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里由与松本香闹腾打岔这会儿,又来了几人,大家嘻嘻哈哈说着闲话,位置却不可能坐错,以松上纱荣为首下意识坐成两排。
嬉笑几句,明里由看向松上纱荣,问出一句。
“我听说,一条家已经出兵半岛了,这是真的吗?松上姬。”
松上纱荣放下酒杯,淡淡说道。
“一条秀吉动员麾下各家总兵力158700人,于开春正式出兵,征伐半岛。
其妹一条秀长为总大将,小西行长,加藤清正,福岛正则,以及毛利,小早川,长宗我部,岛津等各藩皆以军团长或大将身份出阵。
这会儿,大军应该已经杀上半岛,就等着第一波军报了。”
在场所有姬武士都静静听着松上纱荣说话,这可是第一手消息,比起外面的谣言风传,靠谱太多。
松上纱荣倒也坦然,因为这些都是公开的情报,并不涉密。
明里由感叹道。
“多好的机会呀。
整整十六万军势,一条秀吉的力量都陷在了半岛上,如果这时候我们动员起来攻略西岛国,天下一统就在眼前。”
松上纱荣看了眼一脸遗憾的明里由,说道。
“你知道斯波土仓借出去多少粮票给一条麾下武家吗?你又知道她们用这些粮票通过德川领地换了多少物资吗?
我不能告诉你具体的数字,但这几年东岛国经济飞速发展,离不开对西岛国的大量物资出口。
西岛国武家抵押给斯波土仓的都是硬通货,包括金银,港口,矿藏,甚至连博多港和石见银山的部分股权也被抵押过来了。
且不说这些抵押品价值巨大,只说每年收到的利息就高达数十万贯,极大促进了东岛国的生产。
我们上面的那些名门贵胄,她们正通过西岛国的对外战争赚得盆满钵满,你要在这时候背刺一条秀吉,她们能答应吗?”
松上纱荣停顿了一下,轻声说出了一个自己的猜测。
“就算真要动手,也得等西岛国油尽灯枯,还不出利息,大评议那些统战众们才会义愤填膺一致要求圣人出兵,帮她们追回抵押品。
到时候,连博多港和石见银山都成了她们的囊中物,岂不美哉?”
明里由气愤道。
“这些蛀虫!就知道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一点不为圣人的天下大业考虑。
现在正是一条秀吉大军在外,内部最虚弱的时候,这时候不肯动手,日后岂不是要用将士们的鲜血染红她们的战利品?
就为了她们的私利,还不知道要因此战死多少忠勇的姬武士。”
明里由的愤怒引来周遭少女们的共鸣,看着她们咒骂大评议那些素餐尸位的统战众,松上纱荣低头喝酒不再说话。
她知道,明里由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大公无私。
学兵众表面极度崇拜圣人的背后,其实藏着对权力的极度渴望。
因为蒲生氏乡遗留的公平选拔制度,学兵众有大量中下层精英冲了上来,占据了圣刀组的前六席。
但即便她们再有才华,毕业之后也很难突破岛国严苛的等级,玻璃天花板已然限制着她们的前途。
像松上纱荣,明里由这样的幸运儿并不多,她们一个是受圣人青睐,一个是留在了学兵众。
其他走出去的第一届毕业生,有一些已经被压制得愤愤不平。
看着前辈们憋屈的样子,第二届学兵众毕业生也变得惴惴不安。
而今年,第三届学兵众已经入学受训了。
学兵众精英正在一届届进入斯波统治体系,她们渴望出人头地,却被那些远不如她们出色的名门贵胄压制,自然会滋生出不满。
蒲生氏乡遗留的公平制度,为斯波家培养了优秀新鲜血液,但这些来自基层的新血与老人的矛盾迅速激化,是蒲生氏乡始料未及的。
松上纱荣知道,明里由义愤的背后,是已经渐渐成型的学兵众精英集团有了自己的政治诉求,渴望夺权。
没有名门出身的家格门第,她们就只有坚持尊圣攘异这一政治正确,寻求上位的可能性。
而已经进入斯波家核心统治圈的松上纱荣,是她们公认的领袖,也是被她们架上虎背的倒霉蛋。
在这个重视小团体利益的岛国社会,松上纱荣不可能背离自己所属小团体的利益。
但她也不能被自己的小姐妹们鼓动,做出让圣人失望的行为。
这就叫做两难。
松上纱荣即便自己不想,也只能被自己背后的政治集团推着往前走,她竭力能做的也只有放慢脚步而已。
松上纱荣正在琢磨怎么给小姐妹们泼泼冷水,房间的拉门忽然被敲响。
松本香面色一冷,转身拉开门骂道。
“不是早说过了嘛,我们不需要人伺候,别来打搅!”
