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德言历经陈、隋、唐三朝,武德年间是负责教导太子的,如今又被安排来教李泰,可见学问特别好。比起学问,他更让人侧目的是身体极其健朗,今年他已经八十二岁,上马弯弓都还不算艰难,当真厉害至极。
李元婴原以为自己会见到个步履蹒跚、说话都直哆嗦的糟老头,不想他随李泰来到萧德言住处后却发现这人老则老矣,却很精神,那白发白胡子打理得齐齐整整,瞧着像是画里的神仙。
李元婴觉得这老头儿很不一般,竟不由自主地收敛起平日里的顽劣,跟着李泰上前问好。
萧德言也听说过李元婴干的那些荒唐事,不过他活得久了,早见怪不怪。他还颇感兴趣地问道:“殿下为何要找我?”
李元婴在萧德言近前坐下,开始讲起孔颖达有多坏。先说孔颖达那天在树下吓他,又说孔颖达罚他不许进讲堂,反正他不要跟着孔颖达学了!
李泰在旁听得不知该做什么表情才好,只觉得孔颖达真冤枉:好端端的你爬树上去做什么?你不爬树,就没后面那么多事了!
李元婴可不会这么想,反正他是不会错的,错的一准是别人。他和萧德言数落完孔颖达的不是,又把孔颖达给他出的题目告诉萧德言,虚心向萧德言请教:“您能不能给我说说,这样的问题要怎么才能答上来啊?”
这下李泰和萧德言都有些吃惊:孔颖达居然给李元婴这么高深的题了?
李元婴见萧德言不回答,又接着补充了自己已经请教过魏征的事。他清晰明了地说出自己想要达到的程度:“这题我会了,但是换一题我还是不会,我要怎么才能全会答呢?”
萧德言捋须道:“很难。”
若是往日,听到很难李元婴就会放弃,可他今天觉得自己被李二陛下和孔颖达瞧扁了,顿时生出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李元婴说道:“我不怕难!”
萧德言打量着李元婴,发现此子双目澄明,神色坚定,竟是真的想要把《论语》给读透。见李元婴和自己最小的孙儿差不多大,萧德言便道:“可有通读《论语》?”
李元婴道:“能背了!”
萧德言微讶。他颔首道:“那我给你列些书,你先去看完了再来找我。”
听到要看书,李元婴小脸拧成了苦瓜。可一想到自己很快会让李二陛下他们对他刮目相看,李元婴马上精神高涨,朗声应道:“好!”
萧德言看他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心中一乐,叫人磨了墨,执纸给他列书单。
李元婴自觉和萧德言熟悉了,马上开始不守规矩,好奇地挪动蒲团往萧德言身边凑,想提前瞧瞧萧德言给他挑的是什么书。
李元婴那探头探脑的模样完全就是小孩子作派了,萧德言更觉这孩子天真活泼,由着他在那张望。
萧德言一向最讲规矩,对李泰的要求同样严格。李泰瞧见李元婴这番动作本以为萧德言会呵斥,不想萧德言对李元婴竟这般纵容,不仅不训斥李元婴,还一脸的笑意!
李泰郁闷得很,李元婴却高高兴兴地挨在萧德言旁边评价:“您的字写得真好,刚劲有力!”他还感慨,“我也想写这样的字,可是写出来总是软绵绵的。”
萧德言说:“书画一道,三分靠天分,七分靠苦练。”
李元婴自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您说得对!可我觉着若没三分天分,就算十分苦练也是白搭的!所以,我还是不练啦。”
萧德言还是头一次听到人懒得这么理直气壮。他不觉反感,还觉得挺有趣,便对李元婴谆谆善诱:“等你学透了《论语》,人家叫你写出来看看,结果你一写就是一手臭字,别人又有理由说你没学好了。”
李元婴也是头一回听人站在自己的角度这样分析。他感觉萧德言说的话很有道理,他皇兄和孔颖达显然就是这么无耻的人!他哼哼两声,不服地说:“我也是很有天分的!我画画可厉害啦!”
萧德言道:“有天分也要让别人看到,别人才会承认。”他把写好的书单递给李元婴。
李元婴接过书单,乖乖谢过萧德言,又一溜烟地跑了,也不知有没有把萧德言的话听进去。
李泰等李元婴跑远了,才道:“老师,您好像很喜欢幺叔。”李元婴从小什么事都敢干,混账起来能把他父皇都气得七窍生烟,李泰着实想不到萧德言会喜欢他。
萧德言笑道:“我家孙儿与他一般大,见了难免喜欢。”
听萧德言这么说,李泰也就理解了。他留下与萧德言多说了一会儿话,才回自己的住处读书。
萧德言坐在原处看着庭院中一株常棣,常棣花在枝头无声绽放,宛如团团白雪。
《诗经》之中有一首常棣,写的是兄弟之义,头一句就是“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意思是“你看着常棣花开光明灿烂,多像是兄弟间的情谊啊!天底下的人们算起来,最亲也亲不过兄弟”。
可惜人心易变,总为外物所驱使。
萧德言合上双眼,低低的叹息隐没在徐徐微风里。
……
李元婴拿着书单又跑了趟藏书楼。
他最近活力充沛,浑身有着用不完的劲,跑来跑去也不觉得累,到了藏书楼便对着书单寻起书来。
李元婴恶名在外,一般人都不敢上前来打扰他,是以他看了半天都没把书找齐,才找到一两卷。
李元婴有点生气了:这里的书怎么这么多!
