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一切渐渐变得模模糊糊,仿佛再也望不到回家的路径。
联军遭遇了他们一生之中最大的,或许是最后一次的噩梦。
恐惧之下,联军慌不择路,很多胡虏拥挤在一起,被推倒,踩死,或是为了夺得生路空间,相互的缠斗厮杀。
“咱们放下武器投降,天朝上国会优待战俘!”
有胡虏泪流满面,哭腔震天。
“主啊,您……”
轰!
祈祷词刚念一半,胡虏不知踩到了什么,火舌冲天,在爆炸声中,胡虏被炸得稀碎。
叫嚷哭嚎声中,越来越多胡虏放下长矛,他们甚至失去逃跑的勇气。
不敢跑了!
谁也不确定下一秒会不会踩中地雷,被送进炼狱。
混乱的溃军中,石国将军们到处散播投降舆论,联军逐渐抱团在一起。
“咚!”
“咚!”
“咚咚——”
嘹亮密集的军鼓声响彻,联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血肉泥浆,尸体均七窍流血,表情狰狞,有的甚至找不到一条完整的肋骨。
……
瞭望塔,金色纛旗飘展,一袭白袍被狂风吹得飒飒作响。
张易之面无表情,盯着袍袖刺绣上一朵红牡丹怔怔出神。
身后站着文官武将,众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一场足以彪悍千古的战役,在中原濒临绝望之际,他们力挽狂澜,一举粉碎了胡虏的野心和幻想!
掌管案牍的郭敬之向前几步,低声道:
“王爷,将降卒编入队伍,奴役榨取他们。”
“不行!”
刀疤脸洛务整攥紧双拳,怒声道:
“咱们死伤近四万儿郎,岂能轻易饶过这群胡狗?”
闻言,文臣武将陷入悲痛之中。
此战异常惨烈,要不是一千轻骑带着炸药自爆,这一战差点溃败。
“洛将军,你说怎么处置?”郭敬之问。
“五一抽杀律!”
洛务整表情扭曲,咬牙切齿道。
郭元振等武将点头附和。
将俘虏分成很多组,五人一组,每组抽签,抽出其中的一人处死。
毕竟联军能战之兵还有近四十万,如果算上伤残,恐怕会超出五十万!
郭敬之皱了皱眉,“祸莫大于杀已降,杀降有损阴德。”
“腐儒!”刘行实阔步而出,戟指他痛骂:
“眼下这群胡狗吓破了胆,才投降乞活,若是不削减他们的有生力量,一旦胡狗暴动,该如何控制?”
郭敬之急声道:“可……”
“行了。”
冷冽的声音截住他的话语,张易之缓缓转身,漠然道:
“全杀。”
什么?
犹如晴天霹雳,众人极度震恐,一瞬间脊骨发寒。
瞭望台犹如阴森的墓窖,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杀降五十多万?
五十多万……
这是什么概念?
将一个大型州郡沦为无人绝域,再听不到任何脚步声!
提议“抽五杀一”的洛务整喉头滚动,艰难咽下一口唾沫。
“执行军令!”
张易之眼神很平静,淡若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郭敬之毛骨悚然,仓惶劝道:
“王爷,杀俘不祥啊,武安君长平屠俘被史书唾骂了千年,臣不愿王爷担上残暴的名声。”
称臣,其实就是在隐晦地暗示张易之。
打赢这场仗,你身份快要转变了,一国之君必须仁厚。
就算装,也要装给天下万邦看!
众将身躯依然僵硬,其实踏上疆场,杀俘家常便饭。
为何武安君屠俘被骂千年?
因为那是诈坑!
翻脸不认账,背约杀降四十万!!!
现在王爷的手段如出一辙,而俘虏却有五十多万!
倘若全杀了,在史书上,王爷必然是比白起更残忍的施暴者!
郭元振稳住气息,表情郑重无比:
“王爷,虽说疆场没有无辜者,但胡狗已经放下武器,俨然是手无寸铁。”
“手无寸铁?”张易之冷笑一声,“这里每一个胡虏,一旦冲进中原,你想过会造成多大的危害?”
“他们跟你们一样,是军人,是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
郭元振哑口无言,从那冰冷没有温度的话语里,他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意志。
处置这群俘虏,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接受投降,直接将胡狗围困饿死。
可惜兵力悬殊,己方实在承受不住减员的代价。
郭敬之缄默片刻,以另一个角度劝道:
“王爷,咱们工坊缺劳动力,何不驱使这些胡狗做奴隶?”
