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连下了一整天的雪,这天色阴沉沉的,连最后的那点光亮都因为即将到来的暮色而渐渐消散。
空气里的冷意像是要钻进骨子里一般,扑面而来,刺骨寒凉。
闻歌之前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待了一整天,出门时想着也不待在室外,只草草地披着一件外套就出来了。
这会站在雪地里,只觉得那寒意是从脚底心传来的,一丝一缕,缠着往她心口蔓延。
前阵子要备考,闻歌已经有两个星期没来了。
刚放假又忙着做作业,初三的寒假向来不能算作是寒假,而是另一场冲刺的准备。
这么一连三个星期耽搁下来,直到今天才到温家来。
辛姨迎出来,见她穿得少,那眉头就是一皱:“怎么穿的这么少酒出来了,也不怕冻着。”
闻歌笑眯眯地把手塞进她的手心里,撒娇地蹭过去:“我不冷。”
辛姨瞪了她一眼,这才轻拍了她一下,让她赶紧随温少远进去,闻歌偷偷看了眼一旁没什么表情的温少远,先提着她的水果进屋了。
刚才她的话一出,就有些后悔了。
暗忖自己说话倒苦水也实在不挑地方,幸好声音小,正逢辛姨在里面拉开铁门,那声音厚重,似乎是掩盖了过去,他并未听见。
温少远关上车门,刚和辛姨搭上几句话,原本想喊住她一起进去,见她那仓惶离开的背影,暗皱了一下眉头,随她去了。
辛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笑,和他一起进屋:“有什么进屋说,外面怪冷的。”
温少远颔首,让辛姨先行一步,自己落后一些跟在她的后面:“爷爷的身体还好吧?”
“不用挂心,老爷子身体健硕,老毛病犯得也少了。
他听得景梵的劝,早上出去锻炼锻炼,心情也好了不少。”
温少远应了一声,倒是笑了笑:“劳辛姨费心了。”
“哪的话。”
辛姨面上是轻轻责备了他一声,心里却还是高兴他惦记的。
快到门前时,问起:“小歌儿这一年也长进了不少,你等会亲自问问她,让她说给你听。”
“她的事我知道。”
温少远似乎是想起什么,笑了一声。
已经走到了屋前,到玄关换了鞋,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客厅里,闻歌正盘膝坐在地毯上,老爷子的脚边,剥了橘子递给他。
水晶灯的灯光洒下来,她眼里明亮的光彩就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莹润,璀璨夺目。
她正弯着眼睛,不知道在跟老爷子说什么,悄悄的,一副很神秘的样子,逗得老爷子玩心大起,沉沉地笑着。
倒不知道,这一老一少,如今已经是这种相处模式。
他偏了偏头,还未开口,辛姨就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回答:“小歌儿是个贴心的,这一年经常随着景梵回来。
陪老爷子浇浇花,练练字,每次一来都能逗得老爷子开开心心的。”
闻歌心思灵巧,想讨一个人欢心并不难,但这其中要下的功夫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辛姨来开门之前,刚揉了面粉,自己擀皮包饺子。
知道闻歌的养母是个不经常下厨的人,原本还打算着如果闻歌今天不来的话,等会还得麻烦温少远帮忙走一趟,送一食盒过去,让她尝尝味道。
这会人在这,也不客气,直接问老爷子把人借走,去厨房帮忙了。
老爷子被她逗得开心,见着温少远过来,脸上笑意不减,只那声音浸了几分威严,趁声问他:“我听何兴说你前几天就回来了,怎么也不先回家。”
温少远在沙发上坐下,按了按眉心,也没心思跟老爷子打马虎眼,直接回答:“没睡好,回来先睡了几天。”
老爷子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也浅了几分:“一回来就去看了小丫头了吧?”
虽是疑问句,语气却很是肯定。
温少远失笑,老爷子倒是了解他。
当下也没否认,只敷衍着回答:“小丫头费心费力地哄你高兴,还不兴我先去看看她?”
老爷子对闻歌放下成见之后,待见她不少。
原本就知道她是个灵巧聪慧的,这一年下来,对她用了几分真心,这丫头也不负他所望。
乖乖巧巧的,又透出几分俏皮,鬼点子一个接一个,又不伐女孩子的细心温贴。
让这个身边一直养着浑小子的老爷子也难免心思柔软,温和了起来。
沉默了一瞬,便转了话题问起了他酒店上的事情。
老爷子是白手起家的,这一生都在商场这种没有硝烟,却厮杀惨烈的战场上,也算得上是身经百战,“戎马一生”。
温少远起初的创业想法还全靠老爷子指点,这才慢慢成型。
刚起步时,更是少不了老爷子的指点。
但温老爷子是个性格古怪又别扭的人,就算是指点自己的孙子,也是一副跟人吵架的样子。
这才有了温少远搬出去,不经常回家这码事。
说了片刻,门铃声响起。
温景梵上午就跟辛姨打过招呼,说是忘记带钥匙了。
这会一听门铃声,就支了闻歌去开门。
闻歌一溜烟地蹿过去,蹿到客厅时正好和走过来的温少远打了一个照面。
温少远打量了一眼她沾满了面粉的右手,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示意:“脏了。”
闻歌睁圆了眼睛,拿袖子去蹭,蹭完仰头看他:“还有吗?”
