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很快从国道疾驰而来,惊起一众鸟雀。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一路冲向片场,拨开人群时,那位躺在地上的病患还在犯恶心。
魏西延要送她去医院,昭夕一边干呕一边拒绝。
“你接着拍,把剩下的——”又是一阵恶心,她勉强压住,捂着胸口说,“把剩下的拍完,别耽误时间。”
小嘉一直跟在她身后,眼泛泪光说:“放心吧延哥,我在。”
魏西延不放心就小嘉一个人跟着,回头嘱咐执行导演:“小杨,你也一起去,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还穿着一身士兵服的罗正泽都懵了,连连说:“我也去,反正我请了一天假——”
一旁的医生打断他:“你们当救护车是观光车吗?还不赶紧把病人送去医院检查,在这儿讨论你去他去的。跟车最多两人,多的上不了车。”
说完,扫了眼罗正泽这身“盔甲”。
“先生,您这身打扮,建议您留在这里,哪儿也别去。”
罗正泽:“……”
昭夕躺在担架上,被这番对话逗笑了,刚刚笑了两秒钟,又“呕——”的一声捂住了嘴。
医生手一挥,“赶紧走。”
昭夕被抬上车,小嘉和杨导演紧随其后。
车门一闭,救护车又闪着红灯,声势浩荡,一路疾驰而去。
车里,医护人员开始给昭夕测心跳、量血压,问她是如何受伤的,有什么感觉。
昭夕有气无力地躺在担架上,闭眼压下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喃喃道:“想死的感觉。”
正在检测血压的护士吓一跳,手都抖了抖,“什么?”
医生也白了脸,立马凑过来看,结果发现除了心跳快了些,血压突然拔高了点,倒的确没什么别的致命症状。
“是大脑缺氧,喘不过气来,还是心脏压迫,呼吸困难?”他一边翻昭夕的眼皮,一边急促地问,“告诉我哪里有痛感。”
担架上的人脸色苍白,双颊却浮起一抹浅浅的胭红。
“这里。”她悲伤地捧住心,泪眼汪汪地睁开眼,“维持多年的人设,忽然崩塌,颜面无存,心好痛,痛到无法呼吸……”
医生:“……”
护士:“……”
小嘉:“……”
杨导演:“……”
一开始认出她是谁后,医护人员还很客气。
此刻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护士不得不努力扶住暴脾气的医生,免得他在半路掀了车门,把病人扔下去。
*
路上,小嘉和杨导演赶紧把受伤过程说了一遍,医生总算松口气。
“初步怀疑是脑震荡,按理说不会太严重,但不排除有脑损伤的可能性,所以去医院之后要立马做个核磁共振。”
进了医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昭夕原本就犯恶心,躺在担架上,被众人七手八脚抬上抬下,又转移到了手术推车上,匆忙送往ct室。
顿时晕的更厉害了。
她从小身体素质不错,除了后来爱美,开始节食,又因工作缘故长期饮食不规律,胃不太好,还真没受过大罪。
如今想呕吐的感觉一直在嗓子里打转,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她半死不活地躺在推车上,一手蒙住脸,一手攥着衣角。
心道还不如给我一刀,痛归痛,好歹比这头晕恶心强。
头一回做核磁共振,昭夕被护士送进诊室里,两扇冰冷的铁门打开,有人在门口叫她的名字:“下一个,昭夕。”
她突然心慌,躺在担架上叫了声:“小嘉!”
小嘉连连应声:“我在!”
护士叮嘱:“家属不能进去,就在外面等。”
昭夕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强压下紧张的心情,被推进了诊室。耳边传来滴的一声,两扇铁门在身后无情地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人。
“老板你别怕,我就在这——”
小嘉的声音只说了一半,就被硬生生掐断在门外。
室内,偌大的仪器像个白色太空舱,冷冰冰地立在房间中央。
护士一边低声安抚昭夕“别紧张”,一边为她穿上鞋套,将棉球塞入她的耳朵。
昭夕问:“塞这个干什么?”
“仪器运转时会有噪音,塞了棉球会小声一点。”
最后躺在仪器上,昭夕的头部也被固定住了,动弹不得。
她求救似的望向护士,可惜对方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很快消失在隔壁的监控室门口。
上半身进入仪器的那一刻,昭夕浑身僵硬,只觉得世界无限缩小,整个人都被困在狭小密闭的空间里。
耳边发出嗡嗡的轰鸣声,天旋地转。
她并没有幽闭恐惧症,但此刻心跳都快停了,浑身都是汗。
一场核磁共振检查,做完时,昭夕都快虚脱了。
她闭着眼睛,被护士推出了门,耳边是嗡嗡的说话声。
“医生,请问多久可以出结果?”这是小嘉的声音。
“大概半小时左右。刚才在监控室看了,应该不算太严重,但脑震荡肯定是有的。”
“啊?那要住院吗?”