话音落下,文臣武将纷纷附和。
张易之俯瞰远处密密麻麻的俘虏,表情没有丝毫情绪变化:
“我能活多久?一百年?还是五百年?”
“奴役也许会被翻盘,还不如一劳永逸不留后患。”
“待在自己土地上的奴隶,才是好奴隶。”
说完表情还是那么平静,白袍一角高高飘起。
众人相互交换眼色,皆是不敢再劝。
张易之仰天呆看片刻,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滔天骂名,我一力担之。”
郭敬之等文官幕僚肩膀微微一颤。
“杀神”二字在王爷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单薄。
这是真正的人屠!
……
帅帐。
小窗紧闭,漆黑封闭的空间,恐惧慢慢发酵。
二十多个联军首领战战兢兢坐在位置上,外面任何声响,都会被当成临刑信号。
有几个人竟然裤子渗出黄色液体,吓尿了!
他们不知道命运走向何方。
蹬——
脚步响起,一道白袍负手而来,几十个绿袍跟在身后。
联军首领眼神畏惧,竟不敢抬头。
张易之笑了笑:
“八十万土崩瓦狗,也敢入侵中原大地?”
众人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心升到头顶,白皙的皮肤更不见血色。
一半恐惧,一半屈辱。
整个西域联合,还有强大阿拉伯帝国,浩浩荡荡八十万,带着瓜分中原的野心而来,谁料下场如此惨烈!
“说吧,此间事必不能轻易了之,愿付出什么代价?”
声音再度响起。
众人更是遍体生寒,内心剧烈跳动起来。
要知道,张巨蟒丰神如玉,超然脱俗的外貌下,隐藏着一颗冷血狠毒的心。
此獠口中的代价,谁能承受?
一个鼻阔眼裂,高昌国酋长蠕动嘴唇,颤声道:
“始作俑者乃是吐蕃跟阿拉伯,咱们哪敢冒犯天朝上国,都是遭到裹挟,被迫出兵。”
“恳请王爷宽恕五十六万生灵,上帝一定会眷顾王爷。”
说完合手祷告,噗通跪在地上。
张易之扫视一张张恐慌的脸庞,笑容趋冷:
“该赔款就赔款,该割地就割地,磋商好细致条款,尔等大可放心离去。”
刹那间,急促的呼吸声蔓延开来。
这是激动所致!
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刚在万丈悬崖被解救下来,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
如果张巨蟒什么都不索要,他们反倒认定有诈。
此獠现在狮子大张口,又要钱又要土地,这才符合张巨蟒的恶劣作风。
高昌国酋长生怕此獠反悔,慌忙道:
“赔,理所应当,理所应当啊。”
众人纷纷担保,一定会给出合适的赔偿。
人群中的阿拉伯副帅放下警惕之色,做出谄媚卑谦的笑容。
他发誓,回到阿拉伯以后,一定要劝谏国王贵族,玉门关以东是禁区!
东方大地,就算真主降临,也别踏足。
眼前这个东方巨人,更是恐怖无比!
张易之打了个响指,裴旻递过来一张简陋的舆图。
他眯着眼,指着一处山谷,淡淡道:
“尔等在这里扎营。”
众人瞅了眼,交换目光,都没有意见。
他们不是蠢货,很轻易就能看透张巨蟒的意图。
山谷地势低,方便集中监管。
也对,咱们就算投降,好歹也有四十万生力之军,你张巨蟒胆敢背弃诺言,那大家都毁灭吧!
“滚。”
冷冽的一个字。
众人也不愿面对这尊煞神,弓着腰告退。
“只要汉人决心守住的地方,任谁也别想夺走一寸土地!”
有绿袍忍不住仇恨,对着这些背影,斩钉截铁地说道。
众人脚步踉跄,笼罩在一种羞耻感之中。
……
时近傍晚,联军在山谷安营扎寨。
就地挖壕,取出帐篷,分布营区,还派了军士沿着四边壕沟巡弋。
数千辆战车满满载运着武器铠甲,还有别的种类辎重。
胡虏不敢私藏,将身上携带的锐器全部上交。
连信奉耶稣的基督教徒,将十字架都抛弃了。
那惨烈的战役,所有人仍心有余悸,再无抵抗的士气,只想着回到家乡。
炊烟袅袅,一个个锅灶搭起,死里逃生的联军围在锅灶周边大声谈笑,甚至还载歌载舞庆祝。
远处同样有火光,一股股黑烟融在夜色中,隐隐传来了哭腔。
有金发碧瞳的酋长将一块肉干放到锅里去煮,笑着道:
“汉奴……不,天兵这是在焚尸呢,装好骨灰送回家乡。”
“可惜。”有将领叹了一声。
众人停止啃肉,都清楚他在可惜什么。
可惜矮子主帅太过废物怂包!
