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个府衙差役很少来秦淮旧院,他们手里有钱的时候,去南市楼街更多一些。但架不住旧院名气这么大,路肯定都知道怎么走。
过了板桥来到秦淮南岸,再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王怜卿家在哪了。
进了门,自然有接客的忘八引到堂上坐。严公子拍出一锭银子,说明来意,那忘八见客人出手大方,就去安排了。
随即严公子被告知只有半个时辰时间,又被引到里面院落花厅。此后先有婢女上茶陪着说话,又过了一会儿,打扮齐整的王怜卿就出来了。
王美人这两年能蹿红,也不仅仅是秦德威捧的原因,从容貌到技艺各方面素质也是非常过硬的。
又值二十岁巅峰期,刚一亮相,就让严公子看得呆了一呆,颇有恍惚惊艳之感。
但严公子尊容看在王美人眼里,就实在有点不堪入目了。不过只是清谈献艺的客人而已,无所谓了,又不会亲密接触。
严公子醒过神来,目光充满着贪婪,按下对小学生的嫉妒,开口道:“久闻金陵春梦大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王美人职业化的掩口而笑:“公子可真是谬赞了,你连金陵春梦这曲子都没听呢,怎么就知道名不虚传了?”
嗯,把话题引向艺术,听完曲儿就可以走人了。
严公子却不接茬,又道:“我这几年大概要在南都长住,想与姐姐做个长久......”
王怜卿突然抢了话头笑道:“那可欢迎公子常来啊!”
严公子是个敏感而又机敏的人,立刻觉察出这是隐含嫌弃之意了。
不过没关系,他也明白自己尊容不行,若要以貌取人,没谁看得上自己。
可他却是靠才华吃饭的,前头越瞧不上自己,后头就越会被自己震惊。
只要能拿下专属小学生的王怜卿,那岂不等于夺了小学生的名气,在南京城必定立刻名声大噪!
自己初来乍到,缺的就是这种名气,再加上府尹公子身份加成,很多事做起来就便利许多!
“哈哈哈哈!”严公子大笑几声,很有攻击性的说:“我看姐姐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诚意。”
“公子又冤枉人哩!”王美人娴熟的应对说:“奴家如何就没诚意了?我看是公子你以后不想来了,找个托词罢了!”
严公子傲然道:“我并不是这意思,我只想说,姐姐若从了我,包你稳稳的成为金陵第一红伶,没有人能与你争锋!”
王怜卿对此无动于衷,内心是毫无波动的,她听秦德威吹逼听太多了,严公子这都是小儿科。
金陵第一算什么,那秦德威吹起来都是天下第一!
但客人要吹逼,她就只能敷衍着应付道:“金陵城里卧虎藏龙,怎敢说第一?”
严公子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故意以大话惊人,这王美人一点儿特殊反应都没有?
便又故作不屑的接着话往下说:“什么卧虎藏龙,在我眼里,大都凡夫俗子罢了!”
对严公子的骄狂口气,王怜卿依旧毫无波动。说真的,跟秦德威混久了,她对这种装逼模式实在有点免疫了,甚至有点看吐了。
再狂还能狂过秦德威吗?躺着说闲话时,秦德威连天子都敢吐槽非议,更别说什么凡夫俗子了。
没法子,既然是客人,就继续敷衍着吧。
王美人强忍着哈欠,附和着说:“是哩是哩,严公子定是高才,别人哪里比得上。严公子常住金陵,也是金陵的福气!”
话都是好听话,但却让严公子感受到了浓浓的应付味道。
你王美人难道不应该表现出震惊,不信,轻蔑,疑问吗!然后自己才能顺势露两手,展现一下惊人的才华!
这样毫无情感的场面话,叫他怎么继续装逼!有句话说的好,最可气的并不是蔑视,而是无视啊!
如果是二十多年后,劣迹斑斑的、狂到没边的严世蕃身为天下第一公子说这些话,没人敢轻忽,但现在还只是嘉靖十二年......
还没等严公子重新找到能打动王美人的装逼门道,便有婢女提醒道:“时间到了。”
王美人对着严公子甜甜的笑了笑,口中说着“期待与君重逢”,起身就要离开。
严公子不知从何时起,心里就憋着股气,今天真见了鬼,只要有秦德威三个字后,什么都不顺!见王美人要离开,就下意识拉住了她的衣袖。
王怜卿把袖子往回收了收,但严公子发了狠不松手。
春衫轻薄,袖子当场就被撕裂了,王怜卿怒目瞪了严公子一眼,转身就迅速走人。
严公子本来就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当即叫嚣道:“你若敢走,我就让那秦德威跪在这里求我饶命!”