“这个程度,需要住院观察几天,你先去办个入院手续吧。”
“那我老板——”
杨导演适时说:“你去办手续吧,这里有我。”
医生看了看躺在推车上的人,对周遭投来的视线似有觉察,顿了顿,说:“昭小姐应该是要单人病房吧?”
小嘉点头:“是的,麻烦你们安排一下,可以吗?”
“可以的。”医生回头嘱咐护士,“单科有空的单间,你先去安排一下,患者身份特殊,去急诊室等着也不方便,先送进病房吧。”
小嘉和杨导演连连道谢,一个去办入院手续,一个跟在护士身后,一同推车往住院大楼走。
昭夕的晕眩感就没有停止过,一直紧紧闭着眼睛,生怕睁眼就会呕吐。
耳边是周围嘈杂的说话声,医生护士的对话她也左耳进右耳出,没听真切。
身下的推车倒是一直在移动,路面凹凸不平,偶尔会颠簸,她得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失态。
闭着眼睛也能感知到,光线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从室内抵达室外,又进入另一栋大楼的电梯。
半路,杨导演似乎惊讶地“咦”了一声,说了什么话。
医院里喧哗不已,脚步声、推车声、谈话声,还有各种铃声呼叫医护人员,昭夕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形,只一心与呕感作斗争。
直到某一个瞬间,推车进入单人病房里,全世界的噪音都消失了。
护士说:“就是这里了,昭小姐身份特殊,主任特地把走廊尽头的单间安排给你们,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谢谢。”
道谢的人声音清冽,如冷玉落盘,动听至极。
昭夕一怔,顾不上恶心感,忽然睁眼。
头顶是熟悉的面容,那人低头看她,神色凝重,眉头紧锁。
“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又年站在病房里,原本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呼吸也有些不均匀。
昭夕细看才注意到,他还穿着深蓝色工装,大概是来得仓促,并未来得及换。
她没怎么见过这样的程又年。
记忆里,他一直是整洁干净、有条不紊的。
不知怎么的,昭夕忽然就委屈了,眼圈一红,鼻子泛酸,眼泪说来就来。
“我都这么难受了,你还骂我……”
程又年低头深深地看着她,“这就叫骂你了?”
“怎么不叫?”她抽抽噎噎地擦眼泪,还是不敢睁眼太久,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就想呕吐,“程又年,你一点也没有同情心,好凶啊你……”
看她还有空哭着撒娇,程又年总算松口气。
天知道罗正泽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项目上,告诉他昭夕出事,被救护车送走时,他心跳都快停了。
他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擦擦眼泪。”
昭夕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我都这样了,你就不能帮我擦一下吗?!”
程又年无奈。
“昭夕,我一知道你住院了,就立马从项目上赶来,衣服没换,手也没来得及洗。”
一身风尘仆仆,哪里敢替她擦眼泪。
尤其此刻,她面色苍白,躺在眼前,前所未有的脆弱,像只美丽又易碎的玉器。
昭夕娇气地呜咽几声,“那你去把手洗了,再来照顾我。”
程又年低头看她半晌,妥协道:“好。你别说话了,闭眼休息。”
回头,正好对上执行导演的目光。
杨导演心里苦啊,半路推车被截,他跟个游手好闲的没事儿人似的,一路跟来病房。原以为把昭导搬上病床总得他出两把力吧,没想到人家这就旁若无人互动起来。
二人世界,简直容不下一只苍蝇,更何况旁边还站了这么大只单身狗。
杨导演走也不是,插嘴也不是。
好不容易等到两人互动结束,才僵硬地抽了抽嘴角:“那个,昭导得从推车上挪到病床上,要我帮把手吗?”
程又年:“谢谢,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
杨导演默默地站在那里,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去看看小嘉那边,不知道住院手续办得怎么样了,然后还要打电话通知片场,免得大家担心。”
程又年点头:“有劳了。”
杨导演:“……”
不是,这不是我们导演吗?怎么你一副我才是外来人员半路截胡的样子==?
