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信息,你接收了,但大脑因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来不及处理,又或是本就无关紧要,于是“聪明地”将它放在一边。
你看到了,却不知道!
逆着斜阳的办公室内,许星点过头后,却是有些无从开口。
这时,韩琛嗓音低沉地开口:“书房?”
许星微吸了口气。虽然已经知道他调查清楚了所有事情,也是自己要求提供线索,但当一切都被摊开摆到明面上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一丝不堪。静默一瞬,她摇了摇头:“他……从未禁止过我进入书房。如果真是至关重要的线索,应该就只有……那处地下室。”
韩琛目光微变,时小今虽不明缘由,却仍保持着安静。
“我只进去过一次。”许星闭上眼,低声道。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至今说不清楚。
从她有记忆起,妈妈就总是沉默的。别人家里都会偏疼小儿子多一些,她的眼里,却仿佛只有许星。一直到许星快十岁了,每天晚上仍要抱着她睡觉。
尤其是有许父在的时候,她几乎不允许小许星离开她的视线一秒。许星也经常坐在妈妈怀里,察觉到她紧挨着的身体,瞬间绷直。
那时她虽不解,却也从未开口问过,只知道这种情况,往往发生在父亲来的时候,所以许星小时就和父亲不亲近,甚至是疏离防备的。
直到她看见自己妈妈自杀在一楼的洗手间,那种疏离和防备就直接转为了怀疑。
那是一个废弃不用的洗手间。水管坏了,经常发出很大的噪声,可因为连着家里整个供水系统,轻易动不得,所以一直没有修理。
她全身是血的躺在肮脏的地板上,头顶抵着的整片镜面映出有些狰狞的面庞。
许星看见的瞬间甚至没敢靠近。
发现异常也是在那时候。
汇聚成流的血液在镜墙与地面连接处形成一条横向的阻挡痕迹,却有不少流了进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她经常不由自主地站在那面镜子前,一直到发现打开镜子的机关,进入地下室。
“那里空间很大,有很多盖着黑布的笼子。最里面,是一张手术台,上面……绑着一个和我差不多的小女孩,穿着碎花裙。她看见我了,但是她发不出声音。”
因为她的舌头上有一道平直地、明显地切痕。
“她一直哭……”
“小星。”韩琛突然打断了她:“不要关注这些强烈攫取你视线的存在,试着把自己抽离出来,以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周围。笼子里面是什么,周围有无书桌?”
许星覆在薄薄眼皮下的瞳子几不可察地转动了半分,停留在脑海中想象出的那个小女孩也仿佛转过了头,想要观察周围,可很快,又瞬间僵直在原地。
“他下来了。”许星声音压得很低,微颤、急促。
这段记忆,明明过了十几年,回忆起来却历历在目,好像身临其境。
时小今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一低头,却发现许星裸露在外的小臂上,泛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韩琛也看到了,眸光一沉,下颌紧绷地开口:“你找到了藏身的地方,他没发现。”
那声音几乎是带着强硬而不可置喙的语气。
许星还记得当初自己是躲了起来,但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可在这语气的影响下,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躲在了一个极其安全的地方,像透明人一样地观察着这一切。
“他走近那个女孩……”
许星话音一顿。
安静的室内,没人出声,时小今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放缓。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仍未开口。
“……强暴了她。”好半响,许星才睁开眼,偏过头有些无神地看向窗外,声音涩哑:“除此之外,我没看到其他。”
时小今这样迟钝的人,都有所察觉,默默地放下笔起身,想要暂时离开。没想她刚一动作,就听见重叠的声音响动——韩琛也推椅站立了起来。
老大……不留下安慰?!
时小今看过去,男人迎着光线的侧脸表情淡淡,几无一丝情绪,唇线平直紧抿。她愣了下,不敢多做停留,很快跟出去。
身后许星抬眸,定定地看向已被关阖的门。
有些伤在明面,外人见了,或冷眼旁观,或上前安慰。而有些伤,在隐晦处,无法提及,就连自己,都不愿意瞧上一眼。
许正南之于她,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不需要安慰,但需要掩盖心里的难堪。他懂,便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
这个男人……
许星略略扯唇,无声苦笑。
时小今出来时,被门外倚墙而立的姚晚惊了下,韩琛却仿佛没看见般目不斜视地淡淡走过,径直走向回廊上楼。
姚晚手里的文件夹正磕着掌心,见状眼眸微眯,动作一停,抬步跟在后面:“你有能力套出线索。”她几步跨上台阶,也没掩饰自己听了全部,只越过韩琛挡在前面,清亮的眼眸看着他,一字一句:“韩队,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时小今眉头一皱。
片刻的静默后,安静的楼梯之间,响起“咔哒”一声。
韩琛低头点火,精致的银色打火机在指间转了两圈,薄薄的烟雾中,他微掀眼帘,嗓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不悦和冷漠:“是我不知道,还是你不知道?”