等她骂完,才看清门外优雅从容的少年郎,一愣之后便收敛起怒火,笑问道。
“青叶君怎么来了?”
名为青叶的帅气少年身着白色狩衣,妆淡如菊,面容甚是清雅,眉眼间却带着一丝幽怨,将目光投向在坐的明里由。
“听闻明里姬在此宴客,青叶不请自来,给诸位大人添麻烦了。”
松本香回望明里由,似笑非笑道。
“青叶君哪里的话,明里学姐可不是喜新厌旧的人,你看我们这里一个陪侍的都没有,纯粹只是学友聚会。
你且放心,我们都会替你看着明里学姐,不会让她乱来的。”
松本香挤眉弄眼,一众姬武士跟着起哄。
“对对对。”
“郎君放心。”
“我们会帮你看着,不会让学姐对不起你。”
青叶显然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这时候非但没有平常少年的羞涩,反而落落大方,对大家鞠躬道。
“那就拜托大家了,青叶非常感激,今天这顿就算在我的账上吧。”
如此得体大方的表现,又迎来一众姬武士的好感。
“郎君大气。”
“明里学姐真有福气。”
坐在上首的松上纱荣微笑看着大家表演,一旁的明里由面上已经挂不住了。
她刚要起身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了叫骂。
“八格牙路!哪来的野狗叫嚣,吵死人了!”
走廊对面的房间拉开门,一名姬武士怒气冲冲探出头,就看见了青叶的身影。
“青叶君?你今天不是身体不适,谢绝见客吗?”
青叶脸上透出一丝尴尬,为了明里由这个冤家,他今天推掉了所有的客人,却没想到明里由没有去见他。
这不,自己只能亲自跑来找明里由,不想却撞上了拒绝的客人。
青叶抿着嘴正在想托词,那客人已经走出房间,来到他面前。
看清房内诸姬,客人的脸色更加阴沉,说道。
“原来是松上纱荣与学兵众的小辈,没想到你们也会来飞田新地。”
松上纱荣起身行礼道。
“原来是长野前辈,失礼了。”
来人正是长野业盛,她历来看学兵众这些新人不顺眼,面对这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她的心里充满了危机感。
没想到职场上被人追赶,情场上也落得下风,实在是欺人太甚。
朝松上纱荣冷漠点点头,不再理会学兵众这群小辈,长野业盛转身看向青叶,皮笑肉不笑说道。
“青叶君,你这样可不是待客之道,辜负了我的一片诚意。”
青叶鞠躬致歉道。
“对不起,长野大人,今天实在是有些不方便,改日。。”
长野业盛打断道。
“我看今天就很方便!
我老实告诉你,在我房间里的客人,你得罪不起,开这所游廊的人也得罪不起。
如果你不想给游廊惹麻烦,现在就跟我过去,只要你今日陪好我的客人,我就不再追究这件事了。”
说完,长野业盛就拉住青叶的手腕,硬要扯走他。
青叶虽然是出来卖的,但却是最贵的那一档,客人历来都是客客气气,就算有什么不满,那也是在私下交流,哪有大庭广众抢人的。
此刻,他惊慌失措,难免男人天性,目光求助般的投向自己的情人,明里由。
明里由亦是面红耳赤,一股血气直冲天灵盖。
她知道长野业盛刻意为难自己的情人青叶,其实就是在找自己的茬,打自己的脸。
年轻气盛的明里由怎么可能允许长野业盛就这样带走青叶,她以后还要不要脸,做不做人了?
年轻人发飙起来不管不顾,谁睬你是什么前辈,明里由拍案而起喊道。
“长野业盛,你放开他!”
长野业盛回头阴着脸看向松上纱荣,问道。
“松上姬,这就是你们学兵众对待前辈的态度吗?”