那眼睛漆黑如黑曜石,似墨染,微光流转。
温少远心思一动,伸出手指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挂掉那层她刚蹭上去的粉末:“行了,去开门。”
闻歌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找他招招手,见他低下头来,又拽着他的手臂用力,把他拽下来一些。
趁他没有防备,快速地伸出手,用手指在他嘴唇上方蹭了两撇,留了个白色的小胡子。
恶作剧完,自己先笑了。
那双眸子漾了笑意,灿若星辰。
温少远却是一怔,知道是中了她的招,无奈地蹙了蹙眉心。
那目光虽然没有责备,却也清亮得让人不能直视。
闻歌怕他生气,吐了吐舌头,赶紧跑了。
跑得急,并未看见她转身的那一瞬间,温少远眼底晕开的笑意。
胆子大了不小。
温景梵进屋看见闻歌脸上横一道竖一道的面粉,还没取笑,一眼看见站在玄关和客厅交界处的温少远时,顿时笑出声来。
目光在两个人之间一梭巡,便囫囵地猜出了个大概。
被温少远拿眼一横,不敢明目张胆地笑,却闷声笑了起来。
那头老爷子也弯着唇角笑了起来,手背在身后,进了厨房。
打算提醒一下辛姨别忘记往饺子里塞点“好东西”。
温敬和蒋君瑜离世后,温家这大家子又少了两个人。
温景然今年过年又不回来,温时迁在国外。
这二十九,也只有他们几个聚在一起,吃饺子。
老爷子原本还好好的,不知道是触动了哪个心思,突然就有些神色郁郁起来,连着闷了好几杯酒。
想来也是,老爷子这一生荣华富贵,儿孙满堂。
不料到了晚年,身边留下来的,只剩下那么多人。
闻歌知道这是老爷子的心结,那一年她刚到温家,老爷子大病了一场。
闻歌在病房门口,就听他声音苍凉沉暮,带着悔恨,责怪是自己的命数太硬,占了子孙的长寿,活到现在。
闻歌已经有很多事不记得了,偏偏老爷子说的这句话和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就像是烙在了心上一般,偶尔触动,便能想起。
所以即使老爷子后来迁怒她,把她赶出温家,她也始终不能真的怨恨他。
辛姨留意了他一会,见他又闷了几杯,这才拦住他的酒杯,压低声音劝了劝。
老爷子的目光微闪,终是把那种情绪压了下去。
……
温少远借口等会要送闻歌回去,只喝了两杯,闻了酒意便换了闻歌喝的饮料。
倒是老爷子兴头上来,拉了温景梵陪酒喝。
几旬过后,老爷子的面上有了醉意。
闻歌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辛姨总共包了三个硬币,她全部中招了……尤其她可不知道有这东西,一口气咬下去,烙得牙齿都有些疼。
连吃了十几个饺子,终于舍得放下筷子。
眼见着时间不早,怕闻歌回去晚了,她家里会不高兴。
又是特殊的日子,不能留着人,便让温少远先送她回去。
闻歌要走之前,老爷子给她一个红包,压岁。
知道她肯定要推拒,趁她还未开口时,便说道:“你叫我一声太爷爷,我不占你便宜。
红包压岁时一定要拿的,别同我客气。”
这话带了几分玩笑,倒不是压迫。
闻歌想了想,悄悄看了眼温少远,见他微点了一下头,这才高高兴兴地接过来,连叫了好几声太爷爷,哄得老爷子心花怒放。
辛姨也给准备了一份,怕她不要,出门的时候,拎着食盒让她带回去,早餐可以热着吃,顺便把红包放进了她的兜里。
闻歌摸着那光滑的纸张,却是一声苦笑:“都要还不清了……”
温少远只听见她嘀咕了一声,并没有听清楚,瞥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远远看了眼灯光明亮的别墅区,信步走到她的身旁,说道:“陪我走走吧。”
还在下着雪,只是雪花不大,速度也缓慢。
偶尔夹带了风,也是忽然一阵吹来,又很快散去。
怕她冻着,温少远先去车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短外套。
即使是短的,她披在身上,也垂到了大腿处。
宽大的衣袍遮掩下,她的身形一如既往的瘦小。
夜幕清冷冷的,呼出的气下一秒就凝结在空气里,凝成白雾。
厚厚的积雪铺陈在脚下,踩下去时,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闻歌搓了搓手,微偏着脑袋看着他:“小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温少远不置可否,却并不说话。
闻歌却有话说,她的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正好她的身后是一盏路灯,灯光洒下来,落了一片清辉。
“小叔。”
温少远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我刚才想了想,高中我想留在A中,我觉得直升A中挺好的。
我现在的成绩,只要保持稳定应该没有问题。”
这是以前的闻歌不敢说的,但现在,她日复一迫自己学习,强烈要求自己不能松懈,一步一步扎实地走到了今天。
温少远的目光闪了闪,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并未接话。
“但是徐阿姨好像更希望我考二中……”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眉心微蹙起,显然是有了几分少年的烦恼:“我不想让她失望,但我又想……”顺应自己一次。
见他依然没说话,闻歌想了想,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他的手背微微的凉,手心却很温热。
她的指尖一暖,心似乎都被烫了一下,再出口时,声音都不易察觉地微微颤了颤:“小叔,我想跟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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