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尽夏来,在盛夏之时,封如故再次成功在道门中一鸣惊人。
他广撒婚帖,遍发三界十方,邀天下之人去参加他的婚礼。
他似乎天生便是这样的人。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经历过封如故脱胎换骨、变作不世门之主林雪竞这件事,道门中人自认为早就对他的离经叛道麻木了。
饶是如此,当大家翻开请柬,看到与“封如故”并肩而立的“游红尘”三字时,仍无不错愕。
……这位谁啊?
也有不少人很快反应了过来。
除了封如故那位好义子,寒山寺的如一居士外,还能有谁?
道门中顿时议论纷纷。
争论的焦点,是如一到底是被强逼的,还是这二人根本就是沆瀣一气,合·奸通婚?
况且,就算是抢人入山,竟可以如此猖狂的吗?
如一起了个俗名,这便算是还俗了?
寒山寺就没有意见吗?
然而,寒山寺那边的净远方丈态度也很是鲜明:
阿弥陀佛,佛门广大,愿渡一切众生,但无心被渡之人,即使彼岸业火连天,孽根三千,佛也不可强渡。
说白了,我佛不管,一切随缘。
冷静过后,道门各家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小心思来。
道门已连续在朝歌山下栽过两个跟头。
若再以大义之名伐之,谁也不知封如故还掌握着什么能让道门再次陷入惶惶之日的证据。
倘若以武伐之……
打不过。
既然暂时无法将其除去,结盟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道门甫遭大创,沉埋的秘密被一一挖出,更是沦作了天下笑柄,正值人心动荡之时,不少遗落的魔道之徒蠢蠢欲动,小动作频仍。
而如今,不世门已是魔道第一门派。
他的态度,对于道魔两方的关系如何发展,至关重要。
封如故也给出了他的态度。
在整肃家门之余,他以雷霆之势,在不世门的地盘上料理了几名谋活人鲜血以资修炼的血宗。
理由也找得充分,是这些血宗自找死,偏要在朝歌山附近活动。
这样一来,那些血宗自身也找不到理由讨伐或是诘责他。
封如故这就算是给了道门脸。
道门也只能兜着,并不甘不愿地承认:
与其和封如故结怨,不死不休,倒真不如向不世门示好,与之结盟,躲过现在道门的风雨飘摇之后,再谋将来。
而这次结亲,等于封如故对着所有人喊话:来啊,来下台阶啊,我允你们一个讨好我的机会。
道门众人哪怕再不甘心,哪怕捏着鼻子,也得在明面上认了这门亲,笑脸相迎,厚礼相赠。
荆三钗对此暂时一无所知。
他为着不想回家,躲在千机院里,中止了手头上的一切生意,想避过这阵风头再说。
然而,某一日,千机院来了一名客人。
千机院杼轴轮机层层叠叠的运转,仍是未能阻拦荆一雁的脚步。
他斯文踏入卧房门槛之中,掷下一枚强弩,持白绢擦净掌上灰尘,又将被□□擦破一角的衣袖亮给他看:“小弟,水准有进步,但还是差了点儿。”
荆三钗逃之不及,被大哥拎猫一样攥住了后颈衣物,笑盈盈道:“小弟,你答应过的,跟兄长回家了。”
荆三钗就这么被拎了回去。
方入九嶷荆门不久,荆三钗便撞见了他除了荆一雁之外,第二不想遇见的人。
荆二乔手握一份喜帖,额间缚着雕作“青山贯雪”的牡丹玉饰,身姿孤高,清萧疏冷,端的是一名似玉仙人。
他看见荆三钗,放下了手中观视之物,下巴始终矜持地微抬着:“嗯,还知道回来,不错。”
荆三钗在心中叫苦不迭,别扭地唤:“二哥。”
荆二乔凉凉道:“二哥叫谁?”
