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杜局办公室，韩琛不紧不慢地走上台阶，手里火柴轻划，敲了根烟含在嘴边点上，来到他平常喜欢静坐的长廊。
这处长廊没有连接任何通道，却有着一整片落地窗，虽装置谈不上精美，但正对着外面瑰丽的景色，据说是当初扩建警局时，一位前辈提出的，供人静坐平心，倒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他走过去，也不嫌地上脏，随意地坐在那抵着窗，指间轻磕了下，抖落烟灰，淡道：“又捐款呢？”
傅七靠在墙边正忙活着，看他一眼，嗯了声又继续低下头。
手机对于傅七来说，就是接电话收消息的。能让他捧着一直看，那一定是捐款活动。
“这月捐多少了？”韩琛问。
“没多少。”傅七轻轻蹙眉：“有个孩子母亲白血病，全家负债不少。”
他说没多少，那就是大半工资都捐出去了。
韩琛吞云吐雾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从兜里拿出手机。几秒后，傅七抬头看他：“你给我转这么多钱干什么？”
“帮我也捐点。”韩琛答：“一半捐给那癌症的，一半捐给你自己。”
傅七：“……那是白血病。”
“哦。”韩琛不甚在意地侧过头：“你捐的不治之症太多了，我哪记得。”
“……”
傅七捐了一半，正要把剩下的还给韩琛，就听他漫不经心地威胁：“敢转还给我试试？”
他半掩在阳光中的眼眸浅淡了几分，却仍是淡漠冷清，低哼道：“不听领导的，体侧还想不想过了？”
对上韩琛，傅七多数时候都是无奈的。他收起手机，颇认真地说：“我心里有数，剩下的钱足够我生活了。”
韩琛咬着烟笑了声。
傅七还能说什么？他伸直了腿，看向外面。太阳西落，晚霞微红，又是一天即将过去。
“你什么时候审何广川？”他问。
“不急。”韩琛答得含糊，仿佛很疲惫一样，后脑压着玻璃闭上眼：“院长的事压下来。人都死了，也谈不上什么追究刑事责任，检察院那边你给疏通一下，不要让这事传出去。另外，福利院的事不适合大张旗鼓地调查。”
前面的还好说，福利院……
傅七眉心微拧：“我正想跟你说上报省厅，成立专案调查组，全国范围内调查类似机构。”
“没那么简单。”韩琛道：“蓝天福利院建成三十多年，一直没被发现，何广川也不会是第一个想脱离的人，怎么这些就偏偏落到警方手里，这一切，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傅七一怔：“你的意思是……”
“我告诉何广川的信息，不是瞎编的。”韩琛缓缓睁开眸，淡淡地说：“我总觉得背后有双手，在推动着一切。”
他起身，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双手插兜走下楼梯，懒散地声音遥遥传来：“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傅七被他弄得眉心都快打结了，结果他就给了这么似是而非的一句话，登时微微气恼地盯着他的背影。
韩琛走下台阶，看了眼手机。
下午五点二十分，周四。
离周末还有两天。
他收回手机，下了走廊就把杨诚给叫了过来：“之前砸坏监控器的审讯室还没修吧。”
杨诚理解错了，立时道：“已经报修了，但还没来人，我这就去催……”
“不用。”韩琛笑了笑：“那还得再破坏一间审讯室，多麻烦。”
“嗯？！”杨诚一脸懵地看向他。
韩琛轻描淡写地道：“去把何广川再送到那间审讯室。”
杨诚：“……老大，不合规矩啊！”
他这架势肯定不会让人和他一起进去审讯，单独审讯，又没有监控……
“规矩能破案吗？”韩琛拿眼轻轻瞟他。
“我这就去。”杨诚立刻改口。
韩琛笑了声，走向审讯室。
何广川进来时看见还是那间审讯室，笑了一声：“怪不得你能到这个位置。”
韩琛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看来你恢复的很快。”
“一个杀手，不需要太多的情绪。”何广川几近冷漠地答：“有些事，我早有预料。”
从他被收养到接受训练成为杀手的那一天起，很多事就已经注定。只是想是一回事，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
“你说的没错，无论如何，我都是害死他们的凶手，只要一天没脱离……不，是只要我介入她的生活。”何广川闭了闭眼，道：“想问什么，问吧。”
“福利院选择孩子有什么标准？”
“不知道。”
“其他类似机构？”
“不知道。”
“下手目标如何确定的？”
“不知道。”
韩琛向后靠了靠，微微点头：“你知道什么？”
何广川竟是笑了一声，看他掀了掀眼皮，虽只是一个动作，却威胁性十足。
他这才道：“我的身份。”
