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进小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 她们两人谁都没有睡好。
木板床太硬了,即便是垫上了一层软的棉褥子,时懿依旧觉得脊背与肘部有被硌着的感觉。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她们租房的时候没有在深夜来过这里。
深夜的学生街退去了白日的喧嚣,四下静悄悄的,一切与此不同的响动便突然都变得格格不入、分外刺耳了。
时懿从不知道, 原来一个房间的隔音, 可以差到这种地步——隔壁好像有人还在看电视, 楼道里好像还有人在走动, 楼下路过的醉汉的咒骂声, 好像就在她们的窗外。
黑暗中,每一个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钥匙插进孔里的金属碰撞声, 都可以让时懿神经紧绷、心跳加速。
太像是在开她们的门了。
她忍不住问傅斯恬:“我们门反锁了吧?”
傅斯恬轻声回她:“反锁了。我关灯前确认过一遍了。”
时懿睫毛颤了颤,说:“好。”
“不然我再检查一遍。”傅斯恬说着就要坐起身子。
时懿不肯, 按下她的身子, 借着小夜灯幽微的光与她对视着,露出笑说:“不用了。”她伸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像是在哄她,“那睡觉吧,明天还有早课。”
傅斯恬拉下她的手, 抱着放在手心里,想说点什么,看着她若无其事的面容,最后只能轻声应:“好。”
时懿凑近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闭上了眼,像是很专心地要入睡了。
傅斯恬看了她两秒,便也闭上了眼睛, 安静地聆听她的呼吸声。
时懿一直没有睡着。傅斯恬太熟悉她的深睡时的状态了,很多个噩梦惊醒的夜里,她都是在专注聆听她的呼吸声中慢慢寻找回平静、寻找到安心,再次入睡的。时懿睡着的时候,呼吸声很轻,很均匀,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的。
可这一夜里,每当门外有动静响起,她的呼吸声就会蓦地发沉,变缓。
傅斯恬的心,一点一点,跟着被她的呼吸声被攥紧了。
“时懿……”她终于难耐地开口。
时懿的呼吸声刹那间消失了。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屏住了呼吸两秒,又开始缓慢的、形似正常地开始呼吸。
时懿不想让她知道她还没睡。傅斯恬了然了,视野不争气地要被水雾模糊了。她闭上眼,咬牙调整了情绪,状若自然地继续问:“你睡了吗?”
回答她的是时懿均匀的呼吸声。
傅斯恬便当作什么都没发现,蹑手蹑脚坐起身子,去了一趟卫生间,而后躺下,抱住时懿的一只手,再次闭上眼睛。
很久很久以后,窗外的月亮已经下落到看不见的位置了,时懿小心地从傅斯恬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再一次确认门锁的情况。
门确实关得好好的,锁也确实还反锁着的。
那些开门声,开的确实都不是她们的门。
她关掉手电筒,深吸一口气,坐回床上。
小夜灯的光亮下,傅斯恬微蹙着眉头,睡得惹人怜爱。时懿眼眸发柔,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贴着她的胳膊,侧躺了下去。
这次,她放松了神经,耐不住疲累,终于睡了过去。
傅斯恬睁开眼,凝望着她,一夜无眠。
第二日下午上完课后,时懿毕业论文小组要开初次小会,在财院的教学楼,时懿可以和同组同学一起过去。傅斯恬便找了个由头,自行回去了。
和房东报备以后,她按着导航去了几条街外的五金市场,买了两套防盗链和一根大铁棍。回出租屋后,她把大铁棍放到床边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而后下楼向房东借打孔机,自己比照着说明书,把两套防盗链装在了门后。
时懿回来的时候,傅斯恬正提着打孔机要出门。
“这是什么?你要去干什么?”时懿盯着她手上的机器。
傅斯恬晃晃打孔机,笑道:“给墙壁打孔的机器,我向房东阿姨借的。我给我们家门装了防盗链,你看一下,我先拿下去还她,上来了和你说。”
什么防盗链?时懿还没反应过来,傅斯恬提着打孔机风一般地下楼了。
等她回来的时候,时懿还站在门边,摸着防盗链的螺丝发怔。
一抬眼望见傅斯恬,她便露出明显的笑,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欣赏:“你怎么什么都会。”前几天,傅斯恬还换过灯泡,换过洗衣盆的水管。
