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熊还是胡萝卜,沈安行都无所谓。
因为不论是哪个,都肯定没法在他手里呆超过一天。只要被他爸看见,那它就只有去垃圾桶被回收然后化成灰的命。
可柳煦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沈安行怎么也没办法把这件事说出口。
没办法,沈安行就嘴角抽了抽,支支吾吾地说:“都……都行。”
“都行啊?”
柳煦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有些为难。就这么沉吟了片刻后,他才又对沈安行说:“那好吧,两个我都抓上来给你。”
沈安行:“……???”
……不是。
一般人的逻辑不是随便抓一个上来就行了吗!?!
沈安行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大礼,下意识地就开口想拒绝,可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出来,柳煦就一下子抓起来他的手腕,抓着他转头就跑。
三分钟后。
沈安行抱着一个一米多长的胡萝卜和一个一米多长的大白熊,感觉自己差不多要被压到窒息了:“……”
简简单单四个币各一次就把这两个大玩意儿全搞了上来的神之右手柳煦却对这一幕很满意:“不愧是我!”
沈安行:“……”
确实,不愧是你。
为什么年级第一会这么擅长抓娃娃啊!
像是看透了沈安行在想什么似的,柳煦哈哈笑了两声,手里一边转着游戏币,一边说:“我姐姐特别喜欢这种娃娃,小时候我俩就总找娃娃机抓。她很不会玩,总是抓不到,每次都是我帮她抓上来的,所以我很擅长抓这玩意儿。”
沈安行听了这话,艰难地从两个超大的毛茸茸的公仔里露出了个脑袋来,看着柳煦一阵无言后,就别别扭扭地轻声说:“你好像……很喜欢你姐姐?”
柳煦笑了一声:“毕竟是我姐姐,一起长大的。”
沈安行:“……”
沈安行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下,低下了头,垂了垂眸。
柳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大概猜得到这是为什么——沈安行作为一个家庭环境已经不能用“不健全”来形容的人,听到这种能互相陪伴的关系,当然会下意识地羡慕。
再加上那些痛苦扭曲的过往,会有点嫉妒也不是不可能。
但以沈安行的性格来说,他肯定知道嫉妒是不行的。
……可……
柳煦沉默了下来。
在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又冷静下来了之后,柳煦就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也跟着纳闷了起来。
沈安行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
虽然这么想很不合适,但确实得承认,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很有可能会造出一个反社会人格的叛逆小孩。
而不是沈安行这样的。
沈安行这人,尽管自闭冷漠,但算得上是性格平和——这样畸形的家庭环境里,很难造出这样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并不是个好事。
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这种性格其实也是让人痛苦的根源。
如果不是这么温和的性格,能更自暴自弃一点更目中无人一点的话……尽管性格会变得扭曲,但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
在痛苦里生出的平静与温柔,自然不会伤害别人,但却最会伤害自己。
柳煦都看得明白。
他实在很想问问沈安行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种环境下还没有性格扭曲,难道就不恨吗,不想报复他们?
但是柳煦又觉得,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还问这问题揭他伤疤……实在太傻逼了。
站在原地跟着沉默了半晌后,柳煦就忽的又一笑,想,算了,去他妈的,沈安行这样也挺好。
他走过去,又抓起了沈安行。
柳煦说:“把这两个玩意儿给工作人员,让他们帮着装一下,咱俩去玩!今天是你生日,别这么丧里丧气的!”
