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大明。
罗浮春被帘外渐强的日光照醒,猛一蹙眉,头疼难忍,一时竟忘此地何地,今夕何夕。
他勉强坐起身来,眯着眼睛用脚去找鞋,脑中无数混沌的念头,渐渐被他拉出线头、整理出了一点头绪来。
师父应该还没起身,但房间要先去收拾,师父昨夜饮酒到了子时之后,酒杯酒具定是要清洗的。
“静水流深”廊下晾着的新茶也要去收了。
师父喜好风雅,总喜欢扫盛茶叶放入纱囊之中,用花香竹香暖着,方肯入口。
伺候完师父,他还要去找落久练剑……
罗浮春伸手去摸用来挂腰带的玉钩,摸来摸去,手中空空,没摸到半点玉钩的影子。
他仍不作他想,索性敞怀起身。
刚向前跨出一步,罗浮春立即觉出腰膝酥软异常,小腹处紧绷绷地发着酸,不由往前一栽,本想稳住身体,脚下却踏上了一片棉花似的柔软,顿时扑倒在地,双膝着地,跌得龇牙咧嘴。
他涩着眼睛,低头摸了摸,发现脚下踩到了一件被扔在地上的道袍。
道袍上狼藉遍布,裂痕鲜明,腰带上悬挂的玉玦碎去一半,只余半块残玉,断口在日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不是落久的衣裳和佩玉吗?!
恰在罗浮春混乱之时,罗浮春身后凌乱的被褥间传来一声嘶哑的低吟:“嗯……”
一只不着寸缕的手从被中探出,在身侧的一片空荡处摸了摸。
罗浮春当即窒息,瞪着那只浮着斑驳淤伤的手,觉得自己定然是发了大梦,一时间一字难言,也僵硬得做不出半个动作。
室内静谧一片,好像只有桑落久一人而已。
在摸到身侧已凉了一半的被褥后,桑落久略有些发红的眼皮颤了颤,一时合得更紧,似是睁眼不愿面对眼前境况。
“走了……走了也好,不必告别。”他喃喃自语着,抓紧了身侧的锦被,用昨夜哭叫得变了调的嗓音颤声唤,“师兄……”
罗浮春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捏了一把,酥软难耐,禁不住扑上去,捉住他因为过度用力的抓握而微微发紫的指尖,护在掌心揉搓:“师兄在,师兄在,没有走的——”
接触到他微凉发软的手指,刹那间,沉寂的记忆汹涌而来。
罗浮春如遭雷击。
昨夜种种,历历现于眼前。
在罗浮春有限的靡艳记忆中,桑落久似乎格外主动。
二人云水容矞之时,他始终揽靠着自己的脖颈,气力不支的样子,轻言慢语地引导自己,让罗浮春只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沆砀旖旎的水雾之间,茫茫然,一时在天,一时在水,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张含情仰受的脸,以及他心门与身门一并大开、隙有微绽而不自知的模样……
那副样子,不知是隐晦的邀请与默许,还是信任到对自己毫不设防……
刚冒出这个念头,罗浮春便觉得自己定然是色念入心,被冲昏了头脑。
师弟向来清纯善良,谦和知礼,反倒是自己常常对着师弟绮念横生,**横流,着实肮脏,如今做了错事,竟还不肯面对,还要将动情的责任推到落久身上?
他怎会是这样的人!?
听到罗浮春的声音,桑落久马上睁开眼睛,反握住他的手。
可在看清罗浮春的脸后,桑落久竟又松开手去,移开视线,耳廓发红,像是不敢看他:“师兄,你还没走啊。”
这一瞬即逝的、依恋的小动作惹得罗浮春更加心软,连高一点的声音都不舍得发出,小声道歉:“落久,抱歉,对不起,我,我冒犯你了,伤到你了。你身上哪里难受,师兄给你揉……”
话说到一半,罗浮春几乎要烧起来了。
落久身上哪里难受,他难道还不清楚吗?
他扶桑落久在榻上侧身趴下,斟来热水,自己又不敢上床,生怕再起恶念,只好屈膝在榻边蹲着,眼巴巴望着桑落久,委屈又担忧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自知闯下了祸的忠厚大狗。
直至现在,罗浮春脑中和耳畔仍是一阵阵炸着烟花,昨夜艳事,一阵清晰,一阵模糊,重叠在面前这张虚弱苍白的脸上,罗浮春竟是小腹又隐隐升了温度,忙错开眼睛,暗骂自己当真是禽兽不如。
似是体察到了他的纠结,桑落久放软声音,安慰他道:“师兄,莫担心,我不要紧的。”
桑落久越是这样宽容温柔,罗浮春心中越是过不去。
他刚想说话,桑落久却打断了他。
“师兄,我此番来寻你,本是想与你说清楚一些事情的……”
桑落久身上吃了苦头,精神颇不济,说话的声音既轻又软,罗浮春不得不集中全部注意去听。
桑落久继续道:“我想,我们将来,无外乎是两条路:我们一起离开,或者……别于殊途,再不相见。”
罗浮春心里一突。
“你不愿随我走,我心里其实都明白……我崇敬师父,当众行此离经叛道之举,便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和你再难有机会,可我仍抱有那么一点痴心妄想,但是——我入魔,你是道,我们,终究是只有一条路可走……”
罗浮春心焦万分,听他如此说,又是心疼,又是懊恼:“你不要再说了!”