要是早点发动总攻,汉奴早就死伤殆尽了,那一战就是明证,联军冒着炮火,都差点击溃汉奴。
要是不分兵昱岭,汉奴也灭了!
要是不绕过昱岭,重整旗鼓之后再战,汉奴几万兵力,绝对抵挡不住。
谨慎求稳是最大的优点,也是致命的缺点。
张巨蟒将矮子的心性琢磨得很透,此战焉有不败之理?
此獠故意让二十多万兵马南下,也许就是试探矮子的战略部署。
原本天大战功唾手可得,攻入中原肆意掠夺富饶的土地。
现在,呵呵……
八十万联军钉在耻辱柱上!
战败之罪该由矮子主帅一力承担,矮子萨拉丁再死一百次都不够偿还。
他们决定了,一回到国内,联合起来给阿拉伯施压,索要巨额赔偿。
若是不赔,咱们就做大周的狗腿子,一起报复入侵阿拉伯!
他们算是明白了,未来不管发生什么,立场绝不能变。
只有跟着天朝上国混,才能喝汤吃肉。
……
三更天,营地一片寂静。
“敌袭!”
尖利的嘶吼刺破夜色。
砰——
火铳夺走了守夜侦察兵的性命。
远处的大炮开始了猛烈地轰鸣,八十门大炮居高临下齐射,联军营地顿时陷入火海。
无数胡虏在睡梦中被击毙,到处都是哀嚎嘶吼声,不断降落的致命礼物,就像生产流水线一样精准而高效。
”张巨蟒!”有人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眼角几乎裂开。
这山谷就是联军的坟坑!
轰!
轰轰!
巨雷炸起,营地腾起一股股浓厚的烟雾。
刺鼻的猛火油燃烧,瞬间席卷整个山谷,熊熊大火仿佛能将一切吞噬。
几十万胡虏陷入绝望,没有铠甲没有盾牌,连组织抵抗都做不了,只能被肆意屠杀。
短短时间内,己经横七竖八躺满了密集的尸体,那些死去的人,无不是神情各异,或睁大眼睛,或满脸不甘,或眼中深深的恐惧与不可思议。
有胡虏高声祈祷恶魔怜悯,当屠刀将至时低头,默默哭泣或许还能活命。
排铳声音一波接一波,尽力逃出山谷的胡虏,不断中弹翻倒,一时铳声,惨叫声不断。
射手们依在土车之后,朝下方射击。
看着惨叫不断倒下的鞑子兵,有将卒心中喜悦,他心中狂叫:
“刘队正,你看到了吗?俺给你报仇了!”
慢慢的,他仇恨的目光消散,动作变得机械而麻木。
装弹,射击。
不停重复这个动作。
血溅得到处都是,仿佛天上下了血雨一般。
山谷外一片狼藉,断头断脚,残肢内肠遍地都是。
人间地狱!
“冲!”
一道颤抖的命令自中军传来,刘行实坚毅的脸庞竟有一丝恐惧,这气氛令人窒息。
人马具甲的五千重骑兵,听到军鼓声之后,如海潮般涌进山谷。
在炮火中存身的胡虏又遭受马匹狠狠践踏。
他们凄厉地叫喊着,可灼热很快烫熟了声带,只剩下两条腿还在绝望地踢动,正好似跳胡旋舞一般。
山谷外,数排战车缓缓驶来,自形状各异、密密麻麻的尸堆上碾压而过。
……
帅帐外,郭元振跟郭敬之并排而立。
“你说武安君会不会感谢王爷?”郭敬之苦笑一声。
屠俘第一人的头衔易主了,后世史书大概不再对白起反复鞭挞了。
郭元振咽下喉间涩意,想说什么,嗓子好似被堵住了。
他抬头看着夜幕,突然伸手抓了一把,手心立刻染上了细微猩红。
隔着二十多里,血雾竟飘到这。
远处的夜空早就是红色,仿佛一轮红日坠入山谷。
他跳过这个话题,僵硬的表情露出一抹微笑:
“我等今日之功,必定流芳千古,岂会忝于古之名将?”
郭敬之略默,深深看了他一眼:
“大业垂成,更须努力。”
郭元振没有接话,既然名载史册了,为何需要再接再厉?
