,您这是故意刁难人!您说的这些话到底应该怎么翻译?
旁边众人看到这一幕,齐齐恍然大悟,秦督师所说的七分政治原来指的是这里,这是要慢慢离间酋首父子了!
对辛爱黄台吉洗脑完毕后,秦德威又对白总兵问道:“那毛伯温来了没有?从阳和城出来没有?”
白总兵答道:“没有。”
显而易见,北虏数万大军还在边墙内活动,谁敢随便出城?
秦德威冷哼道:“本督师要弹劾毛伯温畏敌如虎,不敢前来大同交接,致使夹击北虏的良机丧失。”
白总兵:“......”
刚才从秦督师嘴里听到那句“七分政治,三分军事”,原本理解的很不透彻,但现在忽然彻底明白意思了!
原来秦督师其实一直在搞政治啊,连退敌都是用搞政治的手法!
秦德威滔滔不绝的纸上谈兵说:“阳和城尚有八千精兵,那毛伯温若敢率领数千人马前来大同交接,半路遇敌时,便可就地死守,死死拖住敌军。
而我们大同这边便能出动数千精骑,一是增援二是夹击,找到固定的敌军后,便非常有机会再次大捷!
但很可惜,毛伯温居然不敢出城,致使本督师策划落空!眼看北虏要退出边墙,机会已经丧失!”
白总兵无话可说,秦督师你高兴就好,反正就是嘴上说说了。
陆炳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毛大人出城,是行险冒进也!智者所不取,秦中堂你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秦德威讽刺道:“陆指挥你是为谁说话?是亲临一线、立下大功的人,还是临阵抢权、扰乱边事的人?
那么到底又是谁急着想接任总督?难不成让本督师离开最关键之地大同城,去迁就他?
又想接任总督,又畏敌不出,又束手无策无计可施,那这宣大总督也太好当了,随便派个锦衣卫指挥来也能滥竽充数!”
陆炳大怒,质问道:“锦衣卫指挥又怎么了?本官何曾得罪过你?至于你嘴里如此作践?”
秦德威冷冷的说:“本督师并没有说你,说的是我那妻弟徐妙璟,人蠢的很!
本督师的意思是,徐妙璟这种锦衣卫指挥来当宣大总督,也没比毛伯温差到哪里去!所以陆大人你有什么误会?”
陆炳实在吵不过秦德威,但他发现,秦德威的情绪很不对劲,突然有点愤世嫉俗的感觉了。
便强行诛心的指责道:“秦中堂你如此刻意针对毛伯温,这份私心只怕说不过去。”
秦德威驳斥道:“呸!大敌当前,朝廷还有人想争权夺势,到底是谁有私心?
有人想让毛伯温来刷边绩,甚至白捡一个驱逐俺答的所谓功劳,然后回去当兵部尚书!
为此居然不惜临阵换帅,犯兵家之大忌,完全不把大明边事死活放在心上了!”
陆炳无言以对,秦德威生气好像也有道理,换谁当总督也会生气。
只有一直低调站在人群里的刘知府暗暗感慨,这个小陆指挥还是太年轻了。
也不想想现任兵部尚书是谁的人,就明白秦督师生气的源头了。
毛伯温当总督是小事,他回去后想转成实职兵部尚书才是大事。
秦督师表面上针对的是毛伯温,其实针对的是毛伯温后面那个人。
秦德威骂完了后,便对白总兵说:“累了!既然朝廷要换人,那就由他们去吧。
既然敌军已退,本督师从现在起就不理事务了!等待朝廷新总督来交接,在此之前就劳烦白将军负责守城了。
虽然你出城野战实在不行,但龟缩不出的守城还是可以的,本督师也能放心。”
白总兵:“......”
如果你不加最后一句话,还是好上级!
不知道白总兵怎么想的,反正其他人都很疑惑,以秦督师的性格,真的会摆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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