“好。”桑落久乖乖收了声,把脸藏在枕中,低低道,“只得这短暂一夜的爱,落久便知足了。至少,我们有过这样一段回忆……”
“你……不准你这样想!”罗浮春心中愈急,说话越是结巴,“我要你的!我从来都是要你的!”
桑落久望着他,语带悲伤:“师兄总夸我聪明,我怎不知道,你进琴舍来时,心里在想什么?那个时候,你不想要我了,对不对?”
罗浮春的脸色转为灰白:“我——”
经桑落久提醒他,他才想起,落久约他相会,在信中只说“甚是想念师兄”,言辞温柔,多有情思,自己却抱着要同他分道扬镳的心思而来……
落久是单纯地想念他,哪怕心知并无可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争取他们的未来,而自己不仅要抛弃他,还做出了这等不可饶恕的恶事——
罗浮春失魂落魄,愧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也顾不得什么,面对桑落久,把自己原本就简单的心思交代了个干干净净:“落久,我来时,心中的确有那样的念头,但一看见你,我就……我承认,我道心不坚,两面摇摆,父兄皆在,责任在肩,我无法弃道,但我,我,当真是喜欢你才做那种事的,我萧然可以向你许诺,我绝不负你,道与你,皆是我求——”
“师兄。”桑落久看起来并不信他,“你是因为要负起责任,才对我说这话的,是吗?”
罗浮春拙于言辞,一听此言,差点急得当场气绝而亡:“不是!绝不是!……”
桑落久笑了一声:“……不叫师兄为难,我要回不世门了。”
桑落久弓起后背,想要起身,却狠狠栽回一片柔软中。
他慌乱地抬起眼来:“怎么回事?师兄,我动不得了……”
早把自己认作罪魁祸首的罗浮春闻言,愈发失措,在他腰身上下摸索一番,一时摸不出个所以然来,脸给吓得刷白一片,霍然起身:“落久,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给你找大夫去!”
……
那年近耳顺的老大夫是被罗浮春生生单肩扛回来的。
大夫被颠出了一脑门子细汗。
他刚卸板开张,这年轻后生便一头闯进了医馆内,期期艾艾地描述了半天症状,大夫听得一头雾水,还要细问,便被他拦腰抱住,扛麻袋似的扛了回来。
见他求诊得十万火急,老大夫还以为病人行将就木。
然而,刚到床边,瞧上了一眼病人肩上露出的斑驳痕迹,老大夫便黑了脸。
把过脉后,老大夫更是一时无言。
偏偏罗浮春不懂看人眼色,不怕死地凑上去问:“先生,如何了?”
老大夫眼白一翻:“你问我?”
罗浮春呆呆的:“啊?”
见此情状,老大夫更认定这后生脑袋不好,索性不给他留丝毫颜面,直接道:“行房过头了。”
罗浮春:“……”
老大夫木着一张脸,就着桌上笔墨,刷刷开出一张药方:“你下手轻些,就不会有这等事情。”
言罢,他抬头看了一眼双腿犹在轻颤的罗浮春,捻一捻山羊胡,尖刻道:“年轻人,需要我给你也开一张补补身子吗?”
罗浮春捏紧薄薄两张药方,一张俊脸涨得通红,羞愧欲死。
他就这样头顶热气地送大夫出去了。
待门扉吱呀一声掩上,床上俯卧着、不知是昏是睡的桑落久动了。
他抬起右腿,忍耐着身体难以启齿的酸痛,将好好掩在身上的锦被挑起一角。
被褥顺他小腿滑下,直堆到膝弯。
桑落久垂下小腿,双□□叠起来,微微翘起,这样看来,足腕处抓握的指痕愈加鲜明,青紫交错,甚为骇人,足可见昨夜那人的莽撞、青涩与粗鲁。
……这人昨夜掀足细观,随后推他侧卧,俯身斜穿,着实野蛮得紧。
桑落久保证,待罗浮春去而复返,进来后的第一眼,绝对会看到他亲手留下的迹。
然而,思及昨夜种种,桑落久还是没能忍住情绪,攥紧拳头,往床板上略懊恼地捶了一记。
他的计划,本非如此。
有些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计算。
桑落久本以为,他的师兄会有分寸,会因为担心伤到自己而不敢下手。
在他来前,桑落久精研过许多技巧,做好了万全准备,会尽量让师兄痴迷上这种感觉,叫他再也离不开自己。
谁想罗浮春情到浓时,真真是一头横冲直撞的蛮牛,怎么拉也拉不回来。
待桑落久惊觉自己控制不住局面时,一切已晚,他只得硬着头皮承受下,渐渐被他引导入一个先前从未设想过的局面。
也不知,师兄平时在与自己练剑时让了自己几分?
虽然眼下就势而为的效果,比他预想中更好,但……
想着想着,桑落久放松了拳头,枕在臂上,不知该笑,还是该做出其他反应。
最终,他还是选择笑了。
……好在,不管计划成功与否,师兄都是如他所想的可爱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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