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间,四周的声音开始慢慢消散。所有的一切都在耳边渐渐变得朦胧起来,又渐渐安静了下去。
沈安行还正哭得崩溃。他声音微微一哽,满脸泪痕地茫然抬起头。
在一片被泪水模糊得看不太清周遭事物的视线里,他看到四周的景象在如同褪色一般慢慢消失,所有的一切在渐渐变回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个在满桌星星前哭得崩溃撕心裂肺喊着他的柳煦也一样。
他在慢慢褪色,在慢慢消失。
沈安行见此,连忙下意识地就哽咽着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柳煦”,伸出了手,想去抓住他。
可就在他抓到人之前,柳煦也褪色成了一片黑暗。
沈安行抓了个空。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面前是一片虚无。
可还没来得及难过,吱呀一声开门声响从远方传了过来。
沈安行忙转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到了一扇白色的门。
那扇门离得很远,在他视线的尽头。
沈安行怔了片刻之后,就收回了手,撑住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朝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之后,他渐渐跑了起来。
他开始疯了一般朝着那扇门跑了过去。
他想到当年朝着他笑的柳煦,想到柳煦当年变戏法似的给他变糖,在晨阳和午后懒洋洋的光里朝他笑,在夜里抱着他睡觉,在上课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在桌子下面牵他的手,给他写一张写满了“我喜欢你”的小纸条。
可与此同时,柳煦那一声声撕心裂肺如同惨叫一般的呼喊声也萦绕在他耳边,枉死地狱给他看的一幕幕也仍在他脑海里转。
这些美?与黑暗温柔与痛苦一并在他心里交织,撕扯着他的四肢百骸,紧紧抓着他的心脏,让他在痛苦崩溃之中几近窒息。
他快死了。
他如果见不到柳煦,就真的快死了。
沈安行拼了命地跑向那扇门——尽管没有任何依据,也没有任何指引的路,但他知道,跑过那扇门,他就能见到柳煦。
可偏偏那扇门离他那么远,无论他怎么疯跑,都没办法拉近一丝一毫的距离。
在被泪水染得一片模糊的视线里,隐隐约约地,他又听到了柳煦的声音。
他听到他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近乎于麻木。
“我知道都六年了。”
“可是才六年。”
“沈安行当年说要喜欢我一辈子,他连快死的时候都没说过要放弃我,也没要我放弃他。”
“……我知道这样不?受。最不?受的是我,用不着你们说我自己就明白。”
“他死了以后,我没有一天晚上睡过?觉。我一闭上眼,满脑袋都是他。”
“我总是梦到他,但不论梦到什么,每次他最后都浑身是血地躺在手术台上,带着呼吸器,很努力地睁着眼睛看着我。”
“然后,他就让我把呼吸器摘掉,最后亲他一次。”
“我梦不到别的,倒是总梦见他死。除了手术台,我也会梦到他生日那天……我看到他坐在窗台上,半个身子都在外面。”
“我每次都被吓疯了……也每次都疯跑过去拽他回来。可每次都来不及,每次他都摔下去了。”
“每次他都死在我面前……说实话,我真的受够了。”
“……我当然去看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告诉我,差不多就放过自己吧,把他忘了,死人回不来的。”
“……我知道,我当然也知道他回不来。”
“但是,难道就因为我等不回来……我就要把这些全忘了吗。”
沈安行气喘吁吁,在这些话里慢慢停了下来。
然后,他面前的一片黑暗也开始慢慢褪色。
片刻后,柳煦出现在了他面前。
沈安行看到他穿着居家服,坐在七年后他自己买的房子里,大开着窗户,面对着外面的一片夜色。
四周一片黑暗,他没开灯,只有贴在耳边的手机在微弱地亮着,显示着通话中。
他坐在黑暗里,背靠着沙发,看着外面的夜色,又沉默了片刻。
片刻后,他低了低头,说:“我不行,宁乔。”
“我每次一想到要忘了他,我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我怎么忘了他。”柳煦说,“我不想忘,我也忘不了。别人越跟我说忘了他吧忘了他吧……我就记得越清楚。”
“都记了这么多年了,不?受也不?受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大半夜喝酒喝吐过多少回了……没办法,你就当我贱吧。”
“我就是贱。反正就算我贱,他也喜欢我。”
他沙哑着轻笑一声,说,“反正我就乐意这么难受,看不惯就杀了我,我也?下去找人去。”
“我可想见他想了?几年了。”
他说完,就伸手挂了电话,拿起手边的啤酒瓶子,仰头将瓶子里的小半瓶酒倒进了嘴里。
沈安行站在他身后,看得眼睛通红,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流。
他伸了伸手,刚想走过去说些什么时,面前的场景就又一次开始慢慢褪色。
而这一次,一直都在视线尽头里,远远遥不可及的巨门出现在了他面前。
这一次,它触手可及。
沈安行愣了一下,随后,滔天的心痛和难过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要见柳煦。
他得见柳煦!