那就是荣华富贵。
古云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爷做皇帝,朝堂才会重新洗牌。
“希望顺利。”
郭敬之喃喃了一声,受不了刺鼻腥味,踱步走回自己营帐。
帅帐内。
张易之托着烛台,烛光照在脸上,光影层叠,表情异常晦暗。
他陡然停住脚步,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
说来可笑,尤记得小时候常听鬼故事,大人胡诌鬼魂是没有影子的。
“八十万多万冤魂厉鬼?”
张易之突然笑得很生硬,自言自语道: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阳间阴间,一样镇压尔等蛮夷!”
他从容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舆图。
借着微弱的烛火,张易之扫视舆图上面的国家,表情冷冽: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扶桑倭寇,南方蛮国,吐蕃,一个都逃不了。”
最后,张易之目光停在中原板块,锁定洛阳。
“该进去了。”
……
顺着青海湖两岸,密密麻麻,尽是望不到边际的吐蕃营地帐篷,旌旗猎猎。
营地四周,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壕沟木墙,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箭楼耸立,防守森严。
总部军事会议,吐蕃君臣齐聚一堂。
不错,主座正是吐蕃赞普赤都松赞!
国运之战,一国之君御驾亲征!
这可是侵吞中原,这可是成为千古一帝的机会!!
此时,赤都松赞却在烦躁地搓着手指,闷声道:
“阿拉伯统帅究竟怎么回事,能不能行?七十五兵力的优势,还让战事胶着?”
首相韦·松囊咳了咳,轻声回答:
“赞普冕下,臣通过大食商人,查过萨拉丁的履历,纵观此人疆场生涯,大大小小二十多场胜利,实乃战功彪悍!”
赤都松赞闻言,依旧顾虑重重:
“当初某人也自称名将之姿,可还不是一败涂地,让吐蕃帝国割地赔款,备受屈辱!”
话音落下,一道道目光望向会议桌的末座。
韦·乞力徐尚辗面色臊热,恨不得打开地洞钻进去。
“赞普冕下,胜局已经注定,张巨蟒毫无胜算。”
韦·松囊语气自信满满。
赤都松赞叹了一声:
“魏元忠反推的阵势很猛,咱们被迫后移,不能退了。”
自从唐休璟二十多万大军的加入,战场局势翻转,吐蕃无力进攻,只能以防御为主。
他们希冀西域联军冲进中原,给这里解围。
群臣脸上露出忧色,他们理解赞普冕下“不能退”的意思。
一旦退回雪域高原,那就失了先机,富得流油的中原恐怕被胡狗抢得干干净净。
咱们吐蕃帝国又是串联奔走,又是精锐齐出,要是大头没捞到,那真是奇耻大辱!
虽然土地已经是囊中之物,但汉奴和财富被西域胡狗抢光,他们绝不甘心。
“相国,你亲自走一趟,问问阿拉伯统帅。”
赤都松赞按耐不住,声音略显催促。
韦·松囊点头应下,正要开口说话。
“报——”
沙哑的嗓音陡然传来。
还没传禀,浑身泥垢的斥候闯进会议室,噗通跪倒在地,颤抖着嘴唇:
“死了,全死了。”
众人一脸疑惑。
谁死了?
难道张巨蟒全军覆没?
赤都松赞压抑着激动心情,急声问:
“大周阵亡多少?”
斥候依旧在发抖,似乎还没从地狱般的景象中走出来。
赤都松赞见状,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他不顾一切冲到斥候面前,哈哈大笑道:
“全歼!周军遭到全歼!”
群臣相互对视,皆会意一笑。
这阿拉伯统帅还不错,虽说靠着七十万兵力优势,但能做到全歼,也算英勇了。
“是……是联军,尸体将几里的山谷塞满了,周军用战车运土填坑。”
斥候深呼吸一口气,将看到的惨烈场面讲述出来。
这将是他一生的噩梦!
轰!
九天惊雷在会议室炸响,赤都松赞满脸震怖,往后倒退几步,差点瘫软在地。
气氛犹如葬礼一般,恐怖到令群臣颤栗。
“谎报军情,该斩!”
相国韦·松囊面色惨白,声音极度沙哑。
斥候额头磕地,哽咽道:
“旗帜、还有周军的相貌,奴才不会看错的。”
群臣毛骨悚然。
如果说吐蕃跟中原人可能混淆,但胡人绝对不会。
尸体将山谷塞满,难道联军全灭于此,无人生还?
要不然八十万兵力,怎能纵容张巨蟒如此杀戮?
赤都松赞脸色苍白浑身战栗,再也按捺不住恐惧,咆哮道:
“探,再探!”