他顿了顿,还是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您贵姓啊?魏导一会儿问起来是谁在照顾昭导,我也好汇报一下。”
“免贵姓程,程又年。”
“喔~~~好的好的。”
杨导演一脸恍然大悟出门去了,实际上压根儿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程又年?
谁啊?
确定没有谎报姓名,真人其实是半路截胡的程咬金?
赶在“程咬金”洗完手,继续出来虐狗之前,杨导演溜出了门,一边给魏西延打电话报平安,一边往办理入院手续的大厅走。
早知道就不主动随行来医院了。
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被骗进来杀狗。
经过楼梯间时,杨导演一愣,看见两个人戴着鸭舌帽的人。
他们背着鼓鼓囊囊的包站在那,从头到脚都是不起眼的打扮,但就是看着怪怪的。
在这一行待久了,难免也有警觉性,对有的存在很敏感,杨导演当下多看了两眼。
两人老神在在地说着话。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有心脑血管疾病,你也别太操心。”
“嗯,知道。”
“几号病房来着?”
“记不得房号了,左手边第二间就是。”
一边说,两人一边往病房走。
杨导演回头看了两眼,觉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塔里木盆地这种地方,哪家狗仔会跟来偷拍?
再说了,他好笑地想,就算这时候有新闻爆出去,也只会说导演敬业,为了拍戏负伤在身,怎么看都是剧组不花钱就提前做起了宣发。
话又说回来,昭夕是真敬业啊。
从前没有合作过,只听业内传过她的八卦,人人说起来都是一副又羡慕又眼红的样子。他一边想着那些八卦的内容,一边摇头。
果然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那些妖魔化的东西,跟风听听就算了,真合作过,才发觉谣言的可笑。
他想起刚才在片场亲眼见到的那一幕,明明兵器架砸下来与昭夕半点关系没有,她硬是推开了陈熙,自己挨了这一下。
有天赋,努力,心地还善良。
明明能靠颜值吃饭,却非要用才华顶起半边天。
杨导演抽了自己一个大耳瓜子,痛心疾首地想,杨振才啊杨振才,今后可别觉得自己牛逼坏了。跟人家好好比比,要家世没家世,要才华没才华,成天听人聊八卦,你也太肤浅了吧!
转角处,两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探头看了眼,发觉杨导演已经走了。
其中一人松口气,“是剧组的人吧?”
“是,这几天看他老在片场转悠。”
“差点迎头撞上。”
“眼神还挺毒,感觉都快看穿我们了,吓我一跳。”
“那现在怎么办?”
背相机的人拿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啊,问他要怎么拍,继续蹲片场,还是在医院驻扎。”
“嘿嘿,蹲医院挺辛苦啊,还容易被发现,可不得让他再加点钱?”
“那是当然。”
两人相视一笑。
*
魏西延专拍文艺片,从来都是慢工出细活,怎么精致怎么唯美就怎么来。
和昭夕一同拍摄《乌孙夫人》时,两人也物尽其用,昭夕负责风风火火的剧情,细腻深情的对手戏一般交给魏西延,物尽其用。
因此,他拍戏时从未像今天这样,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一场大戏,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拍完了,连演员都没怎么ng。
“收工。”
魏西延摘下耳机,往椅子上一扔,转身就走。
陈熙很快跟了上来,“魏导,你去医院看昭夕?”
“嗯。”
“载我一程。我也去。”
魏西延走得很急,回头看她一眼,“你穿这身去?”
陈熙一边呼唤助理,一边说:“没事,我在车上换外套,把假发卸了。”
“刚才小杨打过电话来,说是轻微脑震荡,问题不大,你不用着急。”
“她是替我摔的那下,我得去。”
魏西延拿过车钥匙,对着路边的车摁了下,滴的一声解了锁。
“那就一起去。”
同一时间,隔壁项目上的工友们都集体沉默了。
上午罗正泽一身士兵服,像屁股着火似的一路狂奔而来,三两句话说请昭夕出事了,大家都还吃惊着,就见往常最淡定的那一个,罗盘一扔,转身就走。
于航惊了:“哎,老程,你上哪儿去?”
程又年只留给众人一个风风火火的后脑勺,和矫健迅猛到堪比短跑运动员的背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脸懵逼。
“啥情况啊这是……?”
“尿急吗?”
“临时厕所不在那边吧。”
“泽泽啊,昭夕不是你女神吗?怎么程又年跑这么快?”