沈安行立刻伸出手,用力地推开了门。
白色的门笨重而又缓慢地向后挪去。门的后面,是一座桥,桥上有白色的浓雾在飘飘荡荡。
沈安行冲了上去。
他又一次疯了似的向前跑去。很快,他冲过了浓雾,看到柳煦站在桥的另一边。
柳煦正扬着脖子看桥上。沈安行出来得太突然,也太迅速,柳煦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没来得及为他的出现高兴,沈安行就一下子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柳煦被扑了个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地往后踉跄了两步以后,才算堪堪接住了这枚只属于他的炮弹。
沈安行紧紧抱着他,力度大得像要让他融进自己骨血里似的。
然后,他就很大声地在柳煦怀里崩溃哭喊了起来。
……柳煦还真是头一次听他哭得这么惨。
“?了?了?了……”
柳煦连忙伸手拍拍他后背,安慰道:“都是过去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没事没事,没什么值得哭的啊……”
“对不起……”
沈安行哽咽着跟他道着歉,一声又一声,声声颤抖,也把他越抱越紧。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你错什么啊。”柳煦无奈道,“你死了能怎么办,别对不起了,有什么?对不起的……?了?了,把头抬起来。”
沈安行哭得要死,但听了这话,还是很听话地声音一哽,乖乖扬起了头。
他两眼哭得红肿,抬起头来时,还在一阵阵吸着气。
“乖啊,不哭了。”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抹了抹他眼角边的眼泪,又伸手把他脑袋上一直缠着的绷带解了下来,说:“睁开试试?”
沈安行又听话地轻轻睁开了紧闭着的眼。这一睁开,他才发现这只眼已经完全恢复,视线范围里一片正常,根本看不到任何冰,连片冰霜都没有。
他眨了眨眼,忍不住又吸了口气,难过得呼吸声都颤抖。
“?了诶。”
柳煦捧着他的脸,问:“你看得清吧?”
沈安行难过得要死,但柳煦的问题不能不回答,他还是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柳煦无奈又心疼,伸手揉了下他的脸,又搂着他脑袋往怀里揽了揽,拍着后背哄了起来:“?了?了,不哭了啊。”
沈安行抱着他,接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煦拍着他后背,无奈苦笑起来,又哄了?半天。
过了片刻后,白无常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百忙之中,打扰二位。”他说,“给点儿时间?我们交代点事情就走了,我俩还挺忙的呢,一会儿还得去阎罗殿一趟,你俩一会儿回家??哭。”
他这话实在太没神经,黑无常忍无可忍,抬腿给了他毫不留情的一脚。
柳煦恰巧回过头。他怀里的沈安行也跟着抬了抬头,很努力地吸了口气,把哭腔往回咽了下。
俩人一起回头看过去时,就见到白无常已经被黑无常踹了出去。
黑无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桥头上跳下来的。他手插着兜,悠悠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提醒你们俩一下。枉死地狱已经成功通过,恭喜你们,从现在开始脱离了地狱,不再是参与者了,也不是守夜人,和这里已经毫无关系,所以他那些反噬也已经被地狱自主收回了,出去以后就能原地复活,恭喜。”
黑无常没什么表情地恭喜过他们之后,又直了直身子,接着说:“但,出了地狱的参与者不可再谈论地狱之事,劳烦记?,我不希望你是第二个谢未弦,太他妈闹挺了,受不了。”
沈安行:“……”
“还有,这么放你出去肯定算诈尸,会引起人间恐慌,所以我们这边会更改一下过去的事实,也会补上你这七年的空缺——各种意义上,比如年龄学历之类乱七八糟的一堆。”
白无常捂着被踹了一脚的腰,站了起来,直起身子,也很敬职敬业地苦哈哈地笑着接过了黑无常的话茬,对沈安行说道:“所以呢,阎王当年给你的选择,说白了就是选转世还是选今生——今生是地狱,来世无困苦。你的选择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但这么一看,我也能理解你为什么这么选。”
“不过呢,让人死而复生毕竟不能那么容易,所以你在这里过了七年,这段时间也被冰山折磨得够呛。辛苦你了,以后??活着。”
“行了,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了。”
白无常说完以后,黑无常就接过了话头,道:“后会无期,两位。”
这话说完,他们两个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那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空荡荡,仿佛谁都不曾来过。
而取而代之的,黑白无常曾站过的地方出现了一片白光。
柳煦看向那片白光。他知道,白光后面是人间。
不是过去这七年里把他折磨得快死了的人间炼狱,是有沈安行在的真正人间,是他高中时所希冀的,这些年以来一直都在为此而意难平的——真正人间。
柳煦低下了头,看向沈安行。
枉死地狱里,黑白无常给沈安行看的东西似乎很不友?,他现在还紧紧抱着柳煦不肯撒手,哭哭噎噎地红着眼睛。
柳煦一看过去,他就忍不住低了低头,呜呜了一声,看起来还想哭。
柳煦无奈,但沈安行已经成功复生,他又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
柳煦伸出手,搂住沈安行,道:“?了,都过去了。我们要继续开始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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