傅斯恬被她这样的目光看得心旌荡漾,跨进屋里,不好意思地说:“我看我家里人用过,所以会一点点。只是试试,没想到还真可以。”
时懿搂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后脑勺,心柔似水:“已经够用了。”
她的宝贝。
她想,今晚她们可以睡个好觉了。
可天不从人愿,当天晚上,时懿起了一身的红疹。
红疹是一点点出现的,一开始只有手臂上的一点点,时懿以为是蚊子咬的,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身上开始越来越痒,她不得已先停下手上的事情,想去卫生间冲澡。一脱衣服才发现,原来疹子已经蔓延到了全身。
她没冲澡,又把衣服套上,出到房间。
傅斯恬在床上用小桌板写论文开题报告,奇怪地问她怎么了,她含糊说:“忘记带东西进去了。”说话间,她走到她们放药品的书桌旁,拉出抽屉。
翻来翻去,抽屉里没有过敏药。
傅斯恬已经发现了她的怪异了,不放心地走到她身后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时懿没办法,这才告诉她:“我好像过敏了。”她拉下一点领口,露出成片鼓起的红疹。
一块块,一团团,发红狰狞着。傅斯恬猛然站起,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
她跳下床,掀起时懿的衣摆,看见她的肚子上,背上也全是红疹,声音都抖了:“去医院。”
她转身去拿钱包。
时懿扣住她的手腕,冷静安抚:“不用啦,没关系,吃点过敏药就好了,也可能是风疹。”
傅斯恬哪里能放心,扯着她手就要往外走:“不行,我们去看一下。现在医院还没有关门,应该可以抽血检查。”
时懿不想浪费钱。
她骗她:“八点多了,采血处肯定下班了。你下楼帮我买盒过敏药吧,吃了就会退的。万一是风疹,出去见风了反而不好。”
傅斯恬将信将疑,见时懿固执,只好妥协:“好,那我下去买。你等我,我很快回来。”
时懿忍着痒,叮嘱她,“不要急,注意看路。”好在时间还不算晚,街上人还很多,她不至于太不放心。
傅斯恬没听进去,趿着拖鞋就甩上了门,飞奔下楼了。
一路上,各种消极的情绪再次堵满傅斯恬的胸口,傅斯恬攥紧拳头,努力把这一切甩到脑后。
她说服自己这只是意外。
她用最快速度买回了药,看着时懿服了下去,而后,整夜心神不宁、守着时懿无心睡觉。
好在到了下半夜,红疹一点点退去了,只留下成片的红色痕迹,过几天应该就会消掉。
时懿搂着她说:“你看,没事了。睡吧。”
她依旧无法完全放下心,但还是哑着声音应“嗯”,哄得时懿能放松下来,赶在天亮前睡一小会儿。
第二三天,时懿都吃了药,红疹完全退掉了,连红色的印记都要消失不见了。
第四天,时懿停了药。
当天下午,噩梦般的红疹又来了。
傅斯恬这次怎么都不肯让时懿吃药应付过去了。两个人去了医院,查血查过敏源。
第二天,报告出了,显示时懿尘螨过敏。
时懿安慰她可能是这几天她去找导师开会的时候,路过财经那一片在建的工地,灰尘太多了。
可傅斯恬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原先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的问题,住进小出租屋一天就出现了,过敏原在哪里,不言而喻。
她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把自己无用的自责、内疚清出脑海。她和时懿商量:“我们换个小区房吧。”
时懿提醒她:“我们交了三个月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的。”
傅斯恬说:“没关系。我们转租,最多是押金要不回来。”
时懿不肯:“我们把房子再打扫一遍看看,把床板掀起来、窗帘换掉,换成新的。”
换小区房,差的不只是一个月的押金,还有后续昂贵大半的租金。一个月,多一半多的价钱,怎么可能真的没关系。
傅斯恬从前做的那份翻译兼职,现在效益不好,已经倒闭了。她再找的兼职,都是家教。即便时懿不顾反对接了一份学姐那边自媒体长期供稿的兼职,傅斯恬依旧没有一点放松。暑假里一周七天,已经排成了六天晚上要出去兼职的程度。再换房子,是要把傅斯恬逼到什么程度。
时懿做不到。
傅斯恬还要挣扎,时懿很坚持,肃着脸,丝毫不让。傅斯恬只好答应。
她换下了旧窗帘,把出租屋从里到外做了一遍大清洗,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接触到的角落,巴掌大的地方,她每天要做两遍卫生才能放心。
