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部长了解谭砚的性格,一般来讲,他说完这句话后,谭砚大概会接一句“我的年纪也算是他的长辈了,应该的”,可是他没等来谭砚的回应,反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于部长奇怪地瞧了谭砚一眼。
“我回去休息了。”谭砚起身就走,也不管话题结束得有多尴尬。
见他离开,小鹿立刻挣脱于部长的怀抱,“哒哒哒”奔向谭砚,头也不回。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于部长莫名心酸。
谭砚觉得很不好意思,按理说,他本该是梁显的长辈,可梁显向他表白了,还是那么坚持,他的态度让谭砚觉得自己执意要做梁显的长辈,对那孩子是种伤害。
现在不能成为那孩子了,梁显希望谭砚能够正视他。
一天之前,谭砚觉得这只是小孩子胡闹的想法,拒绝两次就过去了。
一天之后,谭砚才明白,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拒绝的机会。
时间对于异能小队而言是很奢侈的东西,谭砚曾以为自己强大到可以留住梁显的时间,可实际上,他也不过是是个意志力稍稍强一点的普通人而已。
他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做枕头,小鹿靠在谭砚身边,静静地忘了他一会儿,见他没睡,就用脑袋拱了拱谭砚。
谭砚抽出一只手捏捏小鹿的耳朵,半是安抚,半是想叫他乖一些。
谁知小鹿又拱他。
谭砚看向小鹿,这小家伙的眼睛又大又漂亮,干干净净的,望着你的样子像是能够看到你心里去。
“怎么了?”谭砚问道。
小鹿不能说话,只能将谭砚用力拱到一边,让他露出半边床。
“你想和我一起睡?”谭砚猜道。
小鹿像人一样点头。
“可是鹿不是站着睡的吗?”谭砚不解道。
小鹿跑去叼起基地为谭砚准备的毛静,在自己的蹄子上细细地擦了擦,这才满意地跳上床,卧在谭砚身边。
谭砚:“……”
这样子怎么像梁显……
想到这个名字,他又是微微一顿。其实像梁显是理所当然的,小鹿是与梁显发生的量子纠缠,或许也同样接收了梁显的感情。
说起来,小鹿从一开始就十分喜欢黏他,是梁显的想法吗?
小鹿在谭砚身边拱了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卧姿,身体靠着谭砚,这才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应该是不舒服的,床太软,还有点挤。
可小鹿很幸福的样子,就像当初爬上谭砚床的梁显。
谭砚说不出自己是该悲伤还是好笑,这些动作梁显做起来时很低调,还会给自己找各种理由,谭砚很难察觉到他的意图。小鹿却不是人,他没有梁显那么多顾虑,不管做什么都十分直白。
他在用全身心表达自己喜欢谭砚,只要同他在一起就很幸福。
梁显磨破嘴皮费劲心思都无法传达的感情,换成小鹿便轻松地让谭砚感受到了。
“真的这么喜欢我?”谭砚问道。
已经闭上眼睛昏昏欲睡的小鹿耳朵动了动,脑袋抬起来,窝进谭砚脖子上使劲拱。
谭砚有点痒,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小鹿这才停下来,满意地再度闭上眼,幸福地睡着了。
本应该是十分警觉的野生动物,平时休息时都是站着的小鹿,却能够在谭砚身边轻易地卧着入睡。
他睡着睡着,还调整了一下姿势,露出了小肚皮。
这全然的信任与喜爱,让谭砚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可只笑到一半,这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梁显已经不在了。
如果他能跟小鹿重新回到丧尸世界,再见到变成丧尸的梁显,他要杀了他吗?他真的下得了手吗?他只是想要将梁显的骨灰带回现实世界才决定去的吗?