他不相信,一定是假的!
就算天降刑罚,也不可能将西域联军全部埋葬!
立刻有武将出去安排侦察兵,没人相信这个斥候的话。
冗长的死寂之中,角落响起颤抖的声音:
“赞普冕下,立刻下达撤军的命令吧,稍有迟缓大祸临头。”
韦·乞力徐尚辗内心充满挫败的绝望,但他知道。
这个消息极有可能为真。
因为真正跟张巨蟒疆场对弈过,才明白此獠的恐怖之处。
群臣双腿发软,撑住桌沿依然无法平复恐惧的情绪,他们近乎窒息!
如果西域联军覆没,那酝酿主导这场侵略的吐蕃,会迎来什么下场?
八十多万大军都输了啊!
不是八万,是八十多万!!!
……
唐休璟在谯楼二层往城的西方眺望。
谯楼内士卒来往,都没有影响到唐休璟内心的沉思。
他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便是在几日后将兵力分成四路,趁月夜进袭敌营,将吐蕃杀个落花流水。
不过这个计划太过冒险,魏相会赞同么?
就在此时,没有旗号的几匹骏马滚滚而来,很快,踩踏楼梯的沉重脚步声,斥候抱拳行礼,正要禀报。
为了避免战败的消息动摇军心,唐休璟将几人迎入谯楼。
正堂里,魏元忠伏案书写:
“遂以熊罴之师,挫于犬羊之旅,诚合结缨军垒,抵罪国章……”
又是一封措辞沉痛的请罪表。
虽然收复了城池,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取得过一场大捷,他必须向朝廷请罪。
“魏相,西北战报来了。”
人还未到,急促的声音就传进来。
唐休璟带着几个斥候走进正堂。
“终于到了。”
魏元忠站起身,神色惴惴不安。
西北战线才是决定帝国命运,他之所以不敢大军反扑,就是忌惮西北,一旦那里溃败,他需要北上堵住口子。
斥候没说话,从铠甲中掏出一封帛书。
魏元忠情绪略显紧张的接过,展开一看。
上面仅仅四个字。
“胡虏尽灭。”
魏元忠大脑陷入宕机状态。震撼到头皮发麻。
尽灭何意?
难道全歼联军?
这……
这怎么可能?
根本有违战场常理!
唐休璟也看到了,他更注意到帛书底部那中山王章印。
亲笔手书!
王爷这等人物,根本不屑于谎报战功。
也就是说。
真赢了!
西北创造了一个不可能的奇迹!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那意味着它超出所能想象的范畴。
“快……快说说!”魏元忠死死盯着斥候。
斥候清了清嗓子,将战役具体经过详细汇报。
听到单枪匹马入联军军营,诱之以利,许之以诺,劝降石国反叛。
唐休璟跟魏元忠热血沸腾。
听到烧粮,料中联军侧翼进军昱岭,正面以八万迎接七十多万大军……
魏元忠目瞪口呆,内心涌起了浓浓的敬佩之情。
战神!
当之无愧的战神!
倘若有一个步骤出错,中山王必败无疑。
“而后诈降胡虏,屠杀五十五万,杀了两天两夜。”
斥候嘶哑的嗓音继续响起。
轰!
不啻于晴天霹雳。
魏元忠肝胆欲裂,四肢冰凉。儒雅的脸庞满是骇然。
杀降五十五万?
而唐休璟表情早已僵硬无比,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这可是坑骗俘虏,比武安君更残暴的杀戮啊!
“顿戟一怒,伏尸百万,中山王诠释这句沉重的话语。”
魏元忠目光呆滞,他瞳孔陡然一缩,急声道:
“撤兵!”
几个斥候一脸迷茫。
唐休璟表情骤变,跟魏元忠的眼神交汇在一起。
“不可,眼下是全歼吐蕃的绝佳时机。”他沉声道。
魏元忠一张脸渐渐阴沉,冷声道:
“此话何意?”
唐休璟佯装不懂,兴致勃勃道:
“魏相,吐蕃定然处于恐慌之中,咱们趁胜追击。”
说完调头欲走。
魏元忠阔步而出,把他给拦住了:
“随老夫撤兵,这是军令,你想违抗?”
他咄咄逼人,不容唐休璟能有思忖的机会。
唐休璟表情晦暗,自己必须做出选择。
他紧紧咬着牙,只能让自己没的可选!
