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人严刑拷问孙师爷的时候,黑风军老大也谨慎地垂询了自己的幕僚——算命半仙刘老头儿。杀何家的人是在作死,由不得随便乱来。
刘老头儿又是掐指又是扶乩,摇头晃脑了半天,小眼睛一亮,骤然迸射出光:“三日后,必有大事发生!甚至改变你一生,只好不坏!本仙建议,观望三日,再杀亦不迟!”
屠眉摸着下巴揣测这三日后“必有大事”到底是什么,下面的人就来禀报他,说孙师爷骨头软,已经招了。
孙师爷熬不住鞭子打,当晚就说得差不多了,屠眉去看了他,又亲自用盐水沾着抽了几鞭子,他翻来覆去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再也套不出多余的名字。
肃武县里,知道何家贵人被绑架的,只有晁县令,何家逃出来的护卫,还有他和另外一个县里的小吏,挺好收拾的。
“通通都杀了。”屠眉拔了簪子,发如流瀑倾泻而下,他咬在嘴里,绑了个低辫,压在黑衣里,恶狠狠道。
从羊腚山到县城也要两个时辰的路,前半夜进城,后半夜杀人,第二天清晨回山里,等“大事”发生,简直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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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羊腚山刮起了山风,风吹得棚屋“呜呜”作响。
何贵妃被绑着手脚,躺在地上,数着当地官府派人来救她的时辰。
她此刻命悬一线,想想当初大伯厉声喝止她出来找皇帝,登时想流下两行懊悔的泪。她毕竟在闺阁和后宫中困囿太久了,还有不谙世事的天真,只知外面不太平,却不了解真正的穷苦流民被逼成了什么样。
九月的西北山上昼夜反差大,夜里极冷,屋子又四面漏风,她又冷又饿,听着外面鬼哭狼嚎似的风声,心境如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动荡的厮杀流亡,一边起伏不定着,一边平静又绝望着。
这一夜她失眠了。
翌日清晨,太阳初升,她熬了一夜,正迷迷糊糊差点睡过去,忽然听到了外面又有动静。
何韵致的心猛然悬了起来,睡意被驱散,瞬间清醒,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那嘈杂的声音来来往往,却没有进来,看来并不是来杀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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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眉抱着胳膊站在一块大石上,正指挥手下人,按着他的吩咐,来回搬运铁棘马刺,在山里选好的地点设下埋伏。
昨夜他带心腹潜入了肃武县城,却没有杀晁县令等人。不仅如此,为了不至于打草惊蛇,他又悄悄退了回来。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收获,或者是突发慈悲心肠。
此刻他唇角微微勾起笑容,回想起半夜趴在县衙后院的屋顶上时,听到晁县令在屋子里踱来踱去,问手下小吏的话。
“孙师爷怎的还没回来?别是被黑风军扣了吧?”“大人多虑了,黑风军毕竟还是要买咱们官府一个面子,兴许是在山上喝了点酒?”
“煌州那边说几日才能派得人来剿匪?”“大人,今晚快马加鞭收到的消息,煌州那边要抽调布防兵力,还要研究剿匪线路,最快也要两日后,才能赶来。”
那时,屠眉的刀都已经抽了出来,亮在了夜色中,听到这番对话后,却收了起来。
他像虎狼嗅到了猎物的血味,眼神比往日更亮几分,透出狂热的兴奋。
好么,来了一个汝宁侯何家,又来了一群官府丘八。
现在西魏西凉到处在打仗,陈留王也在反,北地战局看不出胜负,如今的朝廷算个什么?!
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群人一网打尽,就地扯旗,也反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为免打草惊蛇,屠眉没有杀晁县令——再说既然决定要反了,杀不杀人,灭不灭口,都无所谓了。
还是刘半仙老头儿掐指算的准,三天后必有大事,不就是说的他要把州府官兵歼灭,再造反起事吗?这样看来,昨日没杀那个女人也是对的,干脆留到丘八们上山那天,拿她来血祭大旗!