换成平时,李元婴一准直接吩咐别人给他找来了,可他倔劲上来了,非要自己找不可!
李元婴气哼哼地东翻西找,动静弄得有些大,很快惊动了书架另一边的女子。
那女子绕了过来,竟上回李元婴见过的武才人。
李元婴还记得她,奇道:“你怎么又在这儿啊?难道你把这里当家了?”
武才人笑道:“若是可以住在这里,有何不可?”她落落大方地与李元婴行了礼,看着李元婴手上的书单说,“殿下是要找什么书吗?我可以帮殿下找。”
李元婴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他把书单递给了武才人。
武才人美目一扫,便将上头的书名记了大概。她又细看了几眼,将书单还给了李元婴,开始熟门熟路地替李元婴把一卷卷书从不同的书架上取下来。
即便李元婴还小,却也觉得这女子看起来很不一般,连取书的动作都透出股别样的从容。看来她呆在这藏书楼里不是为了制造偶遇李二陛下的机会,而是当真在好好看书。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爱看书呢?得看那么多字,累得慌!
李元婴见武才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能把书找出来,夸道:“你挺厉害的。”夸完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是不如姝妹妹厉害,姝妹妹会写两种字!”
武才人闻言也不恼,只好奇地问:“姝妹妹是谁?”
李元婴道:“自然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说话间,武才人已把李元婴要的书都找齐了。
李元婴睁大眼:“这么多!”他唉声叹气地抱过那七八卷书,朝武才人道了谢,苦着脸走了。
李元婴抱着书往回走,迎面撞上了刚巧下课的李治。
李治有些震惊:“你抱着这么多书做什么?”
李元婴一脸的理所当然:“拿来看啊!”
李治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说:“我当然知道书是拿来看的,我是说你怎么突然要看书了?”
李元婴与李治一起转了个弯,说起孔颖达跑去御前告状的事儿。他恶狠狠地说道:“老孔太坏了,我要让他大吃一惊!”
李治一阵默然。
李元婴又把自己去找魏征和萧德言请教的事告诉李治,很有把握地说:“等我把这些书看完了,一准能把老孔问得答不上来!”
李治听到李元婴的目标这么远大,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李元婴难得想要看书学习,李治也不打击他,只说:“书单让我抄一份,我也要看。”
李元婴爽快答应,大方地和李治共享学习资料。一个人看书太无趣,拉上李治正好!
既然打定主意要好好学习,李元婴接下来也不翘课了,每日带着书去讲堂看。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日,暖房那边的董小乙过来告诉李元婴,那向日葵种子发芽了,嫩芽钻出地面来啦!
李元婴高兴得很,兴致勃勃地和兕子她们分享这个喜讯。第二日一早,他又跑去魏征住处寻魏姝,喊她一块去看向日葵的芽儿。
魏姝欣然答应,与李元婴一起去和兕子三人会合。
三个小萝莉虽然口里说不喜欢幺叔了,隔天又开开心心地去找李元婴玩儿,根本不会记着自己哭得那么伤心。
五个人跑去看完向日葵,李元婴又把自己要好好学习的事告诉她们,还对字写得好的兕子和魏姝说:“我也要开始练字,你们是怎么练的?教教我呗!”
兕子讲不出所以然,只能说:“父皇教我的。”
魏姝思路比较清晰:“照着喜欢的字多写写就会了,祖父时常也会提点我几句。”
李元婴道:“我明白了,多写写,然后去问人。”
魏姝点头。
李元婴说:“那我先写着,下回先拿来问你们。若是你们都觉得好了,我再去问别人。”李元婴还是很好面子的,知道自己现在的字拿去给别人只会贻笑大方,所以打定主意先通过内部考验再向外发展。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元婴每天不是看书就是练字,以及陪兕子她们玩。
不过,讲堂上的气氛也在慢慢变化。
以前所有人都恨不得当李元婴不存在,免得被他搞出的动静影响到。结果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每个夫子都很喜欢点李元婴回答问题,简直快把他当成重点培养对象了。
当然啦,李元婴是不这么觉得的,他只觉得这些人在针对他。
李元婴让戴亭一打听,发现这些人都是孔颖达的门生!
真是岂有此理,居然轮流提问他想看他出丑?没门!
很快地,李元婴开始化身另一种令人头疼的学生:在夫子们还没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之前,他先举手提问!他的问题角度刁钻,思路清奇,随随便便就能让整个课堂乱成一锅粥。
若不是负责讲学的都是饱学之士,怕是要被他弄得没法往下讲!
师生间每天针锋相对,倒是让李元婴觉得到讲堂听课不那么无聊了。
李元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混账,照常跟李治交流书中问题、跟兕子及魏姝交流练字成果。偶尔去找魏姝时若是碰见了魏征,他还会顺便听魏征讲讲《礼记》。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李元婴竟认认真真地把萧德言给他列的书看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我要让你们大吃一斤!
孔颖达:是大吃一惊。
小王爷:不管,大吃一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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