“不是有了正当理由就可以强人所难,许星不是犯人。无论你抱着什么目的转刑种,既然当了刑警,就得按刑警的方式做事。”明明身处低位,他却仿佛在俯视着,目光冷冽。
她怔忪一瞬,面色微沉。
韩琛没有绕过离开,只神色清冷地站在那,沉冽的青木香混杂着烟草气息似不经意地飘散而来,缭绕雾后,他的眼神淡漠。
姚晚沉默片刻,侧身让路。
韩琛走上台阶,直走长廊。
“父母的庇护下也能受苦?”
“你说的,不会是在学校受人欺负吧。”
校庆时的试探、冷漠,光影般闪过眼前。
他站了许久。
直到指间夹着的烟在几乎燃尽,手上传来刺痛的烫意,才淡淡折身。刚走到办公室门外,就听见里面传来许星略哑的嗓音:“或许是有,但我不确定。”
记忆太过遥远,就算发现,她也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实存在,亦或是在压力之下臆想出来的。
时小今挠挠后脑,有些为难地吐了口气。虽然又被叫回来,可她毕竟不是老大,依葫芦画瓢也得不出什么信息,能帮上的实在有限。
门外,韩琛眸色深黑,静默片刻,竟是缓缓地笑了。
“放置物品的桌子必然存在。”他没进去,只转身背靠着门,声音平静道。
许星侧目,磨砂门上,韩琛挺拔修长的身影隐隐绰绰。她微微笑了,轻嗯一声闭上眼。
那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就隔着一扇门传进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它不会太远,甚至就在手边。”
许星努力忽略手术台上小女孩挣扎乱踢的双腿和那个人,过了两秒,眉心微动:“在右侧,看不太清,被挡住了。”
光线倒是充足,可只能在身体起伏间隙才能窥见桌上物品。
“有一些文件,一个被翻开的书,还有……一支盛着蓝色液体的试管。”
韩琛:“书下是什么?”
“几大张纸,内容……都是文字。”
根本没有任何图样。
许星沉默下来,正在思忖是否她想错了方向,就忽的浑身一凉——背着明晃刺眼的白色灯光,许正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手术台,蹲下身,正目光不错地盯着她藏身的地方。
时小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许星突然急促地呼吸了下睁开眼,侧过身子,脚尖也换了方向,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紧张、逃离的姿态。
是了,她后来被发现了。
这时,门倏然被打开。韩琛几步来到许星面前,触及她骤缩的眼瞳时,面上闪过一丝晦暗。
“小星。”他屈膝于地,扭过许星的脸对着自己,沉声道:“你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今年二十七岁,不是那个小女孩……”
“我看到了。”许星突然出声。
韩琛微怔,就见她没有焦点的眸子渐渐下移,里面闪过一丝不明地情绪。
“在书的另半页,有株黑色的植物图样。”
没了许正南身体的阻挡,她总算瞥见了全部。
“四个花瓣,有点像三角形,很尖,上面有很长的绒毛,茎的颜色不是黑色,大概就是正常植物的根茎,有刺……”
时小今迅速在纸上画着。
“中间有一个圆状物,应该是果实。”
韩琛的手还捏着她的下颌,此时缓缓收回。
她的声音冷静到了极致,继续细化着描述,仿佛就真的只是一个旁观者。
“老大,差不多了。”片刻后,时小今递过来一纸图样。韩琛低头看了看,与他所得的图样有相似之处,却也不同。
徐教授说的没错,这株植物经过了人工变异培育。
他的目光停在纸上半响,移开,落在许星身上。
迎着他的视线,许星缓缓地笑了,眼角夹着细碎的晶莹,一侧酒窝清晰地展现出来。
就像他懂她一样,她也懂韩琛。
时小今不知是怎的,今天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不用韩琛吩咐,已经乖觉地出去。回到办公室,就连徐章问起,都只是摇了摇头,缄默不言。
傅七瞥了眼,挑起一侧眉梢,起身到门外。
韩琛正走出大厅,而许星……与他隔空相望着。
看来是有至关重要的事情,韩琛竟然撇下了她。傅七微微勾唇,颔首示意。
车行中路,等红灯间隙。
韩琛指间落在唇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那抹柔软的触感。
他极淡地笑了下,手搭在方向盘上,正要驱动车子,视线倏然一顿。
副驾驶座上,有根极细的黑色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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