被她无视的明里由,自信心更受刺激,抢先道。
“这事与松上学姐无关,只是你我之间的事!”
长野业盛冷冷一笑。
“你我之间?明里由,你算什么东西?
老娘追随圣人东征西讨的时候,你还在尿床呢,没上没下的小辈,算什么东西。”
长野业盛看似针对明里由,其实是骂了整个房间的人,在坐都是年轻人,怎么可能受得住,纷纷站起来对峙。
正在此时,长野业盛那个房间又有一人走了出来,问道。
“长野姬,出什么事了吗?”
长野业盛回头笑道。
“原田姬来的正好,你朝思暮想的青叶就在这里,我在替你请人过去呢。”
松上纱荣听闻原田姬三个字,便知道来人是谁,顿时面色一变。
原田宗时,伊达政宗麾下的亲信爱将。
伊达家虽然远在奥羽,但百年来一直坚持亲近中央的政策,在京都时常有驻地的名门武家,为伊达家疏通关系,安排上洛进贡。
原田家是伊达初代家臣,世袭的谱代,宿老,原田宗家绝嗣,伊达政宗让原田宗时入继,可见君臣恩义之重。
去年伊达政宗上洛,松上纱荣就莫名感觉到这位神裔之母对自己敌意很重。
而原田宗时作为伊达政宗安排的驻京办主任,自然与松上纱荣亲近不到哪里去,反而和同出关东名门的长野业盛关系不错。
松上纱荣一听是她,便知道明里由撑不住场子了。
原田宗时可是出名的华丽者,就是特么的花花公女,她要是真对青叶青睐有加,今日这个事可就麻烦了。
松上纱荣暗叹一声,她必须得出面了,否则明里由身份不够,要吃大亏。
呼出一口气,松上纱荣面上带笑,站起来说道。
“真巧呀,原田姬。”
出现在门外的原田宗时,她腰间挂着一把巨大的刀,足足有一间半长,为了稳住刀身,她还在肩头横着金锁固定,无愧华丽者之名。
看见松上纱荣,原田宗时也是一愣。
虽然因为伊达政宗的好恶,原田宗时与松上纱荣关系疏远,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得罪圣人身边的近臣。
原本还有玩心要帮长野业盛抢男人的原田宗时,这会儿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
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原田宗时笑着对长野业盛说道。
“回去吧,长野姬,真田姬和那位还在等着你回去喝酒,别扫兴。”
也不知道是今天喝多了,还是这一年多积攒的压力压到了最后一根稻草,长野业盛红着眼摇摇头,说道。
“原田姬,很抱歉。
青叶君明明说是病了不见客,却在这里出现,这是藐视我们。
你我好说话倒也罢了,但那位的面子不给,就太过分了。”
原田宗时有些为难,长野业盛把那位抬了出来,的确不好劝和。
松上纱荣眯了眯眼,抓住主动权说道。
“请问是哪位大人在房间里喝酒,方不方便允许我去敬酒,替我的同学和她的朋友道个歉。
今天的青叶君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只是碍于交情,前来和我们打个招呼。
是不是这样,青叶君。”
青叶的手腕像是被铁圈紧紧箍住,早已经吓得面色苍白,这时候看起来不是有病,也似有病了。
原田宗时笑了笑,缓和道。
“既然是一场误会,就这样算了吧,都是出来玩,没必要勉强。”
长野业盛看着侃侃而言的松上纱荣,心里的怒火越来越深,她可不在意什么明里由的情人,从头到尾,她的眼中只有松上纱荣。
松上纱荣越是举重若轻,原田宗时越是心存退让,长野业盛这心里的火就越是烧得难受。
这才多久功夫,松上纱荣已经混得这么好了,这要是再给她几年时间,狠狠得罪了她的自己,未来还有立足之地吗?
越想越心悸的长野业盛,阴着脸不放手,明里由盯着她,目中已经闪烁杀意。
比轻视更羞辱人的是无视,自诩学兵众二号人物的明里由,她在长野业盛身上看不到一丝对自己的重视。
长野业盛眼里只有松上纱荣,即便她此时手里捏着的是明里由的情人。
明里由感到了深深的羞辱,转而化为丝丝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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