“抱歉,我是陛下任命的西北路行军总管,只是前来支援魏相,魏相并无节制我的权力。”
丢下这句话,唐休璟头也不回地离去。
几个斥候更是二丈摸不到头脑,搞不清楚两个统帅为何翻脸决裂。
魏元忠脸色难看至极,怒声道:
“传令,立刻撤兵!”
……
岭南西路,邕州城。
城中军营内,一片死寂。
信鸽带来了一个震天动地的消息,一个足以盖过史册所有战役的捷报!
西北战线赢了,赢得异常恐怖!
王孝杰沸腾的血液渐渐平息,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沉声道:
“传我命令,吹起反攻的号角!”
什么?
众将震惊,大帅发什么疯?
己方建制残缺,疲弱的兵马,哪有资本反攻?
能勉强守住城池,还是靠南方联军的无能。
“大帅,请三思。”亲信校尉慌忙说道。
王孝杰沉着脸,冷冷盯了他几秒:
“国之尊严,不容挑衅!”
“国之领土,不容侵犯!”
“区区一些弹丸小国,也敢挑衅帝国天威?此辱如何能当?”
“我奉钦命而来,纵然以寡敌众,也要歼灭这群蛮夷!”
话音落下,众将更是骇然。
咱们这点兵力,又是岭南这种崎岖的地势,反攻不是找死么?
难道大帅看到西北的战况心理不平衡?
可您不是神祇张巨蟒,就算张巨蟒来了,也会选择据城而守。
“愣着做什么?下去动员!”
王孝杰怒斥大喝。
众将依然没有挪动脚步,他们拼上性命,也要抵制这个决策。
王孝杰见状,沉默了片刻,目光审视着这几个亲信。
他突然苦笑道:
“中山王这样一位枭雄,天下谁能驾驭?”
众人一时跟不上节奏,却觉得脊骨发寒。
这话说得很毒,更是大不逆!
说实话,当他们听到战报,都对张巨蟒顶礼膜拜,奉之为神。
那是中原的顶梁柱!
谁能驾驭?
无人!
王孝杰很直白的说:
“中山王下一步一定是进军洛阳,毫无疑问。”
众将呼吸一滞,心脏都仿佛停止跳动。
是啊,如今张巨蟒的威望那可是刺破苍穹,他就算不登基,民间舆论也会推动他上位。
对,就该发起总攻!
最好杀到岭南以南,就算在那边打猎,也不能回中原。
如果再不走,朝廷传来旨意,立刻撤兵北上护驾。
那该做何选择?
抗旨,就是违背君令,余生都要背负“不忠”的骂名。
接旨,如何挡得住张巨蟒?必然要沦为此獠屠刀下的尸体。
为今之计,只有远遁避开。
旨意?什么旨意?
咱们在岭南以南浴血杀敌,压根就没收到啊……
等九五至尊之位落下帷幕,咱们再出来,张巨蟒赢了,咱们顺势归附,还能凭借击杀蛮夷的战功升官得爵。
机灵!
大帅真聪明啊!
“誓杀蛮夷,扬我国威!”
有将军扬着手臂,奋力大吼。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犯我汉土,虽远必诛!”
“……”
……
神都城,快入秋了,天气微凉。
金雀大街再无往日的喧闹,帝国首都竟有些萧瑟。
流民肆掠,军阀叛乱,陈兵边境的百万联军,像是悬在中原头上的利剑,让百姓透不过气来。
原本满怀希望,可西北就像一潭死水,伴随着战败的谣言漫天飞,百姓的希望日复一日地磨损殆尽。
如果连中山王都无能为力,谁又能拯救九州黎民?
“驾——”
疲惫的骏马在长街奔袭,一个身后插着令旗的士卒大声道:
“赢了,西北大胜,中山王歼敌八十五万!”
刹那间,长街百姓陡然停住脚步。
声音传开,犹如巨石砸入深海,掀起巨大浪潮。
不管是谁,都是一脸不可置信,被深深震撼。
直到报捷士卒再次重复了一遍,人群死寂,而后沸腾起来。
百姓脸上阴霾彻底消散,欢呼雀跃地挥舞着手臂。
“赢了!”
“咱们赢了!”
“哈哈哈哈,胡狗被杀光了。”
百姓喜极而泣,互相拥抱在一起,欢呼声汇聚,几乎能刺破整个苍穹。
大街的滔天动静也惊动了皇城,皇城官署的大臣纷纷走出来查探。
“大胜!中山王歼灭胡虏八十五万!”
端门外,随着急促马蹄声,一道嘶吼的声音席卷皇城。
整座皇城为之一静,死一般的沉寂。
刹那间,仿佛一颗核弹坠入,周遭彻底爆炸开来。
群臣面露狂喜之色,身躯剧烈颤抖,几乎眩晕过去!