“所有和我一样的人，都被称作‘cleaner’。分为两个等级，一个，是像我一样，专门以意外事故手法杀人的，也是最底层。另一个，就是你比较熟悉的连环杀手，级别在我们之上，也是负责处理我们的人。”他抬眼看向韩琛，说：“他们每一个，都有自己的爱好和标准。”
韩琛轻扣桌面。
无论是意外事故，还是连环凶手，目的都只有一个——阻止警方的深入调查。
当受害者被定性为意外死亡或连环案件受害人时，警方就不会再继续调查下去。
“你怎么确定自己要下手的目标？”他问。
“密网。”何广川道：“每一个‘cleaner’手中都有属于自己的ID，需要被清除的目标会挂在上面，我们自己选择任务。”
韩琛微微抬眼，何广川就摇了摇头：“不可能。每次接任务都会有人进行查证和身份验证，有没有与警方接触过，有没有异常，甚至会掌握住你的把柄，让你在任务出错后嘴巴放严，乖乖入狱。对我们来说，坐牢，也比落在组织手里强。”
“组织？”
“我们这么称呼它。谁也不知道组织究竟有多庞大，只知道……”何广川缓缓道：“它无孔不入。”
“我为了脱离组织控制，整整准备了七年，每一次任务都拼尽全力，确认整个过程没有半点泄露，最后依然家破人亡就是证明。”他说完，静了几秒，又道：“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但会与警方合作的，恐怕没有。因为……”何广川抬头看了眼破碎的监控，无不讽刺道：“谁也不知道接触的究竟是警察，还是组织的人。”
而一旦让组织知晓，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虽然有被捕的连环杀手，却依旧没人会透露任何关于组织的信息。
高宣、王同，几乎也可以确定是“cleaner。”至于高宣的越狱，明显是出乎组织预料，原因不明。而王同……
“高一级的连环杀手如果出了错，谁来处理？”韩琛淡淡地问。
“不知道。”何广川又恢复了之前的回答。
韩琛思忖了片刻，起身，打开门要离开时顿了一下，微微侧头：“我会申请证人保护计划，你的安全不用担心。”
光线乍然入室，何广川眯了眯眼，看向门边表情模糊的男人，笑了：“你该担心的是自己。”
“每个‘cleaner’都要遵守规定，否则就会被清理。而规定其中一条就是——避开任何与韩琛有关的任务。”
韩琛挑了挑眉：“这就是你愿意给我线索的原因？”
“只是试一试。”何广川收回视线，盯着前方：“我并不相信有人能动摇组织，不过是没什么活的盼头了，找死而已。”
“但你还是选择了我，一个引起了组织注意的人。”韩琛淡笑：“说明还是抱有希望的，虽然不大。”
何广川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得知被组织注意上，居然还能谈笑风生？
就在韩琛再次抬步就要离开时，何广川突然开口了：“有一件事，虽然我也不是很确定。”
“嗯？”韩琛回眸看他，就听何广川一字一句道：“组织的最高首领，是个叫seven的人。”
韩琛走在回廊，何广川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据说没人见过，包括所谓的‘高层’，也不知是男是女，这些称呼更像是一种概念。”
“避免任何与韩琛有关的任务。”
“最高首领，是个叫seven的人。”
“……”
“砰”的一声，文件掉落。
有人忙弯腰去捡，口中忙说：“抱歉韩队，我赶着去交……”他手落在韩琛踩着的文件上面，扯了下，没扯动，小心翼翼地抬头觑了他一眼：“……韩队？”
韩琛垂下目光，缓缓向后退了一步：“抱歉。”
“韩队……你没事吧？”那刑警有些忧忡地看着他。韩队怎么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
韩琛还没说话，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问询：“韩琛？”
傅七手搭在隔栏上正探身往下看：“你怎么了？”
韩琛微敛情绪，淡笑：“没事，累了。”
“哦。”傅七绕过拐角往下走，手里翻着资料：“福利院不能报给上面就只能我们私下查了，我列出了全国档案中的机构，你看一下？”
韩琛接过：“不急，蓝天出事了，其他机构肯定会有措施，暂时查不到什么。跟杨诚他们说一声，继续跟进王同的案子，还有很多细节没疏通。”说完，他又补了句：“也不用太熬夜，正常下班，周末休息。”
“小今听见肯定很高兴。”傅七笑了笑，问：“你周末还是待在这儿？”
“有安排了。”韩琛说完，抬步往办公室走。
有安排了？
傅七嚼着这四个字，抬头看他。
韩琛也正停步。
他回过身，问：“傅七，你做警察高兴吗？”
傅七一愣，笑回：“高兴！”
“嗯。”
韩琛点点头，转身拾阶而上。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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