荆三钗抓抓耳后,尴尬地道:“叫,叫你啊。”
荆二乔:“再叫一声。”
荆三钗:“……二哥。”
荆二乔背过身去,举起喜帖,挡去嘴角一点笑意,再转过身来时,神情已恢复冷淡:“嗯。”
荆三钗:“……”
正因为此他才不想回家!
父母总将他当做最小的孩子疼宠,认为他什么都不必做,大哥二哥更是有样学样,且变本加厉。
在这等氛围之下,何谈事业?何谈济世?
只是他没有想到,离家这么多年,他的大哥二哥居然一点都没有变!
一只笑面狐狸,一头冷面狐狸!
但或许是这些年见了太多变故,见到一成不变地对他好的大哥与二哥,荆三钗竟格外添了三分心安。
“父亲母亲一同闭关了。”荆一雁引着他往内厅走去,挽起道袍袖子,“大哥说好要给你做花雕鸡,离开一会儿。你先跟二哥说说话,乖。”
荆三钗蔫巴巴:“唔。”
待荆一雁离去,荆三钗与荆二乔相对而坐,搜索枯肠,也找不到该和二哥说些什么,而荆二乔向来寡言,指望他先开口,无异于痴人说梦。
荆三钗便将目光转向了荆二乔手中描红撒金的喜帖:“那是什么?”
荆二乔头也不抬:“二哥。”
荆三钗:“啊?”
荆二乔:“我是你的什么?”
荆三钗:“……二哥,那是什么?”
荆二乔这才抬起头来,口吻平淡:“封如故的喜帖。”
荆三钗:“…………”
他一把夺来荆二乔手中的喜帖,从头至尾看了一遍。
“你不知道吗?”荆二乔见他反应如此剧烈,有点讶异,“我还以为他会单独发给你的。”
荆三钗:“……”自己在外面结识了什么人,与什么人交好,这两人果然什么都知道!
荆三钗的确没收到请帖。
这些日子他不做生意,一来是为躲家人,二来是不想有人借生意为名来千机院刺探封如故的事情,便索性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往来。
他知道这怪不得封如故,却仍有些不大甘心地想: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知道此事的?
好在,荆三钗确实是想错了。
喜帖是这两日才制作完毕,分批发散出去的。
此刻,千里之外的清凉谷中,盈虚君正手执请柬,拉了鬼君陆御九坐在自己膝上,和他一起欣赏:“怎么样,这像不像他师父的手笔?”
陆御九欢喜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啊,真好,总算修成正果了。”
盈虚君:“是。他和当年的他师父一样,婚礼煊煊赫赫,全道门来贺,何等张扬?”
陆御九捧着喜帖看了又看:“道门又有新热闹看了。”
盈虚君酸溜溜道:“可不是吗。”
陆御九总算品出了他的话意,侧目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盈虚君“嘁”了一声:“没想什么。”
“你……”陆御九哭笑不得,“如故是小辈,你还要同他攀比什么?”
“我攀比?”盈虚君埋怨道,“是你说你身份不妥,不要闹大,你我之事悄悄办了就是。可重光是什么身份?如故又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可以,凭什么你不行?”
陆御九面皮薄,又为人低调,别人张扬也便罢了,他自己是不喜那一套的,闻言也生出一层薄怒来:“你怪我?”
“我——”盈虚君察觉陆御九情绪有异,有意想哄哄他,可心里这点儿不甘愿压了多年,一时也控制不住,脱口道,“难不成怪我啊?”
两人保持着这样亲昵的姿势吵了一会儿嘴,又彼此气鼓鼓地瞪视一番后,还是陆御九先心软了些,往后一靠,拿胳膊肘捣捣他的胸口:“你说,我们给如故送些什么啊?”
盈虚君愠怒未消:“随便!”
陆御九瞪他:“啧!”
这下盈虚君也老实了,静下心来思索一阵,突然又轻轻喟叹一声。
陆御九:“怎么了?”