沈安行:“……”
他又一次被柳煦抓着跑走了。
把那两个大到离谱的公仔交给了前台后,柳煦就又带着他回了游戏厅里,去玩了其他的游戏。
他们两个又去抓了娃娃,投了篮,打了枪战玩了街机,把所有币都花光之后,才离开了游戏厅。
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八点多了。
两人去前台取了大白熊和胡萝卜。随后,柳煦就说要打电话,拜托沈安行拿东西之后,就走出了游戏厅。
柳煦的两个巨大战利品已经被前台真空包装了起来,变得干干瘪瘪,块头小了不少。
沈安行拎着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一看,就看到柳煦手插着兜在打电话。
背后游戏厅的声音太响,沈安行根本听不见他在和电话对面说什么。
等他走过去之后,就只听到柳煦在对电话对面“嗯嗯好没问题”地敷衍着,应付了两句就挂掉了。
柳煦转过头,把手机收回了兜里。见沈安行出来,他就侧了侧头,朝他一笑,说:“你今晚没地方去吧?去我家睡怎么样?我家谁都不在。”
沈安行:“……也,也行。”
柳煦点点头:“那就这么定了。走吧,回家。”
半个小时后。
沈安行和柳煦来到了月清公寓门口。
沈安行来过这里好几次了。虽然时间不长,但这几天里,每天他都来这里等柳煦上学,放学的时候又把他送回这里之后再回家。
可这是他第一次要进柳煦家里。
沈安行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绷紧了起来。
柳煦一眼就看出他紧张,有点哭笑不得:“你紧张啥啊,我家谁都不在。”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拉着沈安行,走进了公寓区里。
沈安行这辈子都没来过这么高大上的地方,紧张得绷紧了全身的骨头,浑身硬邦邦的,表情凝重又害怕。
高档的公寓区里什么都是高档的,喷泉雕塑和花丛凉亭且不提,就连路边的路灯都有复杂又精致的纹路。
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在告诉他——柳煦真的真的,非常有钱。
至少对沈安行来说,能住在这里的人绝对非常有钱。
现在差不多八点半多,时间不算晚,楼下的人还很多。
虽然每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但在这种公寓区的背景衬托下,大家看起来都很有气质。
就连遛狗的老大爷看起来都像亿万富翁。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眼花缭乱。
沈安行不敢表现得太夸张,但又好奇得很,一路上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东看看西看看,和人不小心撞上视线时,还会怕得一激灵,连忙移开视线。
柳煦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有点想笑。
他领着沈安行进了公寓楼,又上了电梯,按下了九楼。
按了楼层后,他又转过头,对沈安行说:“别紧张啊行哥,有啥紧张的。”
“……”
沈安行没吭声,但已经紧张得手心出汗了。
两人下了电梯,柳煦领着沈安行径直走向左边的那户人家。
门是指纹解锁的。柳煦走上去,伸出食指贴在上面,随着一声非常有科技感的轻快铃声,门咔哒一声开了。
两人走进了屋子里,柳煦伸手拍亮了灯的开关。
柳煦家里也装修得很漂亮。一进屋就是客厅,客厅里铺着白毛地毯,直通着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是露天的阳台,阳台旁边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是一间复式。
……妈的,一个客厅顶他们家大半个了。
沈安行眼角一抽。
柳煦换了拖鞋,走进了家里。见沈安行愣着没动静,柳煦就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胳膊。
“走啊行哥,进屋过生日。”柳煦说,“这还有三个多小时才到十二点呢,不要浪费啊。”
沈安行:“……”
沈安行规规矩矩地换了拖鞋,跟着柳煦走进去了。
他在这种地方待得莫名有点不自在,忍不住缩起身子,紧张得表情都在用力。
沈安行小声问他:“你家里怎么没人?”
“王姨今天晚上家里有聚会,我姐回去上学了,父母常年不在。”
柳煦随口回了这么几句,又走到了厨房,打开了冰箱上层,果不其然看到了王姨临走前给他做好,叮嘱他热了之后再吃掉的饭菜。
这是王姨今晚五点半给他做的饭,但做好的时候柳煦却发现自己忘了数学作业,只好急匆匆地回了一趟学校。
王姨还得赶聚会,没办法,临走前就给他罩了保鲜膜放在冰箱里。
而那个在超市里突如其来的电话,就是问候他回没回家吃没吃饭的电话。
柳煦把饭菜一盘盘拿了出来。
王姨做的是标准的一人量,两个人吃好像实在说不过去。
……但他还买了那个啥,这么多应该也够吃了……
柳煦沉默了一会儿,恰巧就在此时,有人按响了他家的门铃。
按门铃的人喊:“您好,外卖——”
沈安行:“……?”
他转过头,问:“你点外卖了?”
“嗯啊。”
柳煦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放下饭菜,开门去拿外卖了。
五分钟后。
沈安行看着桌子上摊开的奶油蛋糕,沉默了。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草莓奶油蛋糕,上面的装饰很平常,只在中央立了一块巧克力,上面用白色奶油写着“生日快乐”。
很普通,很素,但也很干净很漂亮。
……想来,柳煦出游戏厅的时候说要去打个电话,就是在给这家蛋糕店打电话下单定外卖。
“过生日怎么能没蛋糕嘛。”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蜡烛。同班的人年龄差最多不过一两岁,他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沈安行大概多大。
蛋糕上是安不下那么多蜡烛的,柳煦就只插了六七根上去。
“他们说,生日蛋糕许愿不可以说出来的,而且一年只能一个。”
柳煦一边划起蛋糕店给的火柴点亮蜡烛,一边说道:“所以你得想好了要许什么,快想啊,点完我就关灯了。”
他专心致志地划着火柴点亮着蜡烛,自然也没看到沈安行明显不对的神情。
沈安行没有看蛋糕,也没有看蜡烛。
他看着柳煦。
他的目光在柳煦身上定格,随后,就感觉鼻子莫名发酸了起来。
沈安行微张着嘴,他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因为从来没有人给他庆祝过生日,所以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又该做点什么。
——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哪怕是很小很小,最该被父母爱的时候。
他母亲左白玉生下他之后,沈迅就再也没有回家过。
所以左白玉打他骂他,怪他不会撒娇怪他学习不好怪他不够聪明怪他不够可爱,怪他留不住沈迅的心怪他是个废物是个累赘。
她眼里只有沈迅,没有沈安行。
所以直到上幼儿园之后,沈安行才知道,原来生日是自己来到这世上的那天,是要过的,是要庆祝的。
在那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生日是什么。
那时候他还小,但在幼儿园里听着四周的声音,沈安行很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被母亲爱着。
但他渴望被爱。
比现在更加渴望。
所以那天回家之后,他就小心翼翼地拽了左白玉的衣角,轻轻地对她说,“别的小孩都过生日的”。
可他万万没想到,左白玉竟然大发雷霆,一下子将手里的玻璃杯猛地往地上一砸,当场砸了个粉碎。
然后,她抓起当时才不过四五岁的沈安行,开始歇斯底里地骂他打他——
“生日!?你还好意思过什么生日!?!”