压在心口的大山彻底崩塌!
西北胜了,中原就胜了,剩下的几路联军不足为虑。
没想到,张巨蟒这个恶贯满盈的畜生,真的完成了一桩挟泰山以超北海的奇迹!
……
紫宸殿,檀香袅袅。
这是几个月以来,第一次燃起檀香,殿内铜漏的滴滴响声,竟是那般的悦耳动听。
宰相崔元综攥紧拳头,浑身的兴奋抑制不住。
赌对了!
清河崔氏赌对了!
在张巨蟒举目皆敌之际,家族选择压上筹码,这个决策无比英明!
此獠竟然真宛若神灵降世,铸造了一个个惊世骇俗的奇迹!
御座上,武则天心绪十分复杂,在极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他做到了。
这已经不是力挽狂澜可以描述,那甚至是一己之力挽留几千年文明。
殿内,武三思脸庞阴森冰冷,满腔的绝望恐惧几乎将他吞噬掉。
崔玄暐等世族大臣的表情也差不多,他们无法用言语表达此时此刻的情绪。
他们盼望最好的结果,就是——
张巨蟒可以胜,但不能大胜,要胜得有分寸。
可如今,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将此獠的威望推到难以复加的地步。
大殿陷入冗长的寂静,只剩上官婉儿清脆婉转的声音。
她在念着一封魏元忠书写的战报。
孤军深入敌营啊,这是多么大的魄力,纵观满朝,恐怕也难找出第二个人。
当听到屠俘的时候,满殿毛骨悚然,浑身每根毛孔都在颤栗。
此獠如同一只上古凶兽饕餮,毫无心理负担做下骇人听闻的暴行。
就是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暴虐刽子手。
几千年历史,再次出现一个比武安君更残暴的屠俘者!
“陛下,惨无人道,张巨蟒要遭受天谴啊!”
东宫属官宋之问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痛批指责。
话刚落下,崔元综迅速出列,尖声反驳:
“在兵力悬殊的情况下,防止暴动,中山王不得不坑杀胡虏,他的如此作为,是情理之中。”
“何况这世上真的有完美的人么?”
“不可能的。”
“人无完人,即便是真正的圣贤,也做不到这种程度。”
“中山王,已经为中原,为天下黎庶,付出所有!”
闻言,群臣更是惊恐。
此言诛心!
将张巨蟒比作圣贤,这不是在造势么?
在中枢朝殿,堂堂宰相只提中原,只提百姓,丝毫不提及陛下跟朝堂。
迹象还不明显么?
张巨蟒的势力已经等不及了!
这就是为何朝廷气氛诡异,完全不是旷世大捷所应有的场面。
按照正常流程,现在是大赦天下,封赏功臣,皇城鸣鼓,神都放炮,诏书传天下,再召唤几个蛮夷使节来肆意凌辱一番。
而眼下的朝殿,仿佛像大溃败一般。
为什么呢?
因为华夏文明有个光荣的传统——
解决外敌,即刻内斗!
群臣从未想过,张巨蟒真的会凭借十万兵力歼灭八十万,捷报来得猝不及防,竟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如此平静地坑杀五十多万战俘,对别人狠,对自己人是不是更狠?
想一想就不寒而栗。
谁还有心思庆祝?
群臣甚至觉得大周社稷已经失去十之八九了,陛下要沦为亡国之君了。
“陛下,蛮夷联军随时可能围困神都,咱们必须南迁,抓紧时间做战略部署。”
武三思猛然抬头,目光慌乱地盯着御座。
朝殿气氛僵硬如铁,有大臣愤懑,也有大臣尴尬,最多的还是面露期待。
所谓的蛮夷,不过是掩饰罢了,说给天下百姓听。
实质上是防备张巨蟒举兵而来。
此獠更是能歼灭八十多万胡虏的恐怖存在,朝廷何人能挡?
最关键的是,张巨蟒凭此一战,威望如日中天,民心民意全在此獠身上。
很简单,张巨蟒只要说一声中枢有人暗连蛮夷,打着清君侧旗号起兵,一路畅通无阻。
这种情况,大周社稷岌岌可危,到了无力挽留的地步了。
“陛下,南迁吧!”
崔玄暐也站了出来。
立刻迁都,让前来靖难的魏元忠大军,分散部署在七千里的长江防线上。
武则天面上笼罩着寒霜,沉声道:
“朕不会南徙。”
武三思表情都隐隐狰狞了,他始终搞不懂这个女皇在想什么。
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翻盘?
