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告为抄家灭寡事:夫死半年,骸骨未冷,横遭强梁!
叔公杨奇,首倡奸谋,同族蜂起为强盗,虎噬狼吞。强闯妇人内宅,打砸故夫灵位,夺物占产,罄卷家财,胜如血洗。
极冤极苦,走投无路,泣血上告!”
秦德威提起笔写状书,一气呵成,吹干墨迹,满意的点了点头。
心里又不禁唏嘘感慨,明清司法制度史这种专业,本来真是屠龙之术,不想今日居然派上了用场。
这时代的状书风格,其实有点像后世的“震惊体”,在一定格式范围里,怎么耸人听闻怎么写,不然怎么能引起“读者”的关注?
状书中间正文不得超过两行,每行不得超过三十字,这个格式据说是王阳明规定的。
没错,就是那个在后世几乎活成了神话的王阳明,但他老人家在去年就去世了。
如果秦德威早穿越一年,说不定还能跟这位神话人物讨论下什么叫主观唯心主义。
说起来,近些年去世的人文名家有点多,除了王神话之外,复古派文坛大佬李梦阳上上个月挂掉的,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前几年挂掉的...
只有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文征明还在以六十岁高龄坚挺着,一直坚挺到了九十岁。
同在江南,时间还多着,秦德威应该有机会能认识文征明,如果苏州人文征明肯承认南京也算是江南城市的话。
对了,还有滚滚长江东逝水的超级大才子杨慎,本来注定成为当代文坛领军人物。可惜前几年已经被发配云南,享受永不赦免的超高端政治待遇,一辈子诗与远方了。
虽然杨大才子的寿命也还能坚挺三十来年,但秦德威这辈子只怕是见不到了,除非也被发配几千里去云南。
而历史上的下一个公认文坛领袖、金平莓疑似作者王世贞小朋友此时还在穿开裆裤呢。
所以胸怀锦绣之秦德威,虽然尚未借鉴后世诗词成名,但已经提前有点无敌寂寞的感觉了。
忆古思今,秦德威负手遥望西南方向,悠然叹道:“杨慎不出,天下英雄谁敌手?”
顾琼枝看着突然陷入梦游状态的小状师,忍不住蹙起眉头,到底还行不行了?
她借着身高优势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脑袋,“你醒醒啊!你怎么大白天站着也能发梦?”
放飞的畅想被甲方爸爸强行按下暂停键,秦德威不得不回归努力恰饭的现实生活,将状纸递给了顾琼枝。“你来看看,然后署名画押。”
小寡妇看了几遍,也只能是大写的服气。相比之下,自己先前自己写的状书简直平淡乏味,业余和专业差距太明显了。
“真不用加上歼霪、強爆、污辱等字词?也不加一条殴伤家人?”秦德威意犹未尽的再次问道。
没有枕头和拳头的文字,就像是炒菜不加盐啊。
“真不必了!”小寡妇害怕秦德威走火入魔,赶紧在署名上画了押:“这样就很好!”
按照官府规定,代写状书的人也要署名,秦德威就有点犯了难。
他内心自我认知是个读书人,很想署名为学生秦德威。但很可惜,他不可以。
状子是写给县尊看的,只有县学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才有资格自称为学生,这是上下尊卑的规矩。
大明嘉靖九年的秦德威又算哪颗葱,敢自称学生?遇上讲究规矩的官员,一顿惩戒板子是少不了的。
罢罢罢!梦想称霸全国文坛的秦德威不甘心的叹口气,提笔写上署名——小学生秦德威。
叫小学生就相当于叫小秀才,就像小关张绝对不是关张,小诸葛也绝对不是诸葛亮,区分还是很明显的,应该不会被看作是谮越冒充。
十二岁,小学生,没毛病!
县衙每逢二、八放告,每逢三、九审案,在下一个八日之前,只要把状子投进县衙就行了,暂时没有其它事情。
“审案之前,我只需再来一次,说说代理你上公堂的事情。”秦德威一本正经的叮嘱说:“期间你要谨守门户,少惹是非,尽量不要抛头露面,安生在家里,等着我啊。”
“妾身晓得。”顾琼枝点点头,下意识地回应说。
不对!有古怪!小状师这些话虽然都没错,但似乎很别扭!
顾琼枝忽然反应过来了,小状师的口气竟然很像是要出门的夫君叮嘱妻子?所以这又是故意调戏自己?!
秦德威一边说着,一边频频抬头望天——此时春日当空,挂在南天的中央。
这暗示已经很明显了,都已经是大中午了,还不管顿饭吗?不是他馋嘴,但这有钱人家的午饭,总比穷叔父家的午饭好吧?
他还有用,不能翻脸,不能翻脸,被调戏的小寡妇一边默念着,一边想着自己的处境。又问道:“那如果有人再来家里闹事,又当如何?”
秦德威不耐烦的回答说:“我住处很近,你派个人过来告知我,我帮你解决就是。”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频频望天,这太阳似乎稍微往西边偏移了一点,真是饿死个人了。
小寡妇对秦德威的这个回答很是怀疑,如果几个汉子闯家里闹事,一个十二岁小少年又能顶什么事?打得过对方吗?
“我带着衙役叔父一起来!”秦德威没好气的回答。困和饿的时候,情绪最容易暴躁,秦德威现在就有点这样趋势了。
他又看了看天,再不管饭,太阳就歪到西头去了!
顾琼枝终于没有问题了,喊了婢女到跟前,似乎准备交待午饭的事情,隐隐约约能听到“巷口饭铺”、“二钱银子的席面”等言语。
秦德威默默把二钱银子换算成了二百块钱,很可以了!足够丰盛!感受到了甲方爸爸浓浓的诚意!
就在此时,大门外忽然响起了动静,有人拍着大门喊叫着什么:“威哥儿在里面吗?色是刮骨钢刀,你还小呢,要把持住啊!”
秦德威听出来了,这是叔父的声音。估计是叔父在县衙看不见自己,就打听着找到这里来了。
“这又是谁在外头胡言乱语?”小寡妇快气炸了。秦德威尴尬的一言不发,快步走过去开了大门。
大门外秦差役猛然见到大侄子,又迅速的打量了下,见秦德威衣服还算严紧整齐,便松了口气。
“这里可不是久留之地,赶紧跟我走了。”秦差役拉着秦德威走人。
秦德威无语,叔父这一搅和,那二钱银子的席面就没了!在平均月薪一两多点银子的时代,二钱银子席面可不是一般人能吃上的!
走在街上,饥肠辘辘的秦德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叔父来的忒不巧,坏我好事。”
秦差役有点迷,坏你好事?你在小寡妇家里能有什么好事?你和小寡妇能有什么好事?
等等,好事?秦差役痛心疾首的数落道:“你还是个孩子,身子都没长成,怎能满脑子都想女人!我秦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对得起列代祖宗吗!”
可能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对青春期少年的教育方式不能太过于粗暴,秦差役强迫自己缓了缓口气。
又对大侄子说:“你不是一直向往文人士子生活吗?今天下午就有个文坛盛会,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秦德威很诧异的问:“不是我看不起叔父,您一个壮班衙役...和那什么文坛盛会能沾边?还带我去看?你又不是李佑。”
“还能骗你不成?去了就知道了!李佑又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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