好在一开始停药,时懿的红疹还有些反复。慢慢的,就在傅斯恬几乎要完全丧失希望的时候,时懿好起来了,停药了也完全不起红疹了。
傅斯恬放下心,日子终于走上了正轨。
和从前比,日子显然还是不好过,但快乐似乎也不是那么难。
暑假里,她白天在一家大型外企实习,晚上吃过饭后,辗转各个家庭给学生补课。奔波是疲惫的,可是每天傍晚,每当她汗流浃背、饥肠辘辘地穿过沿街飘香的小巷,打开自家门,看见时懿立于灶台前,一声“回来了?”随着饭香飘来,一瞬间,一身的疲惫又会尽数消去。
时懿的厨艺依旧不大好,会做的只有偶尔夹生的米饭、偶尔稠得像干饭的粥、偶尔夹着鸡蛋碎壳的西红柿炒蛋、永远带着沙子的花蛤……
但傅斯恬觉得,这些已经是全世界最美味的菜肴了。
她只同意时懿做晚上的这一餐饭,早上她会早起把早饭和午饭做了,早饭吃掉,午饭一菜一汤,定了时煮好给时懿中午吃,晚上时懿做得顺利的话,傅斯恬到家就能有饭吃,手脚慢点的话,傅斯恬到家了,就接过来做。小小的阳台搭成的厨房,几乎是床以外,承载了她们最多快乐的地方。
傅斯恬越发确认,做饭,是会让人幸福的一件事。
七月中旬,第十八号台风来袭,夜晚在申城的隔壁登陆。
当天晚上十点多,窗外风狂雨骤,整个天地仿佛都在这场狂风暴雨中颤抖。出租屋内突然断电,窗外整片区域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光。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傅斯恬和时懿可以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哀嚎与咒骂声。
大夏天的,被迫关窗就算了,还没空调没电风扇,是想热死人吧。
傅斯恬和时懿也热,但听着他们可怜又滑稽的骂骂咧咧声,莫名地想笑。
时懿摸黑找出了星空投影仪,傅斯恬下床找了两张硬卡纸叠在一起当扇子。
听窗外风雨咆哮,赏屋内星河万里。
除了热到睡不着,也没什么不好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傅斯恬提议:“我们来玩故事接龙好不好?”
“怎么玩?”时懿随意地问。
“我说一句,你接一句,看最后能拼出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好。”
傅斯恬盯着屋顶一闪一闪的星星,先说:“从前从前有一只小兔子。”
时懿接:“太热了,睡不着觉。”
傅斯恬忍不住开始笑:“于是她出门了,在星空下散步。”
时懿波澜不惊地说:“走着走着,她决定把毛脱了。”
傅斯恬“啊?”了一声。
时懿觑她一眼,微微勾唇,淡定地继续:“于是她变成了一只小秃子。”
傅斯恬笑点奇低,突然就笑成了一个小傻子,一边笑一边吐槽:“这是一个冷笑话吗?”
时懿注视着她好看的笑眼,说:“可以降温。”
傅斯恬又笑了起来,嘟囔道:“不行,这不浪漫,人家想听童话故事。”
时懿看着她晶亮的眼、红润的唇、荡漾的梨涡,心痒痒。
她默了默说:“那我改一下吧。小兔子走着走着,把毛脱了,变成了两只小兔子。”
傅斯恬奇怪:“为什么把毛脱了,就变成了两只小兔子?”
时懿没说话,只是手顺着她的睡裙进去,摸了摸她的小兔子。
“……”傅斯恬浑身登时颤|栗,红着脸,软软糯糯,结结巴巴:“时懿……你……你流|氓……”
时懿新奇地挑了挑眉,也不辩驳,掀起衣服,笑着亲了上去。
傅斯恬脚趾蜷缩了起来,咬唇除了哼唧,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这里隔音不好,时懿反而好像得了更多兴致,偏喜欢更放肆地逗弄她,看她想出声又不能出声,忍得眼泪汪汪、泪湿长睫的模样。
很久以后,风雨稍歇,她们像两尾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浑身湿漉漉地在海滩上晒星光。
傅斯恬枕在她的小臂上,侧着头面对着她,用羞赧的气音问她:“不是要说童话故事吗?”
时懿揩去她眼睫上的水痕,理直气壮:“是在说童话故事呀。”
“两只小兔子遇到了另外两只小兔子,她们互相都很喜欢对方,就一起跳下了凉快的星河,变成了两条快活的鱼。”
“然后呢?”
“然后她们在星河里畅游,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傅斯恬甜甜地笑了起来。“这是结局吗?”
时懿说:“不是。幸福的故事没有结局。”
“只要她们在一起,幸福就会写不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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