“我生你花了我多大力气知道吗!?我生了你这么个废物还要在你身上花钱给你过那个破生日!?”
“你跟别人比什么不好!?你他妈就会比这些用不着的是吗!?你爸今天又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爸又不回来啊!?!你还不赶紧想办法给老娘把他抓回来!!”
“你知不知道你爸在外面有女人了!?你是不是想让他跟我离婚啊你!!你是不是嫌我不配当你妈啊你是不是想换个妈啊!?!!”
“我不能没有你爸!!你知不知道我不能没有你爸啊!?!”
“你是不是想让我死啊,我把你生下来你想让我死是吗!?!”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屁用没有的小混账啊!?你他妈还跟我说要过生日!?!”
“你他妈的赔钱货!!赔钱货!!!!!”
——自打那以后,沈安行就知道了。
只有被爱的人才有资格庆祝来到世上。
他这整整一生,都没人因为他来到世上而感到高兴。
沈安行看着柳煦伸长胳膊一根一根点好蜡烛又吹灭火柴,耳边却竟然很不合时宜地渐渐听到了越来越多的打骂声。
那些打骂声全部都来源于过往,每一句都歇斯底里得让他恐惧。
可他看着柳煦,忽然又觉得不足为惧。
沈安行突然感觉眼前莫名有点模糊了起来,鼻子也有点难受。
他轻轻眨了下眼睛。
柳煦点亮了所有的蜡烛,然后甩灭最后一根火柴,嘿嘿一笑,转头说:“好——……”
他刚蹦了一个音节出来,笑容就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他看到沈安行看着他,红着眼睛,眼泪从眼角边上一行一行淌下来。
“……行哥,不是……!!”
柳煦一下子就慌了,他连忙伸长手去抽了好几张纸下来,然后爬到了沈安行旁边去,满脸惊慌道:“不是!怎么了啊行哥!!你蛋糕过敏吗!?!怎么哭了啊!?!”
“……?”
沈安行闻言一怔,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抹了满手的眼泪后,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哭了。
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哭了,有点意外。
和他不一样,柳煦被他这一出吓得不行,吓得手都发抖:“行哥,你别动啊,我我我给你擦……”
沈安行垂了垂眸。
他摇了摇头,又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柳煦。”
柳煦动作一顿:“……?”
沈安行这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哑的厉害。
他倒是习惯了,可柳煦却好像被他的沙哑声音吓了一跳。
柳煦抓着几张纸坐在原地,朝着沈安行迷茫地眨了眨眼。
沈安行看着他。
柳煦的眼睛里很亮,亮得像有一轮烈阳。
一轮能照尽深渊,让黑暗无处可藏的烈阳。
沈安行看着看着,忽然感觉自己在慢慢往里面掉。
掉进能将人烧成灰烬,万劫不复的烈焰之中。
他向其中沉去。
“……柳煦。”
沈安行又叫了他一声,像是在喃喃。
柳煦还以为他是叫了自己没得到回应才会叫这第二声,就讪讪应了一声:“……哎,行哥。”
“……谢谢你。”沈安行说,“我说真的……很谢谢你。”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哭腔染得颤抖,抖得像要消散在空中,更像要在柳煦眼中的烈阳里被彻底挫骨扬灰。
沈安行看着柳煦,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心底某处响了起来。
那道声音对他说,完了。
你要完了。
为什么要完了?
沈安行想深究,更想得到答案,可再也没有声音回答他。
他看着柳煦,看着他眼里的光,隐隐约约地,又感觉自己其实是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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