之前你不愿意,是为了天下百姓。
可现在蛮夷胡狗死了大半,剩下的绝对不敢再入侵疆土。
这种情况,南徙保社稷国家,朝野谁敢指摘?
……
与此同时,炎热的阿拉伯帝国。
王宫内。
国王哈里发大发雷霆,宫内精美的瓷器被摔得粉碎:
“指主发誓,我要像剥树皮那样剥汉奴的皮,我要像捆枝条那样把汉奴捆绑起来,我要像鞭笞脱离正道的骆驼那样抽打汉奴!”
“我要把汉奴的人头变成狗头!”
无能的发泄过后,他像是泄气的皮球,颓然地瘫倒在王位上。
原本。
他是想凭借阿拉伯帝国的三十万雄兵征服那里,将那里繁华的城市,富裕的土地据为己有。
但是……
理想很美好。
现实很残酷!
自己出兵非但没有占得一丝便宜,一分土地。
结果让近三十万大军赔了进去。
懊悔!
无穷无尽的悔恨在哈里发脑海里浮现。
如果真主再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再去招惹那个神秘而又强大的东方帝国!
大臣贵族们一脸绝望,白皙的脸庞再无任何血色。
三十万大军不至于让阿拉伯帝国陷入末日。
可接下来,东方国度的极端报复,阿拉伯帝国能承受得住么?
……
遥远的拜占庭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
建筑巨大的半球形穹顶直径达十几丈,凌空飞架在几个三角穹顶之上。
这是圣索菲亚大教堂里,此时国王率领数万人同时做礼拜。
大厅两侧圣像的形式多样化,绘满了各种图案。
“阿门——”
礼拜结束,国王提比略三世在大臣的簇拥下,离开教堂。
提比略三世头戴形如鸟举翼的王冠,表情悠然自得。
“我王,有急信。”
一个披着长帔,右臂袒露的官员手捧羽毛翠绿的大鸟,鸟爪下绑着一张小羊皮。
“什么事?”提比略三世漫不经心道。
官员递上去,恭声道:“我王,阿拉伯入侵失败了。”
“哦,上帝!”
几声惊呼,提比略三世身后的大臣皆是讶异。
他们难以置信,不是据说有百万联军,怎么可能失败?
那个桃花石国度真的那般强悍?
事实上,由于距离太过遥远,他们甚至不确定东方国度的名称,只知道叫桃花石。
位置大概在天竺国之边陲偏僻,那片海洋的左侧,有着非常勇敢而又人烟旺盛的民族。
大概几百年前,养蚕丝织技术由两名查士丁尼一世派遣的僧侣传入拜占庭帝国,仅此而已。
他们不关注东方,但时刻盯紧阿拉伯帝国。
没想到竟然失败了。
“上帝至高无上至善至美,阿拉伯帝国背负着原罪和本罪的十字架,应该受到痛苦的惩罚!”
提比略三世嘲弄一笑,随后打开了羊皮卷。
只看一眼,他那茂盛的胡须便剧烈颤动。
怎么可能啊?
八十多万大军留在东方?这莫非是上帝的玩意?
官员表情坚定:“我王,消息不会错!”
这下,提比略三世再难遮掩表情的震撼。
他艰难平复情绪,冷静分析情况:
“是不是设下埋伏,将八十万联军引诱到伏击地点?”
官员摇头,沉默了一下,苦笑道:
“正面交战,联军八十五万大军兵败如山倒,桃花石张巨蟒只有十二万啊。”
轰!
提比略三世瞳孔猛缩,着实被震慑到了。
他用怪异拗口的语气念道:
“巨蟒·张?这难道是上帝的使者?”
说完来回踱步,思绪极为混乱。
一个意外,揭开桃花石国度的神秘的面纱。
竟然如此恐怖?!
他当然没有侵占的意图,别说距离太过遥远,就算近在咫尺,他也不敢触碰。
提比略三世在考虑要不要更换帝国的战略部署。
原本打算在亚美尼亚、阿纳多利亚军区边境地区发动反攻,将东部边界重新推进到两河流域上游。
慢慢蚕食阿拉伯帝国的疆土。
可现在,他隐隐动摇了。
帝国扩张,一旦跟西域接壤,有领土之争,那就要面对桃花石国度,面对巨蟒·张这尊可怖杀神。
而拜占庭帝国对桃花石一无所知!
不行的话,先暂缓侵略的脚步,派遣大批使者去了解这个东方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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