汝宁侯何家的贵人,这祭旗的分量,也算是很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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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军忙里忙外地布置了两天,他们对羊腚山的地形熟谙于心,陷阱伏击都铺了下去。
众人跃跃欲试,等到了第三日。
夕阳西斜,屠眉蹲在山头上看路。长风卷席着落叶和尘土,刮过绵延山峦,兀地,羊腚山漫山遍野上,开始掉涂了红色的棘子果。
是蹲在树上轮班的岗哨,他们发现了状况,拼命往树下扔红色的棘子果。果子涂成了红色而非白色,说明有人来攻山了。
值守的黑风军紧张了起来,这紧张中又带着兴奋,号令声纷纷。
——远处,来了很多府兵,穿着军制的铠甲。
黑压压的,像是奔着山里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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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西北方向行走,渐次起伏的山峦,越有种灰扑扑的萧条。
谢令鸢戴上风帽,遮住有些发冷的脸颊。她们一路快马加鞭,走上肃武县的路时,距离离开长留,已经有四日半了。
由于肃武县往煌州走的路上,容易有山匪出没,所以越往靠山的地方赶路时,众人越发谨慎。
武明贞从宫里出来时,带了两个家中的斥候,负责探路收集消息,不过怀庆侯经营的消息人脉,多是在边境战乱之所,越往内走越不太灵通,所以大部分时间,她得了一些消息,也要和郦清悟那边的“罗睺”互通有无。
这一次,两边的人都打听出了肃武的情况。
此地穷山恶水,几百里外常年有胡人作乱,逃难的流民多,有一伙人慢慢壮大起来,如今很成气候,自称“黑风军”,大抵有三千多人,连煌州的府兵都不肯招惹他们。他们老巢在羊腚山,此地因山形像羊屁股,因而得名。山的地势易守难攻,且极容易布设埋伏,稍有不慎则会陷入山匪包抄中。
这里比众人想的更为危险。
“小姐,需要用印信吗?”听音在一旁问道。
在出宫前,为了以备不测,何太后给了武明贞一枚印信。只不过武明贞向来谨慎,这一路来,印信都未曾示人。如今看来,少不了要动用印信,向肃武县衙借官差开路了。
若有官差护送,黑风军也不至于打劫到头上。
“但是属下在离开肃武时,听说他们正在跟煌州借兵,正准备去羊腚山剿匪。”那个斥候将这个情况悉数汇报:“只是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天,也不知情况如何。”
这下众人意外了,这些西北贫瘠之地的官府,几年不动弹一次,如今居然向上级借兵剿匪?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他们剿匪,那也算是帮了我们,”武明贞骑在马上,习惯性地评估着四周的地势,“我们往前走走,听到确切消息后就停下,等他们剿匪完,再过路。”
不必正面对敌,正好省了方便。
其他人没有异议,全听武明贞安排,遂又赶路了大半天的路。
待到远远地看见县城外村庄的轮廓,已经是午后。道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在路边搭了个简单的茶棚,他们干脆在这里稍作休整,一面又派人去县城里打听消息。
海东青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再吃信鸽后,被放出去自由觅食。茶棚的夫妇出来招揽客人,见他们衣着行头,嘱咐了几句:“几位爷可小心,再往前走走就是羊腚山,那里不太平,厉害着呢。”
前面的山头隐隐在视野中,他们离得并不远了。
“有多厉害?”武明贞接过茶水,吹开茶面上的茶梗子,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那对老夫妇的老头儿见他们不以为意,比手画脚地警告:“就在前几天,羊腚山还打了场仗,有个长安来的商队,带队的是个姑娘,也是厉害得很,带着一百多人哪,两边打了个昏天黑地,结果还不是被抓了!”
“……一百多人?”武明贞面色古怪。
“……怼上千人?”林宝诺惊问。
“不输才怪。”谢令鸢喝了口茶,下结论。
老头儿啰嗦了半天,见她们并没有露出他期待的惊惧恐怖的神色,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说了。
那伙儿叫“黑风军”的流民有多厉害,一路上谢令鸢已经心里有数了。柳不辞一路从中原抢到西北,打败了那么多豪族私兵,对上“黑风军”,也只是稍微占上风,马不停蹄地跑了,可见黑风军十分不简单。
至于老头儿说的那个倒霉商队,才一百多人;而黑风军有上千的人,两边对上,商队就算围都被人围死了!居然还能打个昏天黑地,这商队带头的姑娘也真是有胆识。
林宝诺含了口茶,路边摊发红的茶水难喝至极,土渣味猛地冲向天灵盖,她捂着嘴正要吐出来,茶棚外传来扑棱扑棱的声音,把茶棚夫妇吓了一跳。下一瞬,海东青巨大的影子猛然扑了进来,林宝诺一惊,茶水喷了它一身。
海东青十分愤怒地丢了个白眼给她,飞起来拍拍翅膀,抖落水珠,回头看看林宝诺,又跳了两步。林宝诺一愣,看懂了它的示意,它要带她看什么?还这么着急?
她左右看看,显然今天武明贞是不打算再往前走的,她至少会等到府兵剿匪后,才会吩咐上路。此刻时间充裕,林宝诺便向其他人打了声招呼,说去遛鸟觅食,骑上了马,跟着海东青往前走。
海东青在上空展翅盘旋,林宝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见越来越往羊腚山方向走了,心中忽然有些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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