罗正泽:“……”
这,这事吧,说来话长。
众人沉默良久,才有人弱弱发问。
“那个,好歹昭夕也来参加过我们的狼人杀聚会了,四舍五入,也是□□了。现在人家住院了,我们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老张说:“十来个人,齐刷刷往医院跑,人家还以为是脑残粉上门袭击,会让我们进去吗?”
老李点头:“而且不上班了吗,十来个人一起翘班?”
于航当机立断:“那就这样,我和罗正泽作为代表,紧跟老程的步伐,替大家送去慰问和祝福。你们安心工作就好,把跑腿的脏活儿累活儿交给我。”
众人:“???”
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于航用行动表示:能。
吃过午饭后,他带上罗正泽和死皮赖脸缠上来的老李,三人一齐打车往医院去了。
为了不让他们俩在昭夕面前说出什么蠢话来,罗正泽在半路给程又年发了条信息。
【罗正泽是大帅比】:老于和老李正在杀去医院的路上,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适当铺垫一下你和昭夕那点不得不说的秘密,你意下如何?
另一边,程又年刚刚接好热水,监督昭夕喝完药。
手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抬眼对上昭夕的视线。
昭夕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怎么了?”
“老于和老李要来看你。”
“他们也知道我住院了?”
“嗯。”程又年顿了顿,才说,“我一时情急,没有注意那么多,他们大概也意识到了。”
对视片刻,他轻声问:“罗正泽在征求我的意见,要不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大家。”
昭夕移开目光,咳嗽一声:“那你就告诉他你的意见啊。”
“昭夕。”程又年微微一笑,“你看不出吗?我在征求你的意见。”
昭夕面颊微烫,哼了一声:“我见不得人吗?”
“不止见得。”
“那把我们交往的事情说出去,你会颜面无光吗?”
“不会。”他顿了顿,依然含笑望着她,“与有荣焉。”
“那就勉为其难说一下吧。”昭夕镇定地捧着杯子,小口小口抿着热水,“我决定大发慈悲,给你一个名分,免得你们地科院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们总惦记你,误了青春误终身。”
程又年轻哂两声,道:“那真是,多谢昭导了。”
车行半路,罗正泽一面顶住同事们的压力,缄口不言,一面在心头怒骂:回信息啊,再不回老子顶不住了啊啊啊。
好在几分钟后,程又年回复了。
就两个字:说吧。
罗正泽长舒一口气,关了手机,清清嗓子:“那我可就说了啊。”
于航和老李正襟危坐,排排坐,等吃瓜。
结果罗正泽同学转眼就忘了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明明说好只是“适当铺垫”一下,谁知一开口就是八百字小作文,起承转合,比激情创作高考作文时还要认真,还要澎湃。
于航和老李全程认真听讲,面部表情从震惊,到很震惊,到非常震惊,最后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罗正泽得意地总结:“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啦,我这是第一手消息,你俩要感激我,不然哪能听到这么多圈内秘辛?”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
于航的表情一言难尽:“真没想到啊。”
老李:“老程居然是这样的人!”
于航:“我以为他会找个徐薇那样的姑娘,大家在地质行业发光发热,比翼双飞。结果他居然喜欢漂亮的,真是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啊。”
老李默默想了想,“难怪上次要拒绝我们的撮合,这么一比吧,徐姑娘好像是挺……”
于航接口:“寡淡!”
老李:“没错。”
于航又想了想:“啧,比不过啊。之前只注意到昭夕漂亮,那天一起玩狼人杀,才看出脑子也很好用,是个聪明姑娘。”
老李幽幽道:“所以程又年凭什么运气这么好,找了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妹子?”
罗正泽补充:“还很有钱,很上进,很可爱,很善良呢。”
于航一听,更怨念了,但怨到一半,脑子凭空转了个弯,又乐观起来。
拍拍老李的肩膀,他说:“你要这么想,大家都是搬砖的兄弟,同甘共苦。所以老程嫁入豪门,就等于我们半只脚踏进了娱乐圈。娱乐圈里,聪明漂亮还单身的妹子可不少啊,到时候他只要当朵交际花,就能给我们牵牵红线、当当月老,轻而易举解决我们单身狗的苦恼。”
老李震惊了,啧啧称奇:“所以他这是要一手扛起解放地科院单身青年的大旗啊!”
“可不是?这项工程可比咱们手头的项目要要紧,事关一整个行业的命运。”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两人语无伦次地憧憬着美好未来。
一旁的罗正泽:“……”
目瞪狗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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