“若是行之他们能来一趟便好了。”盈虚君拿喜帖轻轻敲着掌心,“他最爱他这个徒弟。也不知道他在上界知道他遭此劫难,会不会责备我们没有照顾好他。”
闻言,陆御九心中也生出了些许酸楚,拍拍他的胳膊,安抚他道:“别想这个啦。别说我们除了飞升,根本无法上界送去消息,单说他们下界,气运不容,可是要受天雷的。”
盈虚君惋惜地叹过一声,不再提此事。
……
风陵山中,常伯宁手执一份喜帖,静静凝视。
三年之前,孟夏之时,也有这样一份喜帖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被文润津退回的、如故与文三姑娘的喜帖。
常伯宁未曾推拒,便将喜帖收下,却因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那一点私心,未曾将此物交给如故。
在那之后,常伯宁曾抽出喜帖,将文三小姐的名讳挡去,想象那上面是自己的名字。
待从幻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后,常伯宁还暗自笑话自己,这样的年纪了,还行此幼稚之事,简直像在过家家。
如今,一封新的喜帖重新放在了常伯宁的面前。
喜帖沉甸甸的,承寄着如故与如一对未来的梦,让他的梦再也无从做起。
“浮春,你下去吧。”常伯宁合上喜帖,温文道,“稍后等我写好祝词回复,你便送去朝歌山。”
罗浮春想到了桑落久,以及上次与他分别时他拉着自己的手说过的种种诺言,想着又要去见他了,一时脸颊发红,忸怩道:“我吗?”
常伯宁:“不方便吗?”
罗浮春一惊,忙点头不迭:“方便!方便!”
应诺下来后,罗浮春方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羞愧难当,恨不得挖坑将自己活埋了。
常伯宁失笑,冲他挥一挥手:“去吧。”
送走罗浮春,常伯宁取过一份空白的、嵌有杜鹃花叶的花笺,提笔凝神,一点点收敛整理好心中凌乱的情绪。
常伯宁爱如故的自由、无拘束,亦爱他爱自由的模样。
而属于他常伯宁的自由,即是看他去,盼他回。
如今,如故有了自己的归处,自己该为他欢喜才是。
他深出一口气,落笔写道:“如故。”
“见字如面。恭贺新囍。”
“山南的一畦葵花开了,原是三年前离山之际许诺于你的,如今,吾会将其尽数移植朝歌山,权作贺礼之一。”
“得汝邀请,幸甚至哉,纸短情长。惟愿我挚……”
行笔至此,常伯宁停下笔端,将墨笔悬至砚上,任由一滴细小残墨滴下,在一渠青墨间打出一朵小小的墨花。
“挚”……?
如故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挚友?抑或是……
常伯宁闭上了眼睛。
往事种种皆浮现于眼前。
如故第一次唤他师兄时弯起的眼睛。
如故练剑时飒飒若神的身姿。
如故被师娘倒挂在树上惩罚时垂头丧气的委屈模样。
如故被自己从“遗世”中救出时苍白如死的面色。
如故趴在榻上、任自己用七花印一笔笔封印他的灵力,腰背处,未干的清心石液体泛着淡淡光泽。
如故口中吁出一股竹香淡烟,轻声道,师兄,我愿你一世天真。
常伯宁心音一鸣,原本重若千钧的笔端骤然轻了下来。
像是从心间掉落了一根针,或是卸下了一座山。
心念澄明之下,常伯宁重启双目,在纸上款款写下心中祝愿:“惟愿我挚亲封如故,一生由自,一世快活。”
终笔之时,青竹殿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进来的是燕江南。
她手中握着一份与常伯宁手上一模一样的喜帖。
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切便尽在了不言中。
燕江南笑问:“师兄打算送小师兄什么?”
“有许多想送的,一时又不知该送些什么。”
常伯宁实话实说之际,轻松地站起了身来。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仿佛放下了一桩天大的心事。
他道:“天下珍物众多,我想出山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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