谭砚连续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想了很久,却一个都回答不上。
他活了这么多年,竟是连自己都不了解-
休整一夜的异能小队没有返校,而是留在基地参与乔知学的训练,从恢复力最强的秦力开始,一个个被虐。
谭砚路过看了一眼,见秦力被安置在病床上,脑袋上接上电极,乔知学一边计算人体能够承受最高的电压,一边从安全电压开始一点点增加电力,让秦力一边适应一边训练。
谭砚看到秦力痛苦却忍耐的样子,想帮助他,又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他不能代替任何人。
于部长昨夜不知何时休息,第一次使用异能的后遗症也不清楚有没有恢复。但他第二天便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人前,带着徐明宇一对一地与幸存者谈话,似乎昨天的痛楚与流泪都不存在。
不管承受多么大的伤痛,只要革命还需要他继续战斗,于部长就能站起来。
这种感觉谭砚理解,曾经的他也是这样一次次站起来,无数次不知疲倦般进入“空洞”。
他正暗自感叹于部长的强大,小鹿便拽了拽他的衣角,拉着谭砚偷偷去谈话室门前。
不一会儿便走出一个幸存者,与于部长谈过话的他眼神恍惚,连谭砚都没认出来,便飘一般地跟着警卫离开。
小鹿耳朵动了动,连忙又拽谭砚的衣角,让他仔细听。
谭砚听力极佳,即使谈话室隔音一流,他还是听到里面于部长的声音:“小徐、小徐,哎呀小徐,你别化了。”
徐明宇:“不行,你一掉妆气色就不好了,必须补妆。”
谭砚:“……”
领导也不容易,就算没好气色,化上妆照样精气十足。
所有人都忙碌着,只有谭砚不知自己该做什么。乔知学说他强得不需要再训练,他设计的训练方式对谭砚也没什么用处;于部长说安抚幸存者的事情用不着异能小队管,他们只需要前进,后面的事全都交给于部长。
现在的谭砚,大概只需要等待下一次“空洞”的到来就可以了。
等待不是谭砚的作风,况且除了进入异世界,他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学习量子力学。
这是于部长几个月前布置给谭砚的任务,几个月后于部长过问了一下谭砚的学习进度,听说他做高考历年真题理综上了170分后,便没再关注这件事,实在是进度太慢,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换成其他人可能早就掀桌子不学了,眼看着要退休的人,还要做高考题,成绩还很低,任何一个自尊心强的人都承受不了。
而谭砚只是默默地对比自己每一次模拟测试的成绩,一次次反复做错题,他测试成绩不高,但每次都比较前一次都有提升。
拜托工作人员找来相关书籍和习题册,谭砚又开始严格按照计划表学习。
只是他一个人学没有老师辅导实在有些难,很多题错了都不知从何错起。
一旁围观的小鹿急得直跳脚,三天后终于无法忍受,咬起一根笔艰难地开始写字。
谭砚:“……”
小鹿写字是很困难的事情,好在还有,他只要指出谭砚的问题在哪里就好,并在上找到相关的知识点,谭砚就可以学习了。
此时此刻谭砚方才明白异能小队的队员看到小鹿时的复杂心情了,自己努力这么久,还不如一只鹿,真是很伤人了。
谭砚想得倒是更多一些,他又想起了梁显。
梁显也是这样热衷于教自己读书学习,小鹿这点也像他。
谭砚淡淡笑了,捏捏小鹿的耳朵,与他一起学习。
世界上有些事真的很难预测,曾经他们希望“空洞”能够慢一点到来,多给异能小队一点时间。
现在谭砚希望“空洞”快些出现,早一点去异世界,梁显或许还没变成丧尸,大家一起想办法,可能还有救。
偏偏事与愿违,过了整整一个月,都没见到“空洞”的影子。
时间从十一月迈进十二月,很快地,谭砚的生日到了。
其实谭砚对于生日没太大的感觉,他多年来都是一个人,晚上也没时间回家,过不过生日没什么区别。以前穷的时候,他会以生日为借口给自己加个蛋,或者吃顿饺子,现在日子好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倒是单位近几年会给职工发生日蛋糕券,谭砚不爱吃甜的,每次换了蛋糕后便直接送到平县福利院给孩子们吃。
2018年的生日,对谭砚而言自然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像每一天般起床训练、学习,甚至因为今年没有单位给发生日蛋糕券,他都忘了自己的生日。
可是小鹿今天一直心不在焉,从谭砚包里叼出他不怎么用的手机,充好电,开机。
天知道他一头鹿是怎么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动作的,总之学习时,小鹿便守在电话旁边,时不时看一眼时间,耳朵抖得厉害,特别焦急的样子。
谭砚今天不会的题还特别多,每次去找小鹿他都不在身边,而是守着那只正在充电的手机。
“你想玩手机吗?”谭砚笑道,“可是你碰不了,怎么办?”
小鹿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谭砚第一次见小鹿露出这种责怪的眼神,被瞪得莫名其妙。
到中午的时候,小鹿一直守着的手机响了。谭砚拿过一看,手机号标记是快递送餐。
他并没有网购或者订外卖,基地会为他们准备一切,完全不需要谭砚花钱。
疑惑地接起电话,对面快递小哥道:“请问是谭砚先生吗?有您一个快递,地址是中央军校,你们学校不让快递进门,只能放到门卫室。可是这个快递要求必须送到本人手上,您能出来取一下吗?”
快递,是什么东西?
谭砚早就不在中央军校住了,自然不能出去取。
快递小哥又着急让他签收,小鹿也急着让谭砚去收快递,就快拽着谭砚出基地了。
谭砚只好请了假,与快递小哥约定了个方便碰头的位置。
他到约定好的地方,就见一个穿着快递服装的小哥,手捧一束红玫瑰。
谭砚签收接过玫瑰,找到便签,上面写着——
祝你生日快乐,如果你没生我的气,晚上能请你吃饭吗?这一次不会再是法国菜,天冷了,我们去吃火锅。——by对你贼心不死的梁显
b市的天很阴,也不知是雾霾还是阴天。谭砚抱着火红的玫瑰站在街头,忙忙碌碌的大街上,这束玫瑰似乎是唯一的色彩。
他抬起头,一丝凉意落在脸上,谭砚伸手一摸,是片雪花,攥在手心里,瞬间化为水。
十二月,b市迎来了2018年第一场雪。
谭砚在雪里站了很久,回到基地时已经天黑了。小鹿不能出基地,站在门前等待着他。
谭砚带着一身凉意走进基地,轻轻抱住小鹿,在他耳边低声道:“谢谢。”
“空洞”快点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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