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些人过来之后,你看看府里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的,下人们更是人心惶惶,哪怕他们是从京城来的,也不至于那么难伺候吧?那个李奉区区侍郎之子,哪怕他爹过来,品级还不如老爷你呢,居然如此放肆。”
一提起那些人,李秀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然都是姓李,但是姓李的天底下多了去了。
李家大门大户都不知道多少,要掰扯关系,还不知道要追溯多少代呢。
“他们一行确也过分了些。”
赵阳诚身为封疆大吏,地位可不是一般地方官可比的。
在大庆官场体系之中,太守属于二品,只在六部主官之下,其他的什么太傅,太师只是尊称而已,虽然都是从一品,就地位上来说还在六部尚书之上,但是没什么实权,并不算数。
除了六部尚书之外,如国师,亲王等超品之外,就品级而言,在太守之上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各部侍郎虽然位卑权重,是二把手,但是在一郡太守面前真的不够看,尤其是赵阳诚现在军权在握,那更是不同凡响。
身为老子都不够看更何况无权于职的李奉了。
只不过他们是京城来的,赵阳诚心里还留着几分期待,真的以为他们是庆帝派来协助他守城的高手,所以对他们礼遇有加而已。
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能坚守下去了。
军中将士,士气低迷,每时每刻都有士兵逃走,只是守着这样一座孤城,又有什么意义呢?
要是奉阳那边有所应对,不管输赢他至少也甘心,哪怕赴死也可以从从容容的,可是现在奉阳对于江南的沦陷视而不见,对他们的坚守无动于衷,这才是让他挫败感最重的。
他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里。
尤其是在钱益离开之后。
他能够二十年前就成为一地太守,与钱益的支持是分不开的。
发妻病死之后,他才娶了现在的妻子李秀。
而钱益的妻子正是李秀母亲的亲表姐。
“老爷,我看那个李奉不想正常人。”
李秀压低声音。
“城里失踪的少女大概率就和他们有关系。”
“慎言!”
赵阳诚眼角的周围都快要皱到一起了,闻言,赶紧阻止了妻子的话头。
他很清楚他很清楚,厉害的武者耳聪目明到什么地步。
李秀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也想起来武者能够听到很远地方的声音,顿时闭口不言。
“老爷,夫人,小姐求见。”
书房外边传来管家到声音。
“真真?这么晚了她怎么来了?”
赵阳诚有些疑惑。
“我去看看吧!”
李秀抢先开口。
“嗯。”
赵阳诚没想太多,低下头继续处理公文。
虽然现在的南阳城已经没有太多的大事需要他处理了,但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他还是改不掉。
“老爷,夫人,小姐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呢!”
管家到声音再次传来。
“等等。”
赵阳诚叫住走了两步的李秀,从桌案前站了起来。
虽然已经五十多岁了,但是他相貌清俊,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更年轻。
“阿福,你说真真还带着一个人?”
管家是他的书童,跟着他长大,已经是几十年的老人了。
“是的,老爷。”
阿福躬声回应。
“你请他们到书房来吧!”
不知想到了什么,赵阳诚突然又走到桌案前坐下。
“夫人,开门迎客!”
这一刻的他身上不怒自威。
到底是执掌江南一地千万人生杀大权的大人物,哪怕只是普通人,身上的气势也不是一般人可比。
“是,老爷!”
李秀应了一声,顺从的去把书房的门打开。
没一会儿管家阿福就领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没想到你居然也是他们的人!”
沉默许久,赵阳诚盯着符真真的脸,一地一顿的说出这番话来。
“好算计!居然从八年前就开始了,你们处心积虑的接近我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赵大人误会了。”
左落挡在符真真身前。
“我们什么也没想做,只是安安心心的做生意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那如今江南的局势怎么解释?”
赵阳诚忍不住起身,离开桌案旁,向前走了两步。
李秀生怕他冲动的和人拼命,忙挽住他的一只胳膊。
“有人不让我安生的过日子,我就让他寝食难安罢了,至于这江南,人家都自己塞到我手里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送上门的好处,哪里有不拿的道理。”
左落面上含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无君无父,无君无父!”
这样的言论对于赵阳诚这样报读圣贤书的人来说冲击实在是太大了,简直就颠覆了他天地君亲师的观念。
“什么是君?君为臣纲,可是君王无道,为何还要顺从?天下间以百姓为重,君无道就掀了他,再另立新君罢了!”
看着这个深受儒家思想熏陶都读书人,左落眼中森然冷意。
都是一群被天地君亲师观念禁锢了思想的可怜虫而已。
“天地在上,天地生万物而养万物,父母赐予生命,有生养之恩,师者传道授业解惑,君何德何能,排在亲师之前?”
“你,你……”
听着左落一声声的叩问,赵阳诚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不是不能反对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自古以来就是人们观念里的传统,他无法反驳的是君王无道,为何还要顺从这句话。
前朝无道,所以当朝太祖才会揭竿而起,现在庆帝无道,别人揭竿而起不正是顺应了潮流吗?
庆帝薄情寡义的做法伤透了很多忠于庆国的老人的心。
逼死镇国大宗师,逼走老臣,甚至是因一个失误,而将一个将门世家全数拿下,男丁皆殁,逼着一位大宗师远走他国,以此来保全余下女眷。
南宫市要是不走,必然也会被拿下问罪。
现在走了,投鼠忌器之下,反而还要留着南宫家的女眷,用以牵制南宫市,不然一个发疯的大宗师,搞破坏真的没办法防御。
这种种行为,都体现了庆帝无道昏君的做派。
赵阳诚自己更是深有体会,所以他没有办法反驳。
“我且问你,当初你救我夫人,可是你们刻意安排?”