王怜卿听到“秦德威”三个字,虽然脸色变了变,但没有停住脚步。不过立即有打手们出现,围住了严公子。
严公子毫无惧色,厉声喝道:“谁敢动我!大爷我就不走了,你们若懂事,就把那小学生叫过来!”
陈老鸨和忘八认出了外面的跟班是府衙差役,一时也摸不清深浅,连客人的身份都不问了,只赶紧打发人去找秦德威了。
先去了青溪宅秦家,秦德威并不在,郝家大娘说小老爷去县学了。
说来也巧,今天就是江宁县学每月一次的集体返校日。
这年头县学松散,别说让秀才们天天来学校,每个月能有次返校日就不错了。
理论上应该是让教官讲讲课,然后大家会会文的,实际上也就是交待些近日事情,然后发布下月考题目。
秦德威站在明伦堂外,扫了几眼人群,居然有百多人到场,与想象中的冷清场面不同。
又去听了听别人议论,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是来借机凑一起,商量春季游玩事情的。
不多时,丁教谕出来,先宣读了下大宗师新发来的谕令:陈能等四人暂时免去冠带,黜落为青衣,发社学读书。
众人一片哗然,很多年没见到过如此严厉的惩罚了。
黜落为青衣这是一种仅次于彻底革除功名的处罚,算是降为候补生员了,不再享受生员特权了。
喝花酒不给钱的后果这么严重吗?
秦德威也很吃惊,他的初衷就是将这几个混账老生打一顿,小小惩戒一下而已,没想到搞出了这么大动静。
便去问邢一凤:“这是什么状况?那日我走了后,又出了什么事?”
邢一凤指了指带头大哥高长江:“都是高兄鼓动的教谕。”
秦德威又对高长江说:“毕竟是同学,点到为止即可,你这有点过了。”
高长江冷哼一声,你小学生懂什么政治,树立威望的机会怎能放过?对敌人又怎能养虎留患?
于是大哥高又对同辈新生们慷慨激昂的说:“吾辈新生,不可任人欺辱,诸君不必谢我!
我现在所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只要推举我做学长,以后我们便可团结一心,便无人敢再辱我们!”
立刻就有十来个神色不善的老生围住了高长江,个个不怀好意的冷笑。
今年的新生带头大哥实在有点嚣张啊,一会儿散了后别走,大家切磋一下拳脚。
新生们再次一哄而散,独留带头大哥陷落在老生人群里。
战斗力最弱鸡的秦德威拉着邢一凤,悄悄躲到了外围去,并默默的为大哥高默哀。
他和县衙里的医科张大夫很熟,一会儿让郝大年把张大夫喊过来抢救人就行了。
突然有个县衙差役跑进来,举着一卷纸说:“会试榜单传到了,送县学一份!”
按照时间,现如今会试虽然结束了,但殿试还没举行,所以只能叫会试榜单,不能叫进士名单。
可只要会试中了,必定就是进士了,殿试只是决定最后名次,不会淘汰人。所以会试榜单可以等同于新科进士名单,只是没有名次。
顿时将众人注意力都被榜单吸引了,差役将榜单贴在了墙上。为抄写传递便利,这只是一份南直隶的名单,但也足够了,没谁会先关注其他省份。
秦德威在榜上看到了“曾铣”这个名字,就彻底放心了。不禁唏嘘一番,两世为人,终于混上官二代身份了。
然后又在榜单上扫了几眼,没有看到李洞主、沈坤、王忬这些未来状元或者大佬的名字,看来自己的气运不会一直伴随着他们啊。
不过又在不经意间,秦德威在榜单上发现了章焕的名字,很是诧异了一下。
从自己这借房子的人里,文征明介绍来的章焕应该是最不醒目的,没想到居然压过了那些历史名人大佬们,今年说中就中了。
科举这东西,有时候真就是看脸。
又几个老生发现了秦德威,便围过来和蔼可亲的说:“陈能那几个人,当日都是你领到旧院的?”
秦德威内心毫无波动,指着榜单上曾老爷的名字说:“先告诉你们,这是我父亲。你们还想对我说什么?”
老生们脸色一变,更加和蔼可亲了,拱手道:“没别的意思,就是要恭喜秦朋友!”
还在被老生们按住的大哥高若有所悟,原来政治也要拼爹啊,莫非年纪最小的秦德威要当学长了?
这时县学的门子走了过来,对着秦德威说:“外面有人找!说是王怜卿家的,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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