赵阳诚盯着符真真的眼睛,问的很是认真。
他很明白自己夫人有多喜欢这个义女,要是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对李秀的打击还有多大?
他们膝下没有孩子,所以李秀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一个孩子。
因此她收符真真为义女的时候他没有反对,符真真在城里搞小动作的时候,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时候还帮她收尾,打掩护。
“那只是机缘巧合偶然遇到罢了。”
符真真摇摇头。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一直以来都觉得这对夫妻就是一个工具人,但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别人以真心相待,就算是一颗石头也已经被捂热了。
闻言,赵阳诚默然点头。
“你的来意,我知晓。”
左落的画像他自然是有的,所以见他的第一面,他才会忍不住质问符真真。
“但是我毕竟是庆国的太守。”
“你是江南的太守!”
左落看着他。
“以前是,以后也还可以是。”
“好女不嫁二夫,一臣不事二主!你也太小看我赵阳诚了!”
赵阳诚的脸上带着冷意。
“城我可以给你,甚至那十四万江南守军我也可以给你,但是你可以给我什么承诺?”
“承诺?”
左落仔细的咀嚼这两个字。
区区两个字,但是其中的含义却不相同,它背后代表的是南阳这座大城里百万人未来的命运。
“若你要高官厚禄,我可以给你,福泽后代,我也可以应你。若是要身体健康,我保你长命百岁。你要练武,我保你进先天,想要家人团聚?我可以让人把你的家人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奉阳带出来。”
听着左落嘴里说出来的一个个条件,赵阳诚平静的摇摇头。
“我倒是小看你了。”
看着这个身怀死意的老人,左落肃然起敬,忍不住朝他拱手。
“你想要的,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得到,但是我可以保证,江南会和现在这样的局面一样,保持下去。物价平衡,环境稳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不会再出现居无定所的流民。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以我道心起誓!”
“好!”
赵阳诚不明白道心是什么,但他听出了面前少年的决心与郑重。
他要一个承诺,那样可以让他放心。
可是承诺这东西,执行与否,全凭本心,他人又如何能够左右?
把希望放在别人的承诺之上本就不靠谱。
只是他已经不指望了,至少这一刻,这个人郑重的承诺,不知今后如何,但是这一刻,他是认真的,而且他的理念已经在其他地方实践,并且成功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一直以来对于赵阳诚这个人都不以为然的左落不禁对这个老人肃然起敬。
不管他为官如何,至少这是一个品格高尚,性情高洁的读书人。
他有着自己的坚持。
惊叹迂腐,尽管有着读书人的这样那样的毛病。
但是不论怎么样,他无愧于心。
而且事实上在他执政的这二十年里,江南并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动乱,哪怕偶尔有水患灾难,但是也都得到了及时的救治,虽然上行下效,赈灾的时候,难免有人上下其手,可是至少没有让人因此饿死。
只此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我帐下急需先生这样的人才,不知可愿屈就?”
左落忍不住发出招揽。
“我已经说过了。好女不嫁二郎,一臣不事二主!”
赵阳诚直截了当的拒绝,一点犹豫都没有。
“可惜了!”
左落遗憾的叹息。
“如此那就劳烦太守大人配合我手下的人接管城里的一切吧!到时候您和尊夫人,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平安到奉阳,当时,若是你们不愿意去奉阳,只要说个地方,我都可以让你们安全的过去。”
“不必了。”
赵阳诚淡然拒绝。
“我选择把这一城的百姓交给你,是因为你可以为他们带来一条生路,非是为了自己求存。我与你抗争下去,到时候苦的只是这些百姓而已,到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战死。他们已经够苦了,就让他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他自己就是穷苦人家出身,所以更能明白底层百姓的生活是怎样的。
自他为官以来,一直都是推行仁政。
他勤政爱民,很少颁布苛捐杂税。
虽然政令不能够全面得到贯彻落实。
但是这个时代,官员不剥削普通老百姓,就已经可以让他们的日子好过很多了。
赵阳诚不是两袖清风的清官,更不是圣人。
但是虽然小节有亏,大节无损!
左落沉默,他听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已经心存死志,只是这种事,真的没法劝解。
任何时候,赵阳诚这样的人都会存在。
偌大一个大庆王朝,立国近三百年,泱泱大国,坐拥近两亿人口,如他一样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哪怕庆帝祸国殃民,与整个朝堂离心离德。
但是一样会有忠臣死节之士,不惜以死殉国。
他们傻吗?
的确很傻。
可是他们不明白这么做没意义吗?
他们比谁都明白,但是还是毅然决然的这么做了。
这才是他们和常人不同的地方。
左落想起了现实世界,当初面对外敌的侵辱,多少先烈,抛头颅洒热血,奋不顾身的前赴后继,为后人开太平?
在那个面对,又有多少人就是像赵阳诚这样的从容,慷慨赴死?
那些人一样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牺牲换来的会是未来那样一个光辉灿烂的国家。
但是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他们还是那样做了。
而这比知道还要更加的伟大。
看着神色平静的赵阳诚夫妇两,左落拱手深深的作了一揖。
“先生高风亮节,在下佩服。”
这不是赞美,也不是夸耀,仅仅只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触而已。
这样